……

    ……

    他們進了洛少爺的房，和當初一樣破敗，一樣雜亂，他的樣子也和當初一樣靦腆，一樣拘謹。

    隻是不一樣的是，少了很多很多東西，林奇認得的，認不得的，就像那些瓶瓶罐罐都叫他收了起來，如不是知道他體內魔力潮汐的異常，或許林奇還會覺得，洛少爺是想留一筆遺產，將那些觸媒都埋在某個墓穴裏，好讓未來的“某個天才”好好施展一番身手。

    “什麽風把你吹來王都的？”洛喜笑顏開，見了故友的感覺讓他身心舒暢，幾人圍在小桌前，一個個把紅茶杯都滿上了。

    洛對小海螺的事情閉口不談，隻是看了一眼影征，又看了一眼昆丁，心中有數似的，笑著點了點頭。

    沒有一個人回答他，沒有一個人能回答他，也沒有一個人敢於回答他。

    “看來…和我有關？”

    洛的臉色漸漸從“歡迎光臨”，變成了“意外驚喜”。

    他站直了身子，盡量想保持著魔術師的風度，去把大門拉上，好讓海克娜區更北邊的寒風吹不進屋子。

    林奇能看見他一步步走向大門，地板上留下了一個個寒冰凝聚而成的腳印。

    昆丁立馬按上了林奇手背。

    【他快要控製不住身體裏的魔力了！小心！】

    “老師……”比起這個，林奇更擔心老師的身體狀況。

    【沒事，我有辦法自保，傻學生，等會你記得逃命。沒有什麽事情比進入一位魔術師的工坊更蠢，那種感覺就像是進了他的身體，任由他擺布。】

    眼神交流過後。

    他們聽見身後傳來的動靜，洛使勁地推著大門，發出使不上力的聲音，他太瘦了……

    小海螺立馬跑到了主人身邊，跟著少爺一塊慢慢地，慢慢地……

    門口的寒風湧了進來，也不知道是洛的原因，還是天寒地凍的氣候在作怪，門上已經結了一層霜。

    “噫呀！！！”小海螺使著吃奶的力氣，和洛一塊移著大門。

    哢哢哢哢哢

    動了？

    小海螺抬頭一看，原來是那個兔子先生……是林奇幫了他們一把。

    “抱歉…你們本來就是客人。”洛點了點頭，兩手並在腹間，施了一禮。

    林奇則是怪不好意思地撓著腦袋，

    “沒關係……我們也沒拿到賞金呀，賠不上你的東西啦。”

    “那個不重要。”洛一副大度的樣子，拉著林奇的手臂回了桌。

    火爐裏的柴薪燒得劈啪作響，小海螺和林奇坐在一塊，不時瞄著主人那頭，洛的臉色很糟糕，臉上發白，是一種病態的白。

    他不時會輕咳兩聲，就像是病了，又像是在等著法拉第開口。

    終於，洛找了個話題。

    “大神官…………”

    “嗯？”昆丁應聲扭頭，說實話她都快睡著了。

    洛低著頭，都不敢去看昆丁的眼睛“我覺得你身上的傷很嚴重…而且，有一些話，我並不想讓你知道，不不不，是您……巫師之間也很講究傳承的。我……我應該算是您的後輩。”

    昆丁聳聳肩，隨即走了出去，臨行前還和林奇扮了個鬼臉。

    “小心點兒。”

    林奇倉促應道：“好的…”

    等昆丁走後，洛才忸怩地拿出了那個作品，那個錄音盒……

    他將這件精細的魔法道具放在桌上，就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想給老友一個解釋，想聽聽法拉第是怎麽看的，想知道對方在想什麽。

    “看看你，大少……”法拉第如此稱呼洛，他一直都覺得朋友沒變。“你變成了什麽樣子？”

    林奇驚異地察覺到了法拉第的變化，法拉第原本屬於米特蘭人的棕色眼眸，變得漆黑無比，就像是染了一層墨。

    在道文書裏有說過，這種眼睛，是深陷星界的人，從那個地獄裏，從那個群星世界中，窺探過另一個世界的人，才會擁有的天賦。

    它能讓普通人看見惡魔。

    “我原以為把自己鎖起來，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不去做，一切都會好起來。”洛說話時呼出了沁人心脾的寒氣。“我聽說你在找我”

    法拉第品著紅茶，單單說道：“近況如何？”

    洛張開雙手，像是展示著自己的一切。

    “看……你都見到了。我很好。”

    法拉第嗤之以鼻，“那還真的很好……”

    “我的宅子做了抵押，我想幹點什麽，用剩下的錢去做點什麽，看看你的劍。我又想起姐姐了。”洛剛握上茶杯的杯把，眼中閃過一絲驚恐之意，那滾燙的紅茶已經變成了冰坨。

    “我在流浪，泡妞、打架、吃肉、喝酒、流血，任何傭兵該做的事情，還有一些不該做的，除魔。”法拉第將大劍艾瑞莎扔上桌，像是卸除了防備。

    “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洛揉搓著雙手，麵對那個魔法播音裝置，他躍躍欲試又不敢去碰，抱著希冀的眼光看向林奇：“神官先生，你會魔術嗎？”

    林奇搖搖頭，他並不是個魔術師，也不懂魔法。

    洛焦急地問道：“可您的老師不也是一位魔術師嗎？既然她教了你神術，也應該教你一些魔法啊，至少魔力節點和靈絡…至少這些，如果靈魂擁有了形狀，也應該會……”

    “我可以試試。”林奇眼神堅定，不像是在開玩笑。

    洛甚至連碰都不敢去碰那件精細的玩意兒，這種精巧的魔術機關會因為接觸超低溫，瞬間變成一塊廢鐵，林奇拿過來小心翼翼地倒騰了一會，終於明白了如何開啟這個盒子。

    “長呼氣……”洛像是指導著笨學生，和林奇解釋著原理：“它裏麵有一塊綠瑪瑙，這類石頭天生帶著輻射與細微的魔力潮汐，關鍵是石紋和石料具有記憶性。能記錄曾經錄入的聲音。”

    洛想去拍林奇的肩，剛碰到那神官的衣料，就讓林奇獨特的靈體灼得手心發黑，他疼得齜牙咧嘴，一旁小海螺立馬感覺到了主人的異樣！對著林奇惡狠狠地發著凶性！

    “別！別別別！小海螺！別……”

    洛收回了手。

    “你真的很特別……神官先生……”

    洛又坐回了椅子上，雙手合十，像個虔誠的信徒那樣，向林奇請求道。

    “請打開它。”

    林奇撥動著機括，一點點將盒子完全打開，底座的寶石露了出來。發出了一段聲音……

    “洛！羅德克裏克！”

    “十年後的我啊！”

    “不論你身在何方我！十年前的你！洛羅德克裏克！都會全心全意，拚盡全力地支持你！！”

    “加油！”

    “加油！”

    “加油！”

    緊接著，又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我！艾瑞莎?羅德克裏克！”

    “十年後的我！一定會讓這個沒出息的東西！變成一個優秀的男人的！”

    “不論你身在何方！我都會在這裏！全心全意！拚勁全力地支持你！”

    “加油！加油！加油！”

    最後……

    法拉第剛想伸出手去，叫洛死死扣住了手腕！

    “我！法拉第?約書亞……”

    是另一個聲音，一個一開始朝氣蓬勃，後來變得有氣無力，扭扭捏捏的小孩子。

    “我……隨便怎麽樣都好啦……”

    “我想使劍，想割喉嚨，割惡人的喉嚨，惡鬼也行……”

    “聽說那個狼劍士挺厲害的真想見見啊……”

    艾瑞莎：“真是敷衍！給我打起精神來！”

    “好！好…咳咳……”

    “十年後的我啊！”

    “如果你還沒變成一個混吃等死的混賬！給我記得！”

    “如果你違背了這個約定！我可是會提著劍來割你喉嚨的！”

    “因為我是…”

    “大遊俠法拉第！”

    寂靜

    死一樣的寂靜。

    法拉第的右手手腕已經凍得發紫，有汙血從那些冰渣中溢了出來。

    他們眉頭緊鎖，就像是進了人生中不曾進去過的情感迷宮。

    洛倉促之間鬆開了手，眼中滿是歉意。

    “對…對不起…我…我不太會說話。”

    他結結巴巴的，不知從何談起。

    “我…我……我…”

    “我召來了一頭懼魔，它作為使魔在我身邊時，有時是姐姐的樣子，有時是你的樣子，更多的時候，它是十年前的我……”

    “它教了我很多很多…很多我想，我馬上要變成天才了。我…隻要我能有多一點時間，我…我不想……我不想就這麽放棄。自從姐姐走後……我就像是陷了進去，我在想我為什麽要執著魔術，如果當初不出門就好了，如果……”

    “夠了……”

    法拉第咬著牙，渾身顫抖著。

    林奇能看見那個惡魔獵人眼裏的淚花，那是一種很微妙的，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既無能又懊惱的怒意。

    “如果我放棄了……那是不是姐姐就白死了？如果我…如果我接著堅持下去，是不是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如果我能做到……”

    “夠了！”

    法拉第抽出了銀劍！

    那口惡魔的獠牙直指洛的鼻尖。

    “果然……你還是那個樣子……我聽聞過你的事，你經常混在女人堆裏，我還以為你走出來了，你過得很開心……我想我並不是那麽聰明，也不是那麽有天分……我……”洛自言自語著，“我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啦…我隻是我隻是覺得朋友很好……你也好，神官大人也好，大神官也好……都是很好的人……隻有我…隻有我不夠好……”

    “洛?羅德克裏克！”法拉第居高臨下，看著這失意的大少：“我要給你下裁斷！”

    裁斷為光照派對沾染惡魔語言、天賦、藝術，受到星界之力侵染嚴重之人的官方審判。

    “我不認罪……”洛低下了頭，“如果在這裏死掉，我之前的努力不都白費了嗎？法拉第……”

    “我的父母，我的少時，我的大半生。”法拉第紅著眼，“都是給惡魔奪走的。你殺了多少人？你身上的魔力潮汐散發出來的臭味兒都快填滿整座房子了。”

    “都是傭人……我給他們的家人一筆豐厚的撫恤金，我得用他們來喂它……說起來…它和小海螺一塊出去的。回來時我就看見小海螺了……看來……”洛看著那隻橘貓所化的人形，若有所思。

    “看來是沒法好好談了……約書亞…”

    “別叫我那個名字！”法拉第劍尖逼到了洛的喉嚨！

    “我……”

    洛的狀況越來越糟，他能感受到體內魔胎的躁動，那顆種子根深蒂固，越是接觸到星界能量，他就愈發無法維持人形。

    “我……我……我。”

    “你根本就不懂……”

    “快逃…法拉第……快逃，我不想傷害你……你不會明白的……”

    洛少爺猛然抬起頭，兩眼已經化作了純粹的冰藍色。

    “快逃……”

    叱

    小海螺感受到主人身上久違的魔力，她應聲掙開了影征的鉗製，掀下鬥篷！

    那一刻星界湧來！徹底隔絕了加拉哈德大陸的靈網！林奇像是炸了毛一樣弓著身子！可回過神來！

    沒等法拉第做出反應！桌下突然刺出無數道冰刺！

    法拉第本能做出了避讓，但根本就來不及！對手的實力遠超出他的想象。

    “我親手將一百一十四個普通人，送進了它的肚子裏。”

    洛站了起來。

    噗嗤

    法拉第避讓不及，本讓少爺凍廢了一隻手，身體協調能力下降得厲害，不過一秒，叫冰錐刺得渾身是傷，連血都流不出來。他喘著粗氣，眼睛兀然瞪得滾圓！肚子受了重創！

    那道冰錐貫穿了他的腰腹，又無情地抽出。

    林奇步子連退，那些冰刺如影隨形，像是春筍一樣從地上瘋狂生長，被逼到了角落那一刻才霎時停止，冰錐差些要碰到他的鼻子，他額角冒著冷汗，從未感覺死亡離自己如此近。

    巨大的魔法陣從洛的腳下蔓延開來，化作七十二個小節點，六個大節點，洛收集來的魔術觸媒全部都用來構築大型儀式魔術了。

    “我感覺從未如此好過。約書亞……”

    “眼前隻有一幕幕人生的走馬燈。”

    “我一直在尋找答案，為了什麽而活著！”

    “每一次聽見來自十餘年前的自己發出的聲音。”

    “它就像是一片片冰刀，將我切得支離破碎……”

    他在蛻變……

    由人，化作魔。

    “咳咳……嗬咳咳……”

    洛那頭鮮紅的發絲，漸漸轉為霜白，身旁的小海螺重新變成了橘貓，可體態卻大得誇張，幾乎要將這棟棚屋給崩開。屋子破了個大洞，寒風也一並刮走殘破的木片，他們暴露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林奇依稀能看見不遠處還在“偷”東西的農民，早已經化作了一座座冰雕，就像是瞬間凍死的，臉上帶著竊笑，什麽都不知道。

    “洛約書亞！”

    林奇做了個決定。

    他的雙目要湧出火來！從視界中，洛的靈體已經是一片混沌形態，完完全全可以用“惡魔”的標準來形容了。

    “洛！！！！”

    法拉第從廢墟中爬了起來，他搖搖晃晃，肚子上還有個大洞，握著艾瑞莎……手在打顫。

    他指向曾經的戰友，能稱上一聲小舅的人。

    “我從未想過會向你拔劍，如果…咳咳咳…如果……”

    還沒能說完他便倒了下去。

    林奇跑到法拉第身邊，接過了那柄劍，他的兩眼耀出萬分金光，手從對方額頭上離開時，卻代替法拉第說出了下半句。

    “我林奇從未想過向你拔劍，如果……如果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林奇歪了歪腦袋，就像是在鬆脖子。

    洛看見，那個小神官仿佛變了個人……

    在一片星界的海洋中，有一團火焰……

    不，是一顆太陽，從海中升了起來！

    “我一定會在十年前，就用拳頭教你該如何做，如何想。”

    “試試看！洛。”

    他在宣戰。

    “疼痛是你我交流的語言，如果你屬於人類神經已經徹底叫冰塊凍得壞死，再也感覺不到疼了。我！”

    “林奇！”

    一手指天，又指洛。接著雙手握上艾瑞莎大劍。

    “會讓你重新記起當人的感覺。”

    寒風將他的頭發和衣袍吹得橫了起來那少年的模樣卻有種莫名硬朗的感覺。

    “哈哈哈哈哈……”

    洛苦笑著他仰頭看著天空。

    “我的世界…一直在下雪。”

    林奇的手掌拂過劍身。

    他念叨著。

    “劍從光中生……”

    洛：“是個見不得光的人……”

    林奇：“眾敵皆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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