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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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原來是孟婆仙姑!”他平靜地說道,似乎並不吃驚。也許,認識了廣林仙姑,便已思空見慣了吧?又或者,廣林仙姑早料到我會來,給他提過醒了。不管如何,半真半假的玩笑沒有嚇著他,我就很開心了,但是,逗他一逗很有必要,“聽大師的語氣,大抵已經聽說過孟婆的名號了吧?”

    我問得過於直白,見過場麵他的摸摸白花花的長須,成功地掩飾了他的怔仲,“孟婆仙姑的法號在人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三歲孩童都熟記於心。”

    好個老和尚!說起話來不留一寸一縷把柄,實在謹慎之極。他越是想藏得嚴實,我的那點強迫症便支使我越想揪住他的尾巴,“三歲的孩童懂得什麽呢?熟記於心的,無非也就是大人們教的,孟婆是個可惡的、恐怖的糟老太太罷了,無論老人健忘,還是孩子無心學習,總之與記憶力不好相關的,都是我孟婆的罪過,因為我給他們灌了忘魂湯。孩子們從小耳濡目染,不記恨我就怪了。”

    他捋捋胡子,“仙姑言重了!有些事,並不是空穴來風。如果仙姑在乎凡人的看法,請多向廣林仙姑學習,多些善舉,這樣才能改變他們對你的成見!”

    此語一出,我已心知肚明,對我有成見的,不是凡人,而是廣林仙姑。有嘴的地方,就會有噴子,試問有誰從生到死沒被噴過?。處理完敖睚眥的事,就要回地府了,人類噴得口水成堆,我聽不到,聽得到也不癢不痛,他們高興就好!我一邊整理廣袖一邊問“大師跟廣林仙姑認識很久了吧?”

    “是的,那時,我剛從蓮花寺調來這邊擔任方丈不久,有一個生得渾身黑黢黢的怪物來破壞佛祖金身,幸得仙姑出手相助。從那以後,我們成了莫逆之交。仙姑本事極其了得,黑怪十分懼怕她,這幾十年,多得有她保護了般若寺周全。”他的語氣裏滿滿的全是崇拜。一隻來路不明的魅,能得到般若古寺住持的支持與力挺,廣林仙姑定是有她的與眾不同之處。

    “這麽說來,廣林仙姑是個特別好的神仙?”我盡量不讓他聽出我的鄙視和懷疑。

    他坐得端端正正,虔誠答道“是的,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在寺廟修行五十餘年,隻見過她一個神仙的真身。盡管她遇人不淑,卻一直慈悲為懷,愛護蒼生。東邊槐樹村裏的村民受了她不少恩惠,自發籌款給她塑了一尊銅像,安放在那株古槐樹下,求風求雨、求學求子、求姻緣求安康,諸事必應。現在每月初一十五,附近十村八寨的人相邀而來拜祭,香火十分興旺。”

    “是嗎?”我淡淡的回應,若是村民們知道廣林仙姑是魅不是仙時,大概會少了敬多了畏吧?神仙助人,鬼魅害人,在他們心裏根深蒂固了。再者,無論是廣林仙姑,還是上界眾仙,誰也不可能做到有求必應。否則,“生死由命”是如何得來的?

    不錯,與敖睚眥為敵的,都是好人。可是,廣林仙姑惡恨恨的說我欠她的東西,要當著陸判哥哥的麵,讓我們加倍奉還時的表情,宛如汙穢咒一般,深深烙在我的心上,每時每刻,似乎都在提示我什麽。

    從方丈室離開的時候,我不禁多看了“覺”、“悟”一眼,實在太像夫君的字跡了。難道,夫君後來出家了?也不對,般若寺才有近五百年曆史,夫君怎麽可能活得那麽久?若是當初,他來舒府提親了,又是怎麽樣的光景呢?

    我的紅色高跟鞋在石階上有節奏的敲打著,鏗鏘之聲宛如冰雹擊在瓦背上,與這空曠的山中寺院不太調協。

    “慢慢吃,還有呢!”我們躲在河邊的稻草垛後,夫君狼吞虎咽,把奶娘做的飯菜大口大口塞進嘴裏,我心裏隱隱作痛,拿掉他嘴角粘的飯粒,不忍問道“字畫不是賣完了嗎?還不夠錢買米做飯嗎?”

    舒府的吃喝拉撒有人打理,米的貴賤我不清楚。

    他咽下口中的飯菜,把筷子放在木飯盒上,低頭將袖口露出的棉絮塞回去,才說“母親每天逼我去李府,那頭催得很急,說李小姐過了今年,五年之內不宜嫁娶。我不肯去,她便自己坐轎子去了。”

    奶娘說,李家的轎子每天在榕樹下候著,而且,前幾天還派管家上了舒府,談的什麽母親不告訴我,我也不敢問。

    我歎了口氣,執起他的手,把破袖子往上拉,一條條血痕觸目驚心,“又打你了?”

    他抽回手,“不痛,隻要不逼我嫁到李府就行。記得我爹死的時候,交代我,一定要好好孝敬我娘,從小到大,我什麽事都依她,唯獨這件事,我不能依她。”

    “快吃飯吧!風大,涼了鬧肚子就不好了。”我把筷子放到他手裏,“這兩天不是賣些字畫?錢也不夠買米嗎?”

    “母親每天從李府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我把錢給她,她叫給,我不敢不給。”他十分委屈。

    怎麽攤上這樣的母親呢?罷了,我摘下奶娘新置的一隻金鐲,“等一下去興福大街我們舒家的聚寶當鋪當點銀兩,你找一下財叔,他會關照你當個好價錢,應該夠你吃十天半月帶買點紙墨什麽的了。這些年你寒窗苦讀,卻因盤纏耽誤了大好前途,明年又到了三年一次的大比,現在我會保證你吃飽穿暖,幫你準備好盤纏,助你大展宏圖。”

    他不接,“岑兒,我不能老要你的東西,餓點就餓點,我不相信母親會眼睜睜看著我餓死。”

    我俏皮地朝他笑笑,“我對你好可是有企圖的哦!等你高中狀員,我便是狀員夫人了!拿著吧!”我把鐲子塞到他手裏,自從首飾時常丟失之後,母親已經不再讓我添置了。這隻是奶娘看著這段金價便宜,預支了工錢,做給我過年的。因為錢少了點,所以鐲子也不夠份量,換不了很多錢,“你當了之後直接在街尾的米鋪買米回來,這樣,就不會再挨餓了。”

    他把我的手捧著,“岑兒,你待我真好!俗話說,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等有朝一日,我真的像你夢想中的那樣輝煌騰達了,一定盡力的對你好。今天所說之話,有天地為證,也請你好好記住,不管需要多久做到,我都會兌現我的承諾。”

    我喜歡他捧著我手的感覺,溫溫的暖,正如現在偎在他懷裏一樣,“那你的意思是,輝煌騰達了才想對我好,現在不喜歡我?”

    “怎麽會不喜歡?傻瓜。”他摸摸我的頭。

    “好,既然喜歡,下月初一,也就是七天後,我娘生日,你去舒府提親吧!”我站起來一跺腳,背對著他說道,雖然我們在土地廟前拜了天地,但女孩子家家,親口叫他去提親,多少有些難為情。

    奶娘說了,隻要他上門求親,哪怕是兩隻雞蛋,母親也指不定會答應。

    半晾,不見他言語,我轉過身來,他正陰鬱地將稻草一條一條從草垛裏拔出來,“我拿什麽來舒府提親呢?”

    “不是有鐲子嗎?換點錢買些我娘愛吃的糕點,綠豆糕啊,桂花糕啊,八珍糕之類的,花不了多少錢。”我坐在他身邊,靠著他,想想母親有時蠻可愛,居然是因為孟家沒上門提親,怕他以後不重視我,不把我捧在手心裏,所以才不同意的。

    他依舊勾著頭,“岑兒,我現在身無分文,連一頓飽飯都給不了你,何談給你幸福?這麽快把婚事訂下來,萬一,萬一我考不上狀員呢?”

    “考不上就考不上啊!那麽多不是狀員的人也有家有妻有子,人家能好好生活,我們還有舒家做後盾,怕什麽?就算明年沒考上,隻要你願意,再過三年,又可以再考啊!有什麽大不了?”

    深藍色的破棉襖背後跑出一塊發黃的棉絮,我小心的幫他塞回去,舊褲子屁股上的補丁也開了,棉鞋也破得快穿不住了。絕對不能穿著這身行頭去求親,得想辦法弄點錢給他換身新衣服,把求親對付過去再說。其實,在這之前,我已給拿了不少銀兩給他買衣服了,最後都被他母親強行把錢拿走了。不得己,我求奶娘做了一次,準備送來時,被母親發現了,氣極的她把好好的新衣裳剪成了碎片。後來,奶娘又做了成套的衣服鞋子,被他母親拿去當掉了。

    離母親過生日隻有七天了,不知道衣服能不能趕製出來?

    果然,初一他沒有來求親,倒是他母親來了,坐在舒府門前大罵了半天,無非就是要我母親拿高額的聘禮給她,要不,她就會把夫君嫁到李府。

    “岑兒,為娘再勸你一次,有一個這麽蠻不講理的惡婆婆,以後沒有好日子過。”母親頭一回心平氣和跟我談婚姻大事,我原本躲得遠遠的,被她拉到身旁邊坐下,我雖如坐針氈,卻不以為然地回答“娘,我又不是嫁給她。況且,我們成親了,就回舒府住,我想挨你近一點。”

    “那她呢?老來從子,孟崇文搬來舒府了,她不會跟來?兒啊,這樣的人跟我們舒家格格不入,住在這裏,隻會鬧得上上下下雞飛狗走,不得安寧。”

    這個問題,我以前是沒想過。可是,我愛他就得接受他的一切啊,包括他蠻橫凶狠的母親。如果舒府接受不了,那麽,隻有我搬去孟家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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