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包子

字數:6084   加入書籤

A+A-




    常言道, 京城的石頭會說話。

    秋華園作為京中的名勝雅所,素日裏出入之人非富即貴,那日將鄭軼的滑稽樣看了去, 加之楊江蘺又昏了過去, 讓多少人笑得直打跌,雖顧念楊太傅的臉麵不在明麵上說,但人後也是個個作為談資,恨不得將鄭軼在心中鄙薄一番。

    而當事人則是嗤之以鼻, 若非現下事態緊急,容不得節外生枝, 顧柔嘉定然要鄭軼付出代價。

    八月中秋本就是秋闈結束的那一日,京中格外的熱鬧。天氣漸漸變冷, 顧柔嘉每一日都困得發慌,早前還嚷著要早起,醒來才一陣子就歪在沈澈懷裏睡去了。她睡得好香,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覆在眼窩, 乖得要命。沈澈隻是笑將她摟在懷中,冰涼細密的吻落在她臉上,她肌膚如凝脂般細膩, 讓沈澈愛不釋手, 唇舌一路蜿蜒, 輕輕含住她豐潤的雙唇。

    自母妃死後, 他就一人獨來獨往,他對人狠,對自己也狠,不拘用什麽法子,他也能脫離那透明人的日子。他以為他不會信任任何人,也會一輩子孑然一身,實在需要子嗣之時,再幸一個女子,有一個兒子,如此也就夠了。

    直到他遇到了顧柔嘉,這個純粹得甚至有些犯傻的小丫頭。沈澈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甚至說不出喜歡她什麽。但他隻知道,隻消得顧柔嘉在身邊,他就歡喜非常。

    他想跟顧柔嘉一輩子在一起,和她生兒育女。

    顧柔嘉睡得正香,忽就覺得唇兒給人吻住,涼得徹骨,她半睡半醒之間,推了沈澈沈澈一把:“你壞,涼死了。”朝他懷中拱了拱,臉兒貼在他頸窩,顧柔嘉哼哼著,睡得好香。沈澈“嗤”的一笑,吻了吻她的額頭:“壞丫頭。”

    足足睡到了日上三竿,顧柔嘉才悠悠醒轉,隻覺壓在沈澈胸膛的半張臉兒木木的,正待伸手揉揉,就聽頭頂傳來沈澈的低笑:“瞧嘉嘉睡成了小豬,口水都將為夫的衣裳打濕了。”

    腦中頓時炸開,顧柔嘉忙不迭坐起,見他衣裳上並沒有水漬,心知他詐自己,小拳頭頓時錘他:“你這人,眼巴巴的還騙我。”她力氣小,哪裏傷得了沈澈,引得沈澈抿唇直笑,不由分說就將她壓在床上,“好個小丫頭,幾時成了這樣凶悍的性子,還是要謀殺親夫不成?”

    顧柔嘉哼了一聲,一股腦兒咬上他肩頭,含糊不清的說:“你壞死了。”

    “天才知道誰壞,同你說話,怎個轉頭就睡去了,獨留我一人,也不知如何是好。”沈澈低沉的嗓音含著揶揄的笑意,大方的將肩膀給她咬,顧柔嘉跟一隻小獸一樣撕咬著他的衣裳,一陣子後也覺得無趣,鬆了嘴,“秋日天氣好,我本就貪睡。”

    “要睡就睡吧。”沈澈淺啄她的唇,將她拉起抱在懷裏,顧柔嘉哪裏還睡得著,隻貪婪的吮吸著他身上的幹淨味道,隻是她沒有睡醒,不多時又歪在他肩上昏昏欲睡。正是朦朧之際,旺兒就迎了一人進來,正是陸劍鋒,顧柔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勉強打起精神,笑道:“陸將軍。”她一麵笑,一麵一疊聲問道,“怎的不見郡主?”

    陸劍鋒何等知禮的人,向兩人行了禮,這才坐下說:“內子今兒起身,覺得有些不爽,加之祖母獨自在府,陸某這才獨自前來。”

    “郡主身子可還好?”顧柔嘉忙問道,“聽聞孕婦金貴,可不要壞了。”

    提到沈清,陸劍鋒眉梢都帶著溫存,那嗬護的模樣,讓人為之動容,隻是俊臉上竟漫出幾分不屬於他的紅暈來:“說嚴重卻也有一些,她這幾日吐得厲害,人也消瘦了些。”

    哪怕經曆兩輩子,但顧柔嘉並未生產過,又是家中幼女,也幾乎沒有接觸過孕婦,不想女子孕吐會這樣嚴重,顧柔嘉一時間有些不知說甚才好。沈澈皺著眉頭,良久不語,隻拉著顧柔嘉的手,複淡淡問:“表兄今日來,是有何要事?”

    “算不得什麽要事,”陸劍鋒道,“昨日我奉祖母之命前去探望,太子傷勢很重,這樣多日子,一直傷勢反複,至今未曾醒來,昨兒個在東宮,又險些吊不上氣來,太醫也沒有全然把握能將他救醒。”他說到這裏,微微昂著頭,似有些歎惋,“皇後守在東宮,憔悴了不少,應是騰不出手來了。”

    “她如今知道愛子心切,早做什麽去了?”顧柔嘉冷笑道,“生而不養,養而不教,沈奕和皇帝一丘之貉,皆是視色如命的淫賊,她做娘的作甚不加約束?以她心術手段,扳回沈奕的性子易如反掌,她偏偏視而不見,令沈奕仗著東宮之位就大行其事。現在母子情深、愛子心切,今日之禍,不就是她教子無方所致?”

    想到那日沈奕對自己動手動腳,顧柔嘉激憤難平,若非她體力不如沈奕,她那日定要和沈奕打上一架不可,好叫那色鬼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欺負的。

    她如此盛怒,全然不像素日裏溫婉乖巧的模樣,叫陸劍鋒驚了驚,旋即也釋然——若是誰陷害沈清是妖孽,叫沈清陷入這樣被動的局麵,他隻怕比顧柔嘉更為惱怒,定要殺了對方方能解恨。沈澈引了顧柔嘉坐下,輕撫她的背:“若為此氣壞了身子,才是令親者痛仇者快。”

    顧柔嘉哼了一聲,雖不再說什麽,但心中對於皇後愈發憤恨。她生性純粹,也沒什麽心眼,心思都寫在臉上了。沈澈隻握緊她的手:“小丫頭年齡不大,氣性卻也不小。”

    無視了兩人的親密,陸劍鋒隻笑道:“那日王妃托清兒去尋信得過的大夫來,已然是找到,也就引來給二位看了。”他一麵說,一麵出門去,引了一個白胡子老頭兒進來。他個子不高,一身白衣,須發雪白,麵容雖是清臒,但看來不過四五十歲,和那花白的胡子全然不像是一人的。他甫一進來,蒼老的眸子一瞥沈澈,頓時大驚,盯著沈澈,不願意移開目光:“你——”

    陸劍鋒忙笑道:“這位是雲先生,從醫已有七十餘載,本是已歸隱多年,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請其出山,願意為九王分憂一二。”

    顧柔嘉細細端詳這位雲先生,不覺納罕:“雲先生看來不過四五十歲,竟已從醫七十餘載?”

    那雲先生鶴發童顏,望了一眼顧柔嘉搖頭笑道:“王妃眼力差了一些,老朽已經九十有七。”

    九十七!?顧柔嘉頓時咋舌,靜靜望著雲先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一個二等丫鬟已經搬了椅子來請雲先生坐下,明月奉了茶,這才退了回去。顧柔嘉細細的看著雲先生,驚訝之餘,心中又有諸多羨慕,作為女子,她當然希望自己來日也能如雲先生一樣不出老,隻是到底第一次見麵,這話也問不出口。雲先生隻是細細的望著沈澈,良久才移開目光,笑了笑,並不言語。沈澈那疏冷清淡的麵容上也浮出幾分笑意來:“若本王所料不錯,雲先生就是太/祖一朝的太醫院正,白衣仲景雲邈吧?”

    雲邈二字,顧柔嘉並不熟悉,但白衣仲景這個稱號,卻是如雷貫耳了。聽聞乃是跟隨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軍醫,一身醫術出神入化,就是斷了氣的人,在一炷香內都能將其救回來。因這身醫術,被冠上了醫聖張仲景的名號。隻是太/祖皇帝登基後傷勢複發暴斃,這位白衣仲景順勢辭官歸隱,再不肯出來做官。

    能將這樣的人請出山,除了安定長主,誰還有如此臉麵?

    哪怕安定長主貌似對沈澈不聞不問,其實也是那樣關注他。

    頓感窩心,顧柔嘉靜靜地不說話,雲先生隻是笑:“九王明鑒。”他一麵說,一麵望著沈澈,“老朽甫一瞧見九王殿下之時,恍惚間還以為是太/祖皇帝再生一般。”

    “本王雖不曾見過皇爺爺,但總有耳聞,說本王肖似皇爺爺。”沈澈坦然道,但話裏已然帶上了幾分敬重。雲先生笑道:“不僅僅是長得像,殿下坐在這裏,仿佛就是太/祖皇帝再生一般,隻是太/祖鋒芒畢露,如弑殺戮神,殿下則清貴出塵,沒有俗氣。”

    沈澈隻是淡淡一笑,並不再說。陸劍鋒則道:“雲先生,事關宸妃之事,還求先生憐九王與王妃一片孝心,知無不言。”

    得了雲先生首肯,沈澈這才將目前所查到的事和盤托出。他講得很慢,一直都沒有半點表情,若非那烏泱泱的眸子裏殺意浮動,都險些讓人以為他講述的事與自己無關。陸劍鋒頭一次聽得事情始末,劍眉慢慢蹙起,臉色更是陰沉得可怕。末了,沈澈才淡淡說:“當年之事尚不明朗,如今又有人陷害本王是妖孽之身,本王和內子著實不敢打草驚蛇,一旦驚動了當年暗害母妃的人,對方和如今害本王的元凶沆瀣一氣,本王隻得求助於表兄。不知先生有何高見?”

    “辰砂和鉛石……”雲先生輕撫雪白的胡須,笑得頗有幾分高深莫測,“那殿下和王妃又是如何作想?”

    和沈澈相視一眼,顧柔嘉搖頭:“我二人於藥理醫理可謂一竅不通,隻知辰砂用於皇帝朱批,鉛石被研磨成粉後多用於女子妝奩,旁的就再也不知。”

    “不錯。”雲先生頷首,笑得高深,“兩位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辰砂和鉛石都有毒,雖有時作為藥物使用,但絕不能出現在孕婦的藥材之中,尤其是辰砂,一旦受熱,便會生成一味劇毒。”

    “水銀?”雲先生尚未說出,陸劍鋒已然喃喃說出,神情難看至極。雲先生轉頭看他,頷首連連:“陸將軍乃是長主的親孫兒,長主女中豪傑,自然告訴過將軍。水銀一物有劇毒,不少大戶人家用於妻妾爭寵,往往能叫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沈澈頓時如同被雷劈中,想到安定長主描述的那個嬰兒,他隻覺全身血氣上湧,臉色泛出詭異的青灰之色,轉瞬又發紅,那樣的詭譎。顧柔嘉隻握住他的手,道:“那可能會讓人生下怪異可怖的孩子麽?”

    “中毒之後,什麽都是可能的,這不是怪異可怖,這是畸形!”雲先生目光如炬,“水銀和鉛皆是如此,況且有這一十二例現成例子,容不得旁人不信。”

    沈澈陡然顫抖,烏泱泱的眸子裏殺意洶湧噴薄,好似要將一切都燒成灰燼。顧柔嘉緊緊拉著他:“我隻知道宮闈險惡,爾虞我詐,卻不想有人會下這樣的毒手!”

    沈澈臉色難看至極,幾乎就要怒吼出來,骨節分明的手指“咯咯”直響,足以見得他的憤怒。母妃那樣純善的人,竟然給人下了這樣的毒手,還有弟弟,他才出生,因為有奸人作祟,叫他才出生就不得不死去。

    他氣紅了雙眼,牙都咬酸了,恨不能將這元凶巨惡抓出來直接千刀萬剮。陸劍鋒何嚐不知他二人皆是氣昏了頭,明白自己和雲先生再留就是在挖別人傷口,一時也是要走。隻是才起身,雲先生微笑道:“王妃還是少動氣為妙,好歹身子要緊。”

    顧柔嘉頓時訕訕,輕輕的點頭,雲先生頓了頓,旋即笑道:“當著妻兒的麵,九王殿下也要少動氣才是,何苦叫一家子都一起動氣?”

    他聲音波瀾不興,好像古井一樣深沉,顧柔嘉陡然大驚,下意識驚道:“先生說什麽?”

    “王妃不知自己有孕了?”雲先生上下端詳著顧柔嘉,“看王妃氣色,想來才初初有孕,還是多多保養。”

    顧柔嘉將信將疑,又掩不住心中狂喜,方才的憤怒頓時被衝散了:“先生……你可不要騙我,不號脈,你怎的知道?”

    “望聞問切,老朽總能看出幾分來,否則豈非是連基本功也忘記了?”他說著,示意顧柔嘉伸手,兩根手指搭上她的手腕:“脈象細滑,正是喜脈。王妃如若不信,大可以請太醫來診。”

    顧柔嘉自然相信白衣仲景的醫書,當即叫了一聲,雙手捧住自己的小腹,脫口道:“當真有孕了麽?不枉我吃了那樣多藥。”

    她狂喜之下壓根兒忘了沈澈還在身邊,急吼吼的喊出自己吃了藥的事,沈澈眉梢一挑,佯作不曾聽到,隻低聲道:“先生,王妃可有什麽不妥?”

    “隻是有些氣虛,補一補身子就好。”雲先生微微一笑,迎上沈澈的目光,“多多調養就好,預祝九王,定有一個可愛的孩子。”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