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九霄百無聊賴地在越夫人屋裏消磨了一天，他和今天不想說話薑涵成了屋子裏的兩尊佛。活躍氣氛的事隻好落在薑綺羅身上，她本著學習京城衣飾潮流的態度認真地瞧著越夫人挑中的花樣，和越夫人相談甚歡。這算是唯一讓越九霄能露出微笑的事了。

    黃昏時分，侍女報宰相大人回來了。越夫人忙放下花樣，領著眾人去迎。

    越九霄神色懶懶的，被越夫人推了好幾把才慢吞吞地站起來。

    當今的宰相大人是個不苟言笑的人，站在那裏不怒自威。他雖然不過五十來歲年紀，留著整齊的胡須，鬢發卻比同齡人白得更多，薑綺羅猜想必是為國操勞之故。

    說不定還有被越九霄氣的。

    因為他一看到站在越夫人身邊的兒子就是一聲冷哼：“你還知道回來？在外麵不是挺逍遙快活的嗎？”

    越九霄點點頭：“當然快活了，所以我回來也不多留，很快就走。”

    “你有本事別回來！”

    “回來又不是看你，是看我娘！”

    薑綺羅一頭冷汗，當朝宰相在家裏和兒子的拌嘴怎麽如此幼稚？她悄悄地推推越九霄，越九霄仍不理會。她隻好怨道：“你就是這麽給涵兒當先生的？越先生？”

    越九霄無言以對，總算是軟下聲氣道了一聲：“爹。”

    宰相大人捋這頷下的胡須，扭開頭又是一聲冷哼。隻不過目光經過薑綺羅時稍稍停留，仿佛認得她，卻又記不得她是誰。

    越夫人悄悄地歎氣，每次九霄回家都是這副場麵，她勸架已經被父子二人當做耳邊風了，還好現在有個薑綺羅，衝著這一點，現在也要對她好。

    她拉著薑綺羅的手走到宰相身邊，笑吟吟地說道：“老爺，你忘了？這是薑小姐啊，上次和九霄一起來過家裏的。”

    宰相大人眯著眼睛細想片刻，望著薑綺羅說道：“然後九霄就從書房偷了錢逃跑。那也是為了你的緣故吧？”

    越宰相這一招是指桑罵槐，就是要臊越九霄。越九霄這個罪魁一臉無所謂，薑綺羅直接麵對著宰相之怒，很有些承受不住，連忙低頭行禮：“越公子是可憐我和涵兒貧苦，所以從家裏拿了錢周濟，觸怒了宰相大人，是民女的不是了。幸虧有宰相大人的錢，如今我家的染坊已有模有樣，可以養家了。”

    越九霄老大不樂意：“綺羅，你不需要這麽說。那筆錢，拿是我拿的，你有什麽不是？給也是我給的，你應該謝我呀！”

    薑綺羅低著頭瞟他，眼睛裏能爆出火苗。

    越丞相負手而立，昂然道：“商人重利輕義，和他們為伍，對得起你讀的聖賢書嗎？”

    薑綺羅心裏苦笑，果然在讀書人眼裏，他們這些做生意的不是奸詐就是低俗，隻是經商並不比讀書少吃苦，薑綺羅覺得天下商人都很冤枉。

    越九霄把薑綺羅從宰相麵前拉回來：“綺羅一沒偷二沒搶，從你那兒拿走的錢沒幾天就能還上了，沒必要受你這份罵。”

    “你以為老夫在意的是那幾個錢？老夫在意的是你為人的氣節！”

    越九霄笑了兩聲，不加掩飾當中的嘲意：“我借錢給綺羅做生意，就不配做人了嗎？”

    越丞相掃了薑綺羅一眼道：“此女和你一無親緣，二無婚約，竟然敢收留你，還和你言行親密，毫無男女之防，可見不是檢點之人！和此等女子廝混，你能有什麽出息？”

    越九霄脫口而出：“那我和綺羅若有婚約你就無話可說了吧？”

    薑綺羅和越夫人異口同聲：“不可胡言！”

    越九霄差異地看了一眼越夫人，越夫人對他使眼色：“別再招惹你爹了。”

    薑綺羅拉起涵兒的手道：“涵兒，咱們先回家。宰相大人，夫人，我們在此叨擾多有不便，先行離去了，還要多謝夫人的照顧。”

    薑涵站在原地不動，忽然開口了：“娘親，所有人都欺負你，你為什麽忍氣吞聲呢？”

    薑綺羅沒有想到他一整天不出聲，這會兒忽然說話。聽到他聲音沙啞，明顯正忍著哭的衝動。

    她把涵兒抱在懷裏，幫他擦拭濕潤的眼角，小聲道：“宰相大人其實不是在罵我，他是在對越先生生氣。”隻不過城門失火，她成了那條無辜的池魚而已。唉，也不知涵兒能不能理解大人們複雜的心思。

    宰相的耳朵捕捉到了“娘親”兩個字，看了薑綺羅片刻，問越夫人道：“她年紀輕輕就守寡了？”

    越夫人搖搖頭，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薑綺羅自己說道：“這是我兒子，隻不過我沒有夫君。”

    越宰相愣了片刻，眼中原本的憐憫之色頓時成了鄙夷，看著越九霄說道：“世上多少好人家的女兒你不喜歡，偏喜歡如此不知廉恥的女子。果然啊果然，你平時多有忤逆犯上，不敬聖人之言，當然會做出這等違背人倫的事！”

    越九霄不想反駁了，他隻是想笑。隻不過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居然就是違背人倫了嗎？

    軟軟糯糯、帶著哽咽的童聲問道：“你真的是宰相嗎？”

    宰相低頭一看，薑涵烏溜溜的眼珠正盯著他，頓時心中被戳了一記：“當然是。你又懂得宰相是什麽嗎？”

    薑涵昂首道：“宰相是上扶君王，下護百姓的人。”

    “倒也不錯。”越宰相考慮薑涵的小小年紀，認為這孩子見識算是不錯，隻是可惜有個德行敗壞的娘。

    薑涵說道：“既然你該保護百姓，為什麽隻想娘親哪裏不好，卻不去想她被人欺負了呢？孟夫子說仁者愛人呀。”

    越宰相不自覺地退了一步，竟然無言。換成是朝堂上的對手說這話，他瞬間就能想出無數反駁的言辭。因為是出自稚童之口，道理才顯得如此簡單直接。

    薑涵的眼睛裏含著淚，含恨道：“你和這城裏的人都一樣，根本不認識卻在說她的壞話，你才對不起孔夫子！如果我是皇帝，才不要你這樣的宰相！”

    薑綺羅趕緊捂住涵兒的嘴，縱容童言無忌，當皇帝這種話也是不能亂說。好在越宰相被薑涵的控訴驚得啞口無言，忘了抓話中的把柄。

    她把涵兒抱起來，匆匆說了聲告辭便走了。

    越九霄跟上來，經過他爹的時候嗬嗬一笑：“我教出來的學生，學問很不錯吧？”

    越宰相沒有聽到兒子的嘲弄，他心裏也在問自己：是啊，身為百官之首，他怎麽還沒有一個孩子懂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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