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遠看到薑綺羅，目光微微閃動，臉色不大自在。看到緊挨在她旁邊的越九霄，又不禁皺皺眉。

    茶博士迎上去，笑道：“原來和那兩位客官認識，來，一起坐呀。”

    這座茶樓地方雖大，可清淨的地方就那一個角落。趙懷遠無奈，隻好隨著茶博士在薑綺羅對麵局促落座。

    薑綺羅想推醒涵兒叫他和趙府尹打招呼，趙懷遠搖搖手示意不必。

    很快茶博士又送上一隻精美的白瓷碗，為趙懷遠沏上一杯上好清茶。水汽氤氳，茶香撲鼻，趙懷遠端坐在對麵，麵如古井，和這杯茶一樣清高淡雅。

    薑綺羅知道府尹的脾氣一向古怪，便先開口寒暄：“大人一向政務繁忙，今天怎麽有空來逛街？”

    趙懷遠回答得十分平靜，他見薑涵睡著，便把聲音也放輕了：“我便服出行，不必稱什麽大人了。今日是陪伴家母前來。至於政務，上司憐我辛苦，許多事交給了別的同僚，我便清閑了。”

    薑綺羅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越九霄卻聽出背後的不少門道。要說官場這趟渾水，絕沒有上司心疼下屬這回事，隻有對器重的委以重任的，或者就是任不開好的自生自滅。趙懷遠說他進來清閑了，看來是仕途上遇到磕絆了。

    他猜得八九不離十，薑綺羅和潘管事的案子塵埃落定後沒兩天，上頭就特意把他叫去，責問他為何要管紀寧逃兵這件事。

    “分明那是兵部刑部的事，你卻要攔下來？這下好了，上頭派人勒令順天府放手，還連帶著我也挨了罵！”趙懷遠本想說有人舉報到他麵前，他不可不管，不過上司卻不想聽無用的解釋，隻是揮手命他告退。

    從那天起，趙懷遠就沒有得到上司的好臉色。不過他聖賢書讀得多，窮則獨善其身的道理還是明白的。

    薑綺羅往門口看看，不禁奇怪：“既是陪伴母親，為何不見令堂呀？”

    趙懷遠搖搖頭：“家母就在隔壁的金銀店，我於女子首飾之事一竅不通，覺得興味索然，先來此等候。”

    薑綺羅悄悄地掃視趙府尹身上，他不穿官服時好像隻穿布衣，顯然是聖人推崇的那種安貧樂道之人。不過他卻來陪老媽逛街買首飾，大概全部的俸祿都由她處置，真是個典型的孝子。

    “薑小姐呢，今日為何來此？”趙府尹低垂眼睫，從容地呷一口茶。水汽漫過他的眉眼，讓他酷似隔著層層紗幔的聖人的雕像。

    薑綺羅打消想象的圖像，答道：“我還能為什麽？每天不都是為了生意嗎？”她說著想到了什麽，把涵兒交給越九霄。她站起來伸開手臂，讓趙懷遠看清她身上的披帛：“大人請過目，敝染坊新做成的紗，名為‘雲濛’，趙公子覺得可還能入法眼？”既然府尹都說不要稱大人，她就用個最平凡的稱呼了。

    趙懷遠沉默著，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涼如秋水一樣的目光並未落在披帛上，而是薑綺羅那張紅暈淡淡的臉上。

    白瓷杯微微晃動，當中的清茶隨之泛起小小的漣漪。

    “綺羅，回來坐下，真沒規矩！”越九霄伸長手把她拽回身邊。

    薑綺羅狐疑地瞧著他，明明在沒規矩的路上他們是誌同道合的，越九霄裝這個正經是給誰看？

    趙府尹收回目光，淡然道：“恭喜薑小姐，你的新布做成了。上次我去貧民窟時，你們連織機都沒有呢，我不得不說，薑小姐令人刮目相看。”

    薑綺羅心裏暗暗得意，口中還要客氣：“趙公子謬讚了。另外，我們村子已經有了新名字，叫‘念羅村’，我們可不叫貧民窟了。村裏的新房子已經在建，等將來成了村落，順天府的記錄上也這麽寫就行。”

    趙懷遠悠悠地瞥了一眼越九霄嘴角的笑，便猜到這名字是他起的，畢竟那村子裏算上薑涵能認字的也沒幾個。隻不過越九霄起名字時還夾帶了私心，把他對薑小姐的心意寫在了村名中。隻要這村子一日還在，名字就不會消失，這份心也就永遠傳達著。

    他想著想著就忽然冷哼了一聲，桌上的氣氛忽然冷下來。

    薑綺羅想著她剛剛得意忘形了，連忙彌補：“當然，這些事還是要趙大人定奪。”

    趙懷遠見她一下子謙卑下來，好好的“趙公子”又成了“大人”，心裏挺不是滋味。他約莫能感覺到，他是有點嫉妒越九霄了，嫉妒薑綺羅在他麵前的率性自然。

    趙懷遠正在搜索枯腸想該說什麽好，有個高調門的中年女人在門口說話：“懷遠，你在和誰說話？”

    趙懷遠聞聲起身，走到門口恭恭敬敬地扶著那女人過來，口中喚了一聲：“娘親。”

    趙府尹的娘親穿著豔麗，頭上明晃晃的金簪和胸口的大珍珠項鏈與她的年齡不太配，她手裏抱著幾匹新出的布，身後跟的小書童懷抱一摞錦盒，大概就是剛買的首飾吧。

    趙府尹果然孝順。

    怎麽說她也是長輩，薑綺羅和越九霄都站起來行了晚輩的禮數。

    趙夫人十分受用，在桌邊坐下來，問她兒子道：“懷遠，這都是你朋友？”

    這問題令趙懷遠很為難，越九霄還罷了，薑綺羅算是什麽人呢？

    越九霄笑著說道：“夫人太抬舉我們了，我們不過是鄉野小民，之前蒙受了些冤屈，趙大人為民做主，我們感恩戴德。沒想到今天不僅遇到了趙青天，還遇到了青天的娘，真是三生有幸啊！”

    趙夫人扶了扶發髻，眼角的笑紋把脂粉都擠成了一堆。她笑著拍拍趙懷遠的手：“真沒有白白供養你讀書，你光宗耀祖了，娘也跟著麵上有光啊。”

    薑綺羅心裏暗道原來如此，雖然一身富貴也蓋不住趙夫人的俗氣，但趙府尹飛黃騰達都是靠這個娘親，難怪他對趙夫人這樣順從。

    趙夫人正好累了，便著人上茶：“要最好的龍井，我可是見過世麵的人，別想拿次茶蒙我。”

    茶博士嘿嘿一笑，心裏卻在嘲弄，這大冬天的早過了喝龍井的時節了，正好去年的龍井已經掉價了，給這老娘們牛飲一番正好。

    趙夫人訓斥完茶博士，目光往寶貝兒子的朋友們身上一瞧，不禁對薑綺羅露出笑臉：“你身上這布，就是他們說的‘雲濛’不是？”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