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氣鼓鼓地甩掉薑綺羅的手，她的身子已經好了不少，力氣也回來了，其實本已不必臥床，隻是她賭氣說被薑綺羅氣病了，說什麽也不下床，更不收拾行李。

    “我不搬。左右小姐已用不上我，我在哪兒又有什麽分別？小姐你隻管自己入京，讓我這把老骨頭自生自滅好了。”

    薑綺羅伸出兩隻手臂環住奶娘的肩膀，撒嬌道：“怎麽能讓奶娘自生自滅？我就是要你跟著春草享福嘛。”

    奶娘幹脆把薑綺羅推下了床沿：“別，我是薑家的老仆，這輩子就是操勞的命。什麽享福？那不是我的事。”

    薑綺羅隻好搬個板凳坐在她麵前：“奶娘，我不是要趕你走，隻是春草他們新開成衣鋪，需要你這樣好手藝的人幫忙把關。春草和紀寧抬年輕，一個太急躁一個太沉默，需要有你來穩定軍心。”

    奶娘完全不接受薑綺羅的說法：“我不去。我是你的奶娘，你和小少爺才是我養大的孩子，我管得著別人的事嗎？小姐，你若是嫌棄我不中用了，或者煩我嘮叨，盡管直說，我立刻走人回老家就是！”

    薑綺羅歎口氣，握緊了奶娘的手，直視她的臉：“奶娘，我早就想對你說了。你不是為我活著的，你該有自己的人生。”

    奶娘瞪她一眼，忽然憂心起來道：“什麽自己的人生？小姐你又開始說些怪話了。你做事總和別人不同，又沒有我提醒著，將來準要吃虧呀！”

    薑綺羅隻是笑笑，她的怪是骨子裏帶出來的，奶娘嘮叨也沒有用。“奶娘，你並不是我的附屬品。你針線活那麽好，隻是給我和涵兒縫補不是太可惜了嗎？你瞧，連王妃都欣賞你的手藝，你還不配當一個大師的名號嗎？”

    “大師？”奶娘原本又氣又恨，薑綺羅一說出這兩個字她忽然矮了幾分：“那都是霍老爺子那樣的人才配稱的，我可不敢。”

    “那至少你也能自己開課教學，帶一批自己的徒弟呀。奶娘，你的手藝應該傳揚開，悶在我和涵兒手裏真是對不起天下人呢。”

    奶娘被她嚇了一跳：“我就是想給你做點針線活，怎麽還對不起天下了？”

    薑綺羅蹭回她身邊，挽著奶娘的胳膊說道：“奶娘，我知道你對我好，我被薑家厭棄的時候你跟隨我，保護我，或許親生母親都不及你對我一半。不過我已經不是閨閣裏那個薑小姐了，我能照顧自己了，至於你嘛，可以放開手讓我自己成長了。”

    奶娘聽得似懂非懂，卻被說得滿臉淚珠：“我早就想過會有這麽一天的。你小時候我就想過，沒準兒你一嫁人就不需要我了，卻沒想到，我還沒看到你穿上嫁衣的樣子，你就已經不要我了……”

    薑綺羅忽然流下淚來，她忍不住抱緊了奶娘：“奶娘，我怎麽會不要你？我……”她隻是不能再看著奶娘操勞，可是若直說出她的想法，奶娘絕對要逞強。

    她心裏的悲傷，不僅來自與奶娘同甘共苦的這段時日，也來自薑小姐記憶中與奶娘共度的春夏秋冬。在薑小姐日漸模糊的記憶裏，奶娘溫柔的身影俯仰皆是，她是慈母，也是忠仆，是薑小姐被萬人唾罵連親娘都不敢為她美言時，那個站出來回護她的人……

    薑綺羅越想，心情越是悲痛，眼眶中的淚水越是源源不斷，到最後反倒是她撲在奶娘懷裏大哭起來。

    奶娘被薑綺羅哭得心肝也傷了，再也顧不上和她生氣，撫摸著她的頭發笑道：“這麽大人了還哭成這個樣子，真是沒出息！”

    薑綺羅擦著臉上的淚，隻是怎麽也擦不淨，反而越發把自己抹成個大花臉：“奶娘，我一想到要去京城打拚，身邊沒有你，心裏也覺得怕得不行。可是我更怕你為我操勞而病倒，你別讓我擔心，好嗎？”

    這是薑綺羅最真的心聲了，奶娘聽了十分意外：“小姐，你是為我擔心啊……嗨，我一個粗老婆子，你還擔心什麽？”她說完，下床穿上了鞋子，找來一塊幹淨的手帕給薑綺羅。

    薑綺羅嗓子沙啞，說不出話來，很快就把一塊手帕哭得濕漉漉的。

    門口的簾子掀開，涵兒探進腦袋，看到薑綺羅痛哭流涕的樣子連忙跑進來：“奶娘，你又罵娘親了？娘親又有什麽不是了？”

    奶娘把涵兒招到身邊，拿了件衣服給他披上，說道“我可沒罵她。”

    薑涵一邊低頭看這奶娘給他打好衣結，一邊很不信服地說道：“可是娘親哭得好凶，我們在隔壁都聽到了。奶娘，我比娘親更該罵，剛剛我和虎子把大木箱子都給推翻了，你來罵我吧！”

    奶娘一拍手：“哎喲，那是我的衣箱啊！小祖宗，你淘起來可比你娘還要不得！”

    薑綺羅噗地笑出來，還很沒有形象地噴出個鼻涕泡。她趕緊清理好臉上的淚水，把涵兒拽過來，一手戳在他頭上：“你還是少和虎子湊在一起吧！我這就送虎子回他家，你呀還是跟著我睡吧！”

    薑涵頓時不痛快了。他聽到奶娘在隔壁訓斥虎子的聲音，確定她真的走遠了，才撅著嘴巴對薑綺羅說：“我明明是為了解救娘親才供述出自己的罪行，娘親，你應該看在我表現良好的份兒上原諒我們。”

    “你明明是犯了錯給自己找理由吧！”

    薑涵紅著臉說：“嗯……也是為了讓娘親不挨罵，這是先生教的調虎離山之計外加以身飼虎。”

    薑綺羅哭笑不得，她覺得自從跟著越九霄讀書以來，涵兒的滑頭程度噌噌地見長，他不會說謊欺騙薑綺羅，卻能硬拗出幾分是是而非道理，比一般的小孩子要棘手得多。

    薑綺羅捏著他的臉頰，擺出凶惡的模樣：“你說奶娘是虎？瞎說八道！當心我撕爛你的嘴巴！”

    薑涵知道薑綺羅並不是真的生氣，不過還是乖乖地認了錯：“涵兒知道錯了，娘親不要怪我們。”

    薑綺羅把薑涵抱在膝蓋上，說道：“奶娘是對娘親最好的人，也是對你很好的人。涵兒，永遠別忘了她，就算娘做不到，你也要對她好，非常非常好的好。”

    薑涵點點頭：“我知道呀！奶娘、春草、阿金，她們都很好，我一個也不會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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