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他的判斷，這個故弄玄虛的彈琴者，九成九就是流鶯，他等著這次“不期而遇”，然後各自攤牌。

    至於流鶯會提出什麽條件，他不知道，他還記得流鶯說過：自己欠她的人情，她會在適當時候要回去。如果她真的需要自己還一個人情，那也不是不可以談。

    天色越來越暗淡，徐衝仔細辨別腳下石階，同時留心著琴聲，這首曲子聲悠遠空靈，虛無縹緲，好像有些名堂。他的藝術修養不低，能聽出這首瑤琴曲，雖是古風，音律上卻有些奇特。

    通常古曲所用音階，無非是三分損益法所分：宮、商、角、徵、羽，五音，沒有“發”這個音階。但是這首曲子裏，卻有變徵這個音階。

    除此之外，彈琴者，指尖流淌出的孤高和自賞，這也是一件反常的事情，從藝術直覺上說，彈琴的人不像是流鶯。流鶯給徐衝的感覺如同一陣陰風，或者是一團邪火。而琴聲透露出來的情緒，卻如同一座冰山：高傲、冷漠、孤獨，目空一切。

    為了早些見到這個裝神弄鬼的人，他快速沿著山邊小徑跑，盡量不發出太大的動靜，默數跑了一千九百級台階，琴聲已經在很近的地方了。

    不知為何，徐衝跑了這麽長一段路，一點兒也不累。他還記得上個月，自己搬一箱被退貨的“神仙酒”上到六樓的“玄武道教文化中心”時，還在四樓停下喘了一會兒。但是現在，他背著十幾公斤的武器彈藥，卻沒又半點疲憊之感。

    山路到了一處拐彎處消失了，而琴聲就道路盡頭的大青石後麵不遠，估計隻要探出頭，就能看到彈琴者了。他先低頭查看了一下武器保險，確定沒問題。

    黑暗中，一隻大鳥從雲層中俯衝下來，就在徐衝邊上急轉，翅膀幾乎擦到徐衝，這次確實太近了，近到徐衝看清了暗夜中，鳥的輪廓，並不是流鶯的貓頭鷹，除了尺寸沒那麽大，而且飛的挺笨的。

    也許是自己太靠近某隻山雀的巢穴，它隻是俯衝下來軀趕？他乘著降落傘，飄進這個地方時，已然看到山間有不少飛鳥。

    流水般琴聲提醒他，是時候鼓起勇氣麵對流鶯了。

    “對，先看一眼，看看她有沒有埋伏？”

    徐衝打定主意，從岩石後麵探出頭來。

    前方十幾米的懸崖外，是一座古樸破爛的六角涼亭，涼亭裏閃著微弱的光，一名女子正在寒風中，專注彈奏著。她不是流鶯，因為她一頭的白發。

    這女子的白發被淩冽山風吹散起來時，徐衝可以看到，她蒼白瘦削的臉上，蒙著一塊手絹，正遮住了雙眼。也許她的眼睛有毛病？不能吹風。也許她是瞎子？

    月色下，徐衝隻能看到女子側臉，其實和流鶯還有些像，但是要更蒼白一些。這個女人雖然一頭的白發，卻並不老，她皮膚在月光下泛著光，但是全無血色，看上去遠比受傷後的流鶯更加虛弱些。

    白衣女穿著一襲白色古風長裙，頭上沒有發髻和簪子，光著一雙腳，沒有穿鞋，可以看到左手上有一個金燦燦的手鐲。

    “無論如何，先拍一張照再說。”

    打定主意，他舉起手機對準那女子，他當然很有把握不會被發現，因為取消了快門聲音。

    月色還算明亮，應該可以拍到人影。他按下拍照鍵的同時，那邊琴聲突然一挫，似乎崩了一根琴弦。

    那女子突然警覺，並向徐衝這裏微微轉了轉身。

    “近處，可有知音？”

    一個溫婉的聲音問道。

    徐衝不敢答應，屏息等著。

    “若有知音，請現身一敘。”

    女子又問了一遍，徐衝臉皮挺厚，仍然躲藏不出來。那女子不再多問，而是起身走向懸崖，在那裏迎著風，張開雙手，一頭白發飄散起來。

    徐衝真替她捏了一把汗，多跨出一步，可就掉出去了。當然擔心純屬多餘，她似乎很熟悉這裏。

    女子哀歎一聲，悠悠念起一首詞來。

    “冷夜寒蟬鳴不住，驚醒千秋夢，已三更，起身獨自繞階行，思故裏，簾外月朧明。白首付流水，空負了年華，斷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琴，弦斷有誰聽？”

    徐衝記憶出眾，知道這是嶽武穆的小重山，但是改了幾處，雖然聽不太明白改動後的全部意境，但是其中的悲涼哀怨之情，是可以體味到的。

    那女子對著雲海呆呆站立一會兒，轉身離開，她回涼亭取了一根竹細棍子，試探著道路，沿著石板路向上方走。

    果然是一個盲人，看起來沒什麽可怕的。

    這個白衣女也有一隻金色手鐲，似乎與流鶯那隻差不多，也就是說她們是一夥兒的，也許是娘家人姐妹？

    無論如何，從一個盲人手上搶下一個鐲子，肯定比從一個不講道理，戰鬥力超群的女妖手裏搶，要容易很多。

    “對，從背後給她一悶棍，她就不知道誰下的手了。”

    徐衝定下毒計，前麵盲女已經漸漸走遠了，快隱入黑暗看不見了。

    “還怕她個瞎子？”

    他一發狠，將夜視儀帶上，前麵女子重新顯現出來。她正向半山上走，走的那叫一個慢。

    徐衝小心翼翼從石頭後麵繞出來，見那女子走的慢，他也不急著追，他心思細密，決定去涼亭查看一番。

    但見雲海中涼亭內，有石桌石凳，石桌上放著一張古琴。他走上前去查看，真的斷了一根弦，再提鼻子嗅了嗅，發現這裏還有淡淡的香味，好像鳶尾花的香味，肯定不是流鶯身上那種，流鶯身上的香味很偏門，不知道是什麽野花的。

    離開涼亭，徐衝緊跟上白衣盲女，保持著大約一百米的距離。這條石階很長，向上看，一直通向半山的什麽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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