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鈞霆讓他的隨身太監跑去向禁衛軍打聽了鶯兒的事情。從鶯兒的嘴裏才知道，這個鶯兒是前年被皇帝抄家的晉國第一富商沈德合的孫女。之前因為沈德合被抄家，沈氏家族裏的男子皆是被充了軍，而女子則是被送進宮中為奴為婢。

    這個沈鶯兒之前在沈家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現在進了宮，和她的貼身婢女都成了浣衣局的侍女。而今晚她們兩人之所以吵架是因為沈鶯兒被浣衣局的嬤嬤單獨罰了另洗一堆衣服，還要求她不洗完那些衣服，便不能睡覺。

    沈鶯兒想讓她的貼身婢女幫她洗那堆衣服。她的貼身婢女不從，這兩人便吵了起來。

    蕭鈞霆聽自己的貼身太監將今晚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了一清二楚後，便點點頭，“你明天去浣衣局一趟，讓人把沈鶯兒的貼身婢女提出來吧，隨便找個地方安置下。”蕭鈞霆本就對沈阿蘿比較好奇，聽貼身太監再這麽一說，心裏倒是想起了當年他還沒有被他的皇伯父找到時，他在宮外受的那些苦難。

    當時他也被人肆意淩弱，他也像今晚他見到的這個小宮女一般，不妥協，不示弱，哪怕因為這樣，他因此吃了更多的苦。

    蕭鈞霆這麽吩咐了一聲後，第二天醒來他就被其他的國事給分了注意力，再沒想起裏。倒是他的貼身太監還是記得昨晚蕭鈞霆的吩咐，第二天就另派了個小太監去了浣衣局，將沈阿蘿給提了出來。

    浣衣局裏的宮女是整個皇宮裏最低賤的宮人，能來這浣衣局的都是罪臣家的女眷。不管是春夏秋冬，一雙手都要在水裏泡著。

    有些生了病，連找宮中醫女看病的資格都沒有，隻能硬捱著，最後實在是挺不過去的人幹脆就直接被拖出去。

    沈阿蘿能從浣衣局裏走出去，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之後，帶她從浣衣局離開的那個太監將她安置在後宮，讓她當一個掃地的宮女。

    皇帝未納妃也未封後，後宮無女眷，宮人們的生活還算是平靜。而蕭鈞霆自此也不再記得沈阿蘿這個小宮女。

    寒去春來，禦花園裏百花盛放，一片欣欣向榮之景。

    蕭鈞霆某天突起了興致，便帶著幾個太監去了禦花園。本來是要遊湖賞花，說不出的興致。可蕭鈞霆卻是在走到半途中，透過繁盛的枝椏，聽到一個女子朗聲正在誦讀著《史記？白起王翦列傳》。

    蕭鈞霆被女子的誦讀聲給訝異到了，他停住了腳下的步子。

    白起者，古之以來當之無愧的戰神也。曆史上，白起曾經斬殺了趙國四十萬的士兵，幾乎把趙國年輕力壯的男丁殺了個大半，趙國自此衰敗，再不複往日雄風。

    而王翦的功績雖比不上白起。但王翦破趙國首都，又滅燕趙楚幾國，是秦始皇能兼滅六國的最大功臣。

    這樣兩個戰神將軍是每個當權者都期盼能得到的。不過，白起一生總共殺了快一百萬的人，這樣一個人自古以來就被人傳為殺神轉世，世間輿論對他蔑之者居多。而王翦嘛，因為秦始皇焚書坑儒之事，被秦始皇所累，後世對他的評價也不高。

    他難得能聽到有人在誦讀這兩人的傳記。

    他心裏好奇之，便透過枝繁葉茂的枝椏看過去，就看到前麵不遠處一個宮女打扮的小姑娘正低眸捧著一本《史記》在誦讀。她似乎讀的很認真，全部的注意力都撲在了那本書上。以至於都沒有發現他們一行人的存在。

    她低垂著頭，從蕭鈞霆的角度看過去，隻看到她半邊完好的臉頰。

    蕭鈞霆隨身的太監看到女子旁邊放著的掃帚，便猜她是負責清掃禦花園裏落葉的宮女。小太監弓著身子想要上前提醒這個小宮女，卻被蕭鈞霆給攔住了。

    “她叫什麽名字？”蕭鈞霆勾著嘴角低聲問道。

    蕭鈞霆身邊的幾個太監麵麵相覷一番後，最後還是跟在他身後最不起眼的一個小太監回答道，“啟稟皇上，她叫沈阿蘿。之前是皇上您讓奴才們把她從浣衣局裏提出來的。因她長相奇醜，麵上有烙疤，奴才們便把她安排到禦花園這裏清掃落葉。”

    被小太監這麽一說，蕭鈞霆才恍然間記起曾經有一個晚上，他的確是遇到過這個沈阿蘿。當時他就覺得這個沈阿蘿有趣，倒是沒有想到她一個小宮女居然還能在閑暇無聊時刻讀《史記》這種晦澀女子不愛讀的書籍。

    隻是不知道她是葉公好龍純粹用這書來裝點門麵的呢還是真的喜歡讀這種書。

    蕭鈞霆當即沒有再多說話，帶著人折身離開。他身邊的小太監們見皇帝並沒有責罰沈阿蘿的意思，便也沒有去為難她。隻是在蕭鈞霆離開後又找到了沈阿蘿，囑咐她最近禦花園裏百花盛放，宮中皇上隨時都有可能來禦花園賞花，她的容貌太過猙獰，怕一不小心會讓皇帝受驚了。

    小太監們便讓她自此以後要戴個麵紗，遮住臉上的烙疤。沈阿蘿離開沈家後，就不用在像以前那般被沈家人苛責辱罵，她很喜歡現在打掃禦花園的這份差事。

    太監們囑咐她要戴麵紗，她也怕會不小心衝撞了皇帝，便也從善如流的接受了他們的意見。第二天真的找了塊麵紗往臉上一罩。

    這天她像往常一樣將該幹的活都幹完後，正準備像往常那般偷閑看個書。一個麵生的太監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沈阿蘿還是第一次在宮中見到容貌這麽俊朗的小太監。

    她正疑惑間，那小太監已經主動開口說道，“你是沈阿蘿吧，我是最近才進宮的，我叫雲均。負責看管禦花園的劉公公說我第一天來禦花園這裏，先讓我四處走走，算是先熟悉下情況。”

    沈阿蘿仰著頭看著他，劉公公之前的確說會有新的小太監分派到看管禦花園。沈阿蘿便沒有懷疑他的說辭，心裏卻是覺得這麽一個相貌俊朗的人進宮淪為太監，實在是太過可惜了。

    雲均又往沈阿蘿手裏拿著的那本書瞟去，笑著淡淡開口，“你也看《史記》啊？我進宮前也學過幾年的學，史記裏戰國四大名將我尤為喜歡王翦，你呢？你喜歡誰？”

    “談不上喜歡誰，但若是論欽佩。我還是最喜歡‘戰國四大名將’裏的李牧。白起、王翦雖是讓秦國最終統一了其他六國。但在白起、王翦掛帥當將軍時，秦帝們是絕對相信這兩人的軍事才能的，兩人在前頭打戰時，秦王也給予他們最大限度的支持。廉頗和李牧雖都是趙國名將。廉頗生性莽撞，有勇有小智，卻未大略，最後投誠了魏國。李牧則是不同，他雖然有打戰謀略，可趙王卻是一直都未真正信任他，但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是率軍擊退了匈奴，保了趙國十年的安穩。後麵他沒有善終，也是因為趙王。一個有才有略之人，不得君王信任，卻要迎難前行，這等人的心誌和毅力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雲均聽她從李牧講起，後麵又和他說起李牧帶兵的策略，言談舉止之間，她根本就不像個十歲的小姑娘。

    他忍了忍，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一個宮女能知道這麽多，倒是真的讓我這個上過幾年學的人都汗顏。”

    沈阿蘿笑了笑，一雙黑亮的眼睛熠熠發光，“我是沈家的仆人，之前沈家的二少夫人請了先生來教沈家小姐讀書，我跟著沈家小姐的先生學了些皮毛。”

    喬裝打扮為雲均的蕭鈞霆看著還沒有長到他胸膛口的小姑娘，眼裏的興趣更為濃烈。

    以後的每天，蕭鈞霆若是有空必定會去找沈阿蘿。他除了和沈阿蘿探討些古之賢者的觀點，還經常會帶一些書籍過去給沈阿蘿。讓他驚訝的是這個小姑娘記憶力超群，一本書看過幾遍就能過目不忘。

    兩人相處久了，蕭鈞霆對她生出幾分的憐惜之情。

    幾個月後，蕭鈞霆坐在勤政殿裏批閱奏折，他的貼身太監捧著一張字畫走進了勤政殿。

    “皇上，那個雲龍國的太上皇又像以前那般讓人往空中送雲龍國丟失的那位公主的畫像了。”太監總管跪下來向蕭鈞霆恭敬的說道。

    蕭鈞霆並未把太監的話聽進耳朵裏。齊梟夫妻兩在晉國呆了這麽多年了都沒有找到他們的女兒。他都覺得齊梟他們的女兒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

    “你等下派人把畫像直接送去戶部尚書那裏吧，讓他們幫忙留意下。”若是沒有線索，也沒有關係的。

    蕭鈞霆頭抬都未抬的說道。

    跪在地上的那太監恭敬的起身，拿著手裏的畫像就要去找戶部尚書。可他剛要退下去，迎麵卻是又有一個小太監急匆匆的跑了進來，撞到了他。

    他手裏的畫像掉在地上，畫像的卷軸攤開了起來。畫像上畫的頭像是根據楚國煙花樓老鴇描繪小公主形象畫成的。當然後來聽說這位小公主右邊臉頰被烙上了一個“奴”字，齊梟便讓人也在畫像上添加了一個“奴”字。

    除此之外，畫像的下麵還寫著丟失小公主的一些事情。比如她今年大概有幾歲了，她在楚國被人買下後被人帶到晉國的一些事情。

    那個小太監彎下腰要去撿起那幅畫像時，腦海裏忽然閃過沈阿蘿的形象。他之前怕沈阿蘿的相貌會衝撞到他們的皇帝，也親自去提醒了沈阿蘿要戴麵紗的事情。

    可現在一看，這畫像上的人右邊臉頰也被烙刻上一個“奴”字，年紀也和雲龍國丟失的那個小公主差不多。

    還有眼睛……

    沈阿蘿的眼睛和這畫像上人的眼睛很像……

    “啟稟皇上，雲龍國太上皇送來的畫像和……禦花園裏負責清掃落葉的宮女沈阿蘿有些相似……”小太監回身，又磕頭對正埋頭批改奏折的蕭鈞霆說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