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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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無法入眠的夜晚。
蘇景陽在床上輾轉反側, 他掀開被子起身來, 打開台燈,坐到等腦麵前玩遊戲, 他目光凝滯的盯著電腦發光的屏幕,手上機械的操作著。已經回來了半個多月了, 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是這樣度過的。
身體無比的疲倦, 可是就是睡不著。一到晚上要麽起來看電視, 要麽玩遊戲,要麽在自己狹小的客廳裏茫然的走來走去,他感覺自己的心都被挖空了。也隻有在快天亮的時候強迫自己眯一會兒, 再簡單的收拾一下去上班。
蘇景陽萎靡不振, 眼下的黑眼圈很快就被那些同事們察覺出不對來,紛紛來關心他,他卻無從說出口,隻勉強笑著搖頭說沒事。他說出來沒人相信, 也沒有人能幫助他,隻有脖子上被小兒子的手撓出的一條傷口提示著他, 被係統丟進異世界跟容辭相處的差不多七年時光是真實存在過的, 並不是他在茶水間暈過去後的一場夢。
這個世界的時間正常而平穩的前進著。那些女同事們還時不時提起那個跳樓的孕婦,唏噓不已,蘇景陽默默地聽著,突然一陣如鯁在喉, 胸口堵得悶痛不已。如今的他聽到這樣的話題, 竟然也能感同身受了。
行屍走肉一般又度過了幾日, 到了周末,他在家裏遊魂似的晃了半天,最後拿了件外套去了附近的廣場。陽光暖照在身上,蘇景陽找了一個長椅坐下來,然後眼睛看著來來去去的人發呆,看久了,目光也漸漸的沒了焦點。
身邊有孩子們喧鬧嬉笑的聲音,有練太極拳的舒緩音樂,也有嬰孩的哭鬧聲,一切充滿活力的有朝氣的,隻有他孤身坐在這裏,仿佛一顆枯死的樹,內心一片荒蕪。
就在這時,一位年輕的媽媽推著一輛雙胞胎嬰兒車,坐在了他的旁邊的空位上,然後慌忙的取下鼓鼓囊囊的雙肩包開始給孩子換尿不濕。
蘇景陽嘴唇微動,稍稍坐直了身體,眼睛盯著車裏的兩個孩子,應該都是男孩,看起來也不過五六個月大小。
蘇景陽想到自己的雙胞胎。回到容城後他明顯不開心,那兩個孩子結束學業就過來陪他逗他笑,別提多乖巧多貼心了。蘇景陽頓時感到心髒抽疼得無法呼吸,
孩子不是尿了,而是拉便便了,有股臭臭的味道。年輕的媽媽在旁一邊整理,一邊臉紅的給朝著她那邊看的蘇景陽道歉:“對不起啊,對不起,我很快就弄好了。”
蘇景陽微微笑了笑,道:“沒關係。”
她似乎還是挺過意不去的,又連說了幾聲對不起。蘇景陽道:“真的沒事,你弄吧。”
年輕媽媽剛給這個孩子換好紙尿褲之後,另外一個又扁嘴哭起來,沒尿沒拉也應該不是餓了,她隻好把孩子抱起來哄,可怎麽都哄不好,孩子越哭越大聲,這個哭另外一個也跟著嚎。
她怕打擾到蘇景陽,單手背上雙肩包,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推車準備離開,蘇景陽道:“旁邊也沒別的位置了,你坐吧。我家裏也有孩子,哭起來比他們還厲害。”
她重新坐下去,直誇蘇景陽人好,然後繼續哄孩子,想把嬰兒車裏另外一個也抱起來哄,蘇景陽心念一動,“要不……我來試試吧。”
她眼神裏立馬有些戒備之色,看了蘇景陽一眼,猶豫了下,還是讓他抱了另外一個。
結果蘇景陽懷裏的那個竟然先止住了哭聲,她驚奇無比,完全沒想到他哄孩子比她還要順手。
“那個……你怎麽了?”
蘇景陽聽她這麽問,不解的轉過頭去,她有些擔心的問:“你怎麽哭了?”
蘇景陽抬起手背觸了觸自己的臉頰,這才驚覺竟然一片濕潤,他趕忙抹了把臉,把懷裏的孩子給還回去,笑著道:“沒事,我隻是想我的家人和孩子了。我們……異地,難得見麵。”
蘇景陽把眼淚擦幹,又坐了會兒,年輕的媽媽也道謝離開了。
晚上他在自己租的屋子裏麵無表情的打著遊戲,隔壁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吵鬧聲還有孩子尖銳的哭叫聲。他在這裏也住了一年多了,他知道正對門住的是對年輕的小夫妻。小妻子因為懷孕的時候需要長時間臥床保胎,沒法辦辭了工作,後來因為生了個女兒,婆婆滿心的牢騷,月子裏照顧了一半跑回老家了,親媽身體不好沒辦法過來照看,她就一個人支撐到了現在,孩子差不多半歲了。
之前每天出門妝容靚麗精神奕奕的年輕女人,之後就天天灰頭土臉的一個人在家裏忙得打轉,蘇景陽有時候半夜都聽見她在樓道裏哄孩子的聲音。
蘇景陽之前隻隱隱有些同情,畢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可是他現在心境有些不同了,這天聽到動靜又有些非同小可,便起身到對麵去看了看情況。
屋子裏的東西亂糟糟的一片,衣服鞋子玩具橫七豎八的擺放,夫妻二人滿身的火氣,孩子身上僅裹了一條浴巾在沙發上哭得撕心裂肺,小臉漲紅,兩個人卻賭氣似的誰都不去理會。
蘇景陽忙上前把那個小可憐給抱起來哄,大概還是礙於他這個外人在,兩人都不沒有繼續再吵了,而是分別在沙發的兩頭坐下了,沉著臉不做聲。
蘇景陽既然都來管閑事了,便一邊哄孩子一邊多嘴過問一句,結果兩人又七嘴八舌的爭吵起來。蘇景陽聽了個大概,跟他預料的差不多,丈夫成天上班覺得自己辛苦賺錢養家,回來了不肯幹活不肯帶孩子,隻顧玩遊戲。妻子沒日沒夜的照顧孩子,累得腰酸背痛,晚上給孩子洗澡的時候忘記了拿換洗的衣服,便叫丈夫幫忙拿一下,可是丈夫遊戲裏正殺得酣,充耳不聞。
積累多時的矛盾終於是爆發了。
那個男的指責說:“我看你就是懶!在家裏除了帶個孩子,飯也不做,衛生也不搞,一屋子搞得亂七八糟的,你就是故意跟我過不去!”
蘇景陽終於聽不下去了,把懷裏哭累了睡著了的孩子給還回去,男的梗著脖子杵在那動也不動,女的哭著來接,哽咽著對蘇景陽不停說謝謝,又說讓他看笑話了。
蘇景陽也沒有勸他們什麽,見他們戰火止熄,就回到自己屋子裏去了。
星期一的時候,蘇景陽坐在客廳裏聽到了那個男人出門的動靜,這才換鞋出去,敲響了對麵的門。
麵對女主人微微驚訝的神情,蘇景陽道:“他覺得你在家帶孩子很容易的話,你其實完全可以與他換個位置試試,把這個簡單的活兒讓給他。”
蘇景陽知道自己有些突兀,但現在的他有點沒辦法像之前那般一聲歎息就過去了。
那個男的就是普通的文職,一個月撐破天了那點死工資,而這個女人是不管是能力還是薪水都要高許多,蘇景陽覺得不管如何她至少應該反擊一下,不該這樣憋屈。
蘇景陽開始還擔心自己會不會遭罵,成為一個挑撥人家感情的惡人。畢竟他再怎麽打抱不平,那也是人家夫妻二人的事情,說不定前一天吵架,第二天就如膠似漆了。
可那個女人竟沒讓他失望,也不知道她是怎麽談判的,她很快出去找了份新工作,梳妝打扮風風火火的出門,恢複了些往日的神采和自信,而那男辭職在家帶孩子。蘇景陽平日裏也上班,不知他們那邊的狀況,直到有天又聽到他們吵起來,才知道原來孩子發燒了,丈夫玩電腦還猶然未知,妻子回來才發現。
蘇景陽心裏想完了完了,那個女人怕是要因為這些事情擔心孩子而妥協了……
蘇景陽後來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孩子住了一段時間的院之後,女的仍舊天天去上班,男的繼續在家裏心煩氣躁,手忙腳亂的帶孩子,但也因為那次生病他也不敢再大意了,倒是比之前認真了許多。
天氣熱,他們兩家經常將大門打開能對流通風,蘇景陽在客廳裏倒水喝,聽到女的下班回來問男的怎麽還沒做飯,男的抱著剛睡著的孩子喘著粗氣瞪著眼睛卻憋不住一個字。
女的卻沒多說什麽,挽起衣袖道:“算了,我來做吧。”
“……還是我來吧老婆,你把孩子抱到房裏去睡。”那個男的悶悶的說。
不一會就聽到他們家廚房裏傳來開火炒菜的聲音了。
蘇景陽回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真心的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將水杯擱置下,把自己家的門給輕輕關上了。
不管是熱鬧還是爭吵,都不屬於他。他在自己所屬的世界裏,仿佛也成了一個過客。
對門的生活越來越平和,越來越和諧,常有的爭吵沒有了,蘇景陽卻過得愈發渾渾噩噩,有時候連當天的年份月份都記不得了,也不知道是過了幾個星期,還是幾個月了,他的靈魂好像被留在了某個地方,某個人身上,而現在的他隻是一個空空的軀殼。
終於有一天,他手裏握著遙控,胡亂的調到了一檔完全不知道講什麽的古裝電視劇,並沒有特別的內容,隻是裏麵的男主穿著一身黑衣,身形模樣都非常俊秀,他眉眼含著寵溺的笑,說著什麽台詞,
蘇景陽卻一個字都沒聽到了,他的心髒瞬間就像是被刀子狠狠的割了一刀,鮮血直流。
一直強撐著他的那口氣終於是泄得幹幹淨淨,他連坐穩的力氣都沒有了,先是靜靜的落淚,然後哭出聲來,極其壓抑的哭聲哭越來越止不住,他開始崩潰大哭,哭得歇斯底裏,萬念俱灰。
他想容辭,想孩子,想阿離……他不要一個人在這裏,他堅持不住了,他要回去。
容辭跟孩子也肯定很想他。他要回去。可是誰能讓他回去?
對門的小夫妻聽到動靜抱著孩子過來看他,安慰他,蘇景陽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嗓子沙啞,最後歪在沙發上昏睡了過去。
等蘇景陽再有意識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一處高高的樓頂上,麵頰上還有冰涼的淚痕,耳邊是呼呼的夜風,他看著腳底下猶如深淵般的黑暗,懵了一會兒,猛地回頭過去,發現對門的那個女人就站在他身後,衝著他笑得溫婉。
蘇景陽頭皮微微一麻,那個女人說:“你幫了我,那我也幫你一把。”
然後就伸手狠狠將他一推。
蘇景陽的身體開始往下墜,他沒有恐慌沒有害怕,靜靜的閉上了眼睛。
然後……
他穩穩的落地了,是腳落地,而不是身體。
耳邊有吆喝聲音,有孩子追逐打鬧的聲音,還有步伐整齊走過去的聲音。蘇景陽心髒猛烈跳動著,驚疑不定的迅速睜開眼睛,仿佛突然一副流動起來的畫麵入眼而來,身著古裝的人,來來往往行走在熱鬧寬闊的街頭,街道兩邊有客棧有酒樓有脂粉鋪子有賣菜的攤子,不遠處還剛好有一隊巡邏的羽林衛走過去,下學的孩子們成群結隊,鬧哄哄的。
瞬間,蘇景陽隻感覺腦子裏仿佛有一道絢麗的煙花炸開,他的表情活過來了,這裏是容城,是容城!!!
這條街道離大殿很近,他以前不知道走過多少次,絕對不會記錯!
他回來了,竟然回來了!!!
蘇景陽摸了摸自己的又恢複了長度的頭發,看著自己掌心裏的紅痣,和身上淡藍色寬袖衣衫,眼底沉寂多時的光彩終於又開始灼灼燃燒。
他克製著快要溢出喉嚨的狂喜大叫,發了瘋似的拔腿朝著大殿的方向跑,守衛大殿的那幾名羽林衛瞧著有幾分眼生,他不管不顧的就往裏衝,可是,他卻被毫不客氣的攔下來了。
“——什麽人敢擅闖!”
蘇景陽懵逼了片刻,心道哪裏來的一群家夥這麽有眼不識珠,他無比著急想要見到容辭跟孩子,指著自己的臉道:“我,我啊!我是你們城主夫人,快放我進去!”
門口的羽林衛聽他的話,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冷聲嗤笑道:“這是哪裏來的瘋子?還城主夫人,我們城主大人年逾八十,終身未娶,怎麽可能有什麽夫人?”
蘇景陽身體僵住,眼神呆滯了一下,“……你說什麽???”
蘇景陽被趕走了,他剛補起來的心又稀碎成泥,他震驚無比的呆立了許久,容辭現在八十歲,所以說他回來是回來的,但是回錯了時間。
容辭如原書那般終身未娶,沒有子嗣,現在也不認識他,還有他那個四個孩子……
蘇景陽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下子就軟到在了地上。
蘇景陽深受打擊,但每天堅持的往大殿附近跑,想渾水摸魚跟著混進去,可是他哪裏知道以前自己進出自如的地方,如今對他來說,卻是猶如隔著一道天塹。蘇景陽第一次深深的察覺大殿的守衛竟然是如此嚴密。
蘇景陽徘徊了十多天,最終連容辭的臉都沒看見過。他心灰意冷的靠坐在一處牆角,疲累的睡過去。等再睜眼,他發覺自己所處的位置有些不對,周圍的牆變了,變成了一間很寬闊雅致的房間,淺色的輕紗隨著風輕輕飄蕩著。
蘇景陽僅僅打量了一眼,不由吸了口氣,這裏是水天一色,是他跟容辭住的地方。自己怎麽突然跑來這裏來了?
雖然心裏很奇怪,不過這對他來說是件好事,他隻要想到守在這裏可以見到容辭了,別的想法和疑問都暫時都擱置在一旁。
蘇景陽突然聽到了外頭有鳥兒清脆的啾鳴聲,還有人在說話,他剛好離窗子不遠,便輕手輕腳的挪過去,然後他看到一個一身深色寬袖衣衫,頭發花白的老人正在外麵樹下喂鳥,雖然年紀大了,身姿卻仍然挺拔清瘦,就算有了歲月的紋路,眉眼間也能看出年輕時的奪目風采,他一派閑散淡然,在跟旁邊的一個模樣漂亮的少年說話。
蘇景陽隻需一眼就將他認出來了,雙手抓緊了窗沿,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容辭,容辭……
那少年道:“曾祖父掛念著您呢,隻是現在他老人家也行動不便了,不能回來,就讓我們這些小輩多回來容城走動。”
容辭嗬笑了一聲,聲音雖然和年輕時不太一樣了,卻並不顯得老態,反而沉著悅耳,“他在他的易水寧家好好享他的福,總惦記我做什麽?”
少年歎道:“誰讓您終身不娶,身邊也沒個照應的人,怎麽讓人放心的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該怪這世間沒有仙人,竟沒一個能入得了您的眼。”
容辭回頭看了少年一眼,搖搖頭笑了,片刻後讓人把鳥籠給提走,才神情微微悵然緩聲道:“大概……是這一世沒能遇到心裏的那個人吧。”
他回頭微微轉身的瞬間,蘇景陽看到了他腰間係著的一塊玉佩,一塊明顯與他身份格調都不太匹配的貔貅玉佩。
蘇景陽蹲下去,抹了抹越來越洶湧的眼淚,心裏難過一塌糊塗。
“你哭什麽呢?”
蘇景陽嚇一跳,猛地抬起被淚水糊住的眼睛來,發現容辭竟然不知什麽時候進來了,還走到他的麵前,正微微歪頭打量著蹲在地上的他。
他竟然也沒有絲毫驚訝屋內怎麽會多了一個人。
蘇景陽心頭鼓噪著,陡然起身一撲,將麵前這個頭發花白了還帥得令人心顫的老頭給抱住,蘇景陽用手背蹭了蹭眼淚,伏在他的肩頭,哽咽說:“容辭,我要嫁給你,你娶我好不好?我要給你生孩子,生四個,你娶我。”
容辭感受著懷裏年輕人清新的氣息和溫度,還有落在頸間灼熱的淚珠,愣了一下,想推開可是手卻仿佛被控製了,根本動不了。
容辭輕輕笑了聲,“不好意思,你可能來得遲了些。”
蘇景陽一聽,登時鬆開他,圓乎乎的淚眼將他瞪著:“什麽、什麽意思?!”剛才不是說沒有娶麽,不是說沒有等到哪個人麽,怎麽就來遲了?怎麽就遲了!
容辭眸子看他一眼,轉身朝著外間走去,緩步行走間步伐沉穩,衣衫翩然,少了些年輕時的冷銳,多了份看透世事的淡然出塵。
蘇景陽不依不饒的跟著追問,“為什麽遲了?”
容辭走到桌邊坐下,示意他也坐下,還給他麵前的茶杯裏緩緩注入了一杯熱茶。蘇景陽不喝,隻管用那雙大大的眼睛固執的將他盯著,又問:“為什麽,你心裏有別人?”
容辭問:“你多大了?”
蘇景陽道:“我現在三十歲了。”
容辭挑了挑眉,“我八十了。”
蘇景陽頓時就鬆了口氣,“原來你說的遲了,是年齡啊。”
容辭忍不住笑,眸色溫和,“不然呢?”
蘇景陽拖著凳子挨蹭到他旁邊坐著,挽著他的胳膊,將腦袋往他肩頭一靠,十分的執著的道:“沒事沒事,我不在乎,我就要嫁給你。你現在就吩咐下去,準備準備我們拜堂成親。”
容辭微微睜大眼睛,蘇景陽抬起頭來,看著他道:“最好就是今天。”蘇景陽又指著他腰間的玉佩,言之鑿鑿,“你看,這就是我們的定情信物!這是我送你的。既然你都接受了,就得娶我。”
容辭垂眸看了眼玉佩,又與他對視了片刻,瞳眸微微緊了緊,眼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暗暗湧,似乎又帶著些許的茫然不解,良久他才將蘇景陽給輕柔堅定的推開,沉沉的歎一聲,“別胡鬧。”
這之後不管蘇景陽怎麽樣糾纏,怎麽樣解釋說他們前世是夫妻,還生了四個孩子,容辭卻始終都不肯與他成親,也不願意相信他的話。
蘇景陽滿心的幽怨,成天跟著他,他去哪兒蘇景陽就去哪兒,每次想和他親近想抱抱他,卻都被輕而易舉的躲開了,然後附送一個不太讚同的無奈神情。
不過容辭也沒有趕他走,把他安排在偏殿住下來了。於是整個大殿和容城都知道老城主身邊跟了一個人,而且對他特別縱容。
時光仿佛彈指一揮,過得飛快,蘇景陽竟然不知不覺在容辭的身邊陪了五年,他隨著容辭又走遍一次容城,四下遊玩耍樂。
走過同樣的路,看過同樣的風景,身邊也是同一個人,隻是一個風華正茂,一個頭發花白。
蘇景陽有幾次不經意抬眸,隱隱感受到容辭望著他的眼神裏似乎在用力的克製著什麽,可等他再細細端詳的時候,容辭卻又淡淡的笑,眸中一片平和將頭給轉開去。
仿佛那一閃而過的情意隻是蘇景陽的幻覺。
不管蘇景陽這些年怎麽努力的勾搭,容辭卻始終與他保持著一段清清楚楚的距離,不允許他靠近。容辭主動對他做過的最親密的動作,就是摸了摸他的頭。
那是因為蘇景陽跑去他床前趴著痛哭,“生吧跟我生孩子吧!你又大了一歲再不生就生不了了。”
容辭哭笑不得,見他淚眼迷蒙,可憐巴巴,實在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歎息著打發他走了。
蘇景陽一直以為容辭能活八十歲還這麽健康,定是能繼續活到一百歲,一百二十歲,成為長壽老人。可是,急病來得是這般的猝不及防,他的身體仿佛一下就垮了,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無生息,連喘口氣都費力,蘇景陽這才意識到容辭是真的老了。
蘇景陽守在床邊,哭得頭昏腦漲,嗚嗚咽咽的說不出話來,他的心快疼死了。
容辭的手顫顫巍巍的將枕邊的玉佩抓住,珍而重之的放到了蘇景陽的手裏,蒼白虛弱的笑,說話也是斷斷續續,“走吧……離開吧,你隻是個迷途之人……但我還是自私的,自私的將你留了五年多,快回去吧,回去……你的該呆的地方……”
蘇景陽已經聽不到他說什麽了,一手捏緊了玉佩,一手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握住的那隻手倏地沉沉的墜下去,砸在了床邊,蘇景陽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哭聲霎時停止,他的眼淚猶在滴答滴答,看著自己空空的手,渾身發著顫,心口仿佛破了個洞,刺骨的冷意充斥著整個胸腔,一股滅頂的絕望兜頭而來。
容辭,容辭……
一聲叮鈴的輕響過後,有一道溫柔而又熟悉的嗓音輕輕喚著,“景陽,景陽,醒過來……”
蘇景陽腦袋裏仿佛什麽東西滌蕩而過,渾身仿佛千斤重,緩緩睜開了濕漉漉的眼睛,手心裏好像還握著某個東西,蘇景陽緩緩的舉起了看,是那塊貔貅玉佩。蘇景陽心痛到無法呼吸,眼淚更加凶猛了。容辭容辭,我的容辭啊。
“景陽,景陽?我在這,別哭了。”
他愣住……剛才喊他的那個聲音???
蘇景陽眼睛猛地朝著身邊看去,然後徹底愣住了,黑衣束發,麵容年輕明俊,眼裏有些歉疚的將他凝望著。
這張臉他死都不會忘記,是容辭。
哭得滿臉發花的蘇景陽霍然起身,不管是不是錯覺,張開雙臂就撲進容辭的懷裏。容辭將他的身子接住,摸摸他的腦袋,長吐口氣。
蘇景陽張嘴嚎啕大哭,那種絕望又心死的感覺太可怕了,好在容辭還活著,好在他……
蘇景陽哭聲陡然一頓,他發木的腦子終於回來了些清醒的意識了,他用手稍稍推開容辭,惶惶然使勁的在容辭身上摸,最後又摸容辭的臉,溫熱的,是真的。
不是他的幻覺。
他是容辭。
蘇景陽登時傻了,怎麽回事,這究竟怎麽回事?
蘇景陽倒吸一口氣,整個人腦子發木的靜止了許久,他像是突然察覺了什麽,朝自己身處的環境飛快的掃視一圈。
他現在在一個山洞裏,而他身下寫滿了符文的朱紅色符文,還有血的痕跡,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陣法。
蘇景陽掛著滿麵的淚痕,茫然了片刻,大腦飛速的轉動起來。
“景陽,是我……”容辭剛要解釋,已經驟然想明白過來的蘇景陽突然就炸毛了,他轉過臉,對著容辭怒目而視,指著自己身下的陣法,咬牙恨聲質問容辭:“所以說這些都是你搞得鬼!???我剛才經曆的那些,都是因為你這個陣法?”
容辭點頭,聲音有些輕:“是……這個陣法叫幻境。”
蘇景陽渾身發抖,不敢置信的瞪著他:“你準備多久了?”
容辭深黑的瞳眸望著他,“從我的手有傷痕開始。這個陣法就連我都很難掌控,我隻能用我的血一直養著,怕它傷到你。”
蘇景陽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暈厥過去!
原來他沒有猜錯,容辭以前每天要出門,手上每天都有傷,果然就是有古怪!!怪不得他一直嘴上淡定又瀟灑,原來不是不在意,而是早就有了應對的招數!怪不得他一直說,如果要走的話就要提前告訴他,原來就是為了這麽一出!心思真是太深了!
這個男人真是始終如一,輕而易舉的就將他玩得團團轉!
“容、辭——你這個陰險狡詐的男人!!!”蘇景陽痛聲大罵了一句,容辭剛要說話,蘇景陽卻又將他撲到在地上嘴唇尋到他的重重的吻住了,容辭眼神微動,伸手將他緊緊的摟著,兩人親的難舍難分。
兩人嘴唇分開之後,蘇景陽又紅著眼睛罵了一句:“我老子果然沒看錯你。你就是要一輩子碾壓我為樂趣是不是?”
容辭啞聲道:“沒有,我是給我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你一個機會……我隻是想讓你自願的留下來。”
蘇景陽趴在他身上又開始掉眼淚,惡狠狠的瞪著他,“你好狠的心,你明知道我走不掉了,還讓我回去一遭,讓我徹底斷了對那兒的念想是不是?”
容辭摸了摸他的臉,“也不是,我並沒有那麽大的把握……今天帶你入陣法之前,我還在擔心,你不會有什麽太大的反應,你會習慣沒有我的日子,那到時候我真的是沒辦法攔你了,直到看見你哭,叫我的名字……”
蘇景陽哼了一聲,“看我為你哭,很高興麽?”
“心疼。”
蘇景陽又瞪他一下,容辭卻是長歎一口氣,將他的腦袋按在懷裏,“我提心吊膽很多年了,我現在能放下心了麽,景陽?”
蘇景陽含著哭腔反問:“你說呢,混賬東西……”
兩人緊緊相擁,蘇景陽抱他更是用力,像是要把幻境裏錯過的全部補回來。
過了好一會兒蘇景陽微微撐起身體,問道:“幻境……那你的意思是說我的經曆都是我自己編造出來的?”可是他一點都沒有察覺什麽不對啊,太真實了,就跟他以前的日日夜夜一樣。
容辭溫聲解釋道:“並不算是,會跟你腦中的世界有個對接,是虛幻的但也算是真實的。所以你會分辨不出來。等時候差不多了,我再安排一個媒介將你給拉回來。”
這種似是而非的話讓蘇景陽腦袋一疼,“不懂不懂不懂,算了,我不問了。”巫族大佬真是惹不起。
蘇景陽又去看手裏的玉佩,容辭注意到了,說道:“讓你拿著沾染我氣息的隨身之物,更加安全。”
蘇景陽卻想到最後的那一段,又開始目露凶光,咬牙道:“你讓我回去體驗一番就算了,你為什麽要把我拋到別的時間軸去,害我快傷心死了!”
容辭眼中卻露出些微的疑惑,旋即追問道:“什麽時間軸?這種陣法本來就容易出問題,我怎敢還送你去別的地方?你去了哪裏?”
“我……”蘇景陽攥著手裏的玉佩,愣了許久,最後又臉貼回他懷裏,嗅著他身上的氣息,悶聲道:“也沒有哪裏。”
“不想跟我說麽?”
“容辭,這回我沒有來遲。”
“什麽?”
“我說你娶了我,你可真是三生有幸。”
容辭笑了聲,“那當然。”
蘇景陽把他的胳膊摟得緊緊的,語氣裏有特別種堅定固執的味道,“我以後哪都不去,我會一直陪你的,到老到死都會陪著。”
容辭摸了摸他的腦袋,蘇景陽又湊過去親了親他。
兩人相互扶著坐起身來,都是一身的狼狽,蘇景陽剛才經過了大夢生死一場,哭得腦子都木了,此時卻是一身的輕鬆,有種失而複得的萬幸。
蘇景陽先站起來,伸手去拉容辭,可容辭卻麵色微微蒼白,無可奈何的笑了一下,渾身沉得起不來,說話也有些微喘,“我可能走不動了,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先歇會兒。”
蘇景陽心疼無比,心裏被他算計的最後一點氣也消散幹淨了,蘇景陽坐下在他身邊,兩人歪著腦袋,互相抵著。蘇景陽感受著身邊之人的溫度,心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平靜。
蘇景陽隔了會兒還是忍不住問:“容辭,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八十歲才遇見了現在的我……你會怎麽樣?”
容辭聲音低緩的道:“當然是將你娶回去,做我的城主夫人,讓你天天榻前伺候。”
蘇景陽握著玉佩的手緊了緊,眼睛一酸,濃濃的鼻音的道:“騙子。”
不管怎麽樣,回到了這個男人身邊,他終於活過來了。他以後,一定要努力的活著,要像幻境裏那般,陪容辭走到生命的盡頭,不再讓他和他的人生留下任何的遺憾。
係統自爆的時間比想象中的快一些,差不多一年後,係統一號君來與他告別。
“你……真的決定留下來了?”
蘇景陽已經沒有任何好猶豫的了,他答道:“嗯,我愛他。”
係統一號歎氣,“既然你想好了,那我尊重你的決定,雖然……你在這裏遇到了你的幸福,但給你一個極端錯誤的開始,還是要跟你說對不起。”
蘇景陽道:“嗯。”
就算犯法,就算道德錯誤,那些人也應該被法律製裁,被道德進行譴責,怎麽也不應該輪到這種極端的思想來控製。
就算他跟容辭相愛了在一起了,但是也無法抹掉他當初心裏的傷痕。
隻是他剛好幸運,遇上了容辭而已。
係統這聲對不起是應當的,但對他來說也沒什麽意義。
他也同情係統一號,可是這種東西必須要被毀滅。
係統一號遲疑片刻道:“對了,你的身體構造我也可以幫你恢複,隻是……”
蘇景陽抬手撫上自己隆起的小腹,愣了愣,猜到了幾分,“隻是這個孩子也會跟著沒有了,對麽?”
係統默認了。
蘇景陽閉著眼無聲吐了口氣,“算了,就這樣吧。”終究還是舍不得。
“這些年辛苦你了。”係統道:“那我帶著它一起走了,你……保重。”
蘇景陽還以為係統自爆會有個爆炸的音效什麽的,可是它就這樣無聲無息的伴隨著那個可見的進度條消失了,一瞬間他還感覺有些不現實。
桎梏了他這麽多年的狗係統二號連一句狠話都沒來及放,就徹底的煙消雲散了。
他以後,就真的要在這個世界生活一輩子了。
祭祀的高台上,蘇景陽望著夜空中密集的暖黃色天燈飄遠,其中一盞就有他剛放的,是陵離讓人特地從晉城送來給他的一盞燈。
蘇景陽對著那邊的方向,嘴裏喃喃念著:“我的空調,我的wifi,我的網遊,我的手機,我的中國……再見了。”
容辭摟著他,聽到他念念咕咕的,笑著問:“你念經呢?”
蘇景陽白他一眼,什麽啊,他這是與自己過去做告別。徹底的告別。
他沒說話,容辭湛黑的眸子望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向別處,摟在他腰上的微微緊了緊,嘴裏仿佛漫不經意的道:“你還有我呢,還有他們。”
容昱帶著幾個弟弟在天燈的燈罩上寫願望,容昱的燈上才剛寫了幾筆,年紀最小的容初不會寫字,卻屁顛顛的握著筆在旁搗亂,一團墨汁將容昱寫的一行祝願詩給塗得亂七八糟。
容昱頓時抓狂,嗷的叫一嗓子,“我的詩!”
容熙佯裝教訓容初:“就你最調皮,當心大哥打你屁股,阿非,把他抱住。”
容初被容非給抱住,畫不上了,胡亂揚著筆,扭著身體奶聲奶氣的叫:“要花花,要花花,我要花花。”
最後幾個哥哥還是滿足了他,在燈罩上畫了七朵花,兩朵大的,五朵小的,然後一齊將燈給點燃了放走了。
燈火月色籠罩之下,四個人高高低低的站成一排,揚起小腦袋望向夜空。
蘇景陽感受著現在自己擁有的這一切,心裏酸酸漲漲的,他莞爾笑出聲來,將頭歪靠在容辭的肩頭。
是啊,我有你,有你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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