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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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先生認識我們學校的學生?”

    校長見韓琛臉上沒有露出不虞, 心裏的忐忑頓時少了些。

    認識好啊。

    不然因為這幫聚眾鬥毆的兔崽子, 將談好的投資攪黃了, 他才要痛心。

    申市人看一中, 自然是千好萬好, 可也隻有他這個常常出去開會的校長才知道,這小地方, 多年沒長進, 師資差大城市的那幫學生一截, 外資引不進, 教育部又沒錢,一中的教舍都好多年沒翻新過了。

    好不容易來了尊全身貼金鑲鑽的財神爺,他不得好好伺候著?

    韓琛笑而不語。

    年級主任隻能接著校長的話圓:“盧皓這孩子,學習成績向來名列前茅,是保送華大榮大的尖子生,品學兼優, 平時也挺友愛同學的……”

    看著眼前鼻青臉腫的“品學兼優”,饒是年級主任說慣了假大空的訓話,也有點編不下去了。

    打出真火的兩班人, 眼見平時隻有在開大會時才能見到的幾尊大佛簇擁著越走越近,唬得立刻停了手, 有膽大些的貓著腰偷溜,大部分人沒那個膽,如喪考妣地幹站著。

    走廊下,兩邊停手的二班和十三班站得那叫一個楚河漢界, 涇渭分明。

    “去問問,怎麽回事?”校長使了個眼色。

    教導主任蹭蹭蹭跑過去,就見十三班的班主任在場,壓低聲問:“怎麽兩幫孩子打起來了?也不看看今天什麽場合!胡鬧!”

    “沒事沒事,就鬧了點口角,男孩子嘛,火氣大。”

    “你說!”

    主任指了指好學生盧皓。

    盧皓憤憤地瞪了眼十三班的石英,“他侮辱女同學!”

    石英梗著脖子:“誰侮辱了!我說的都是事實!”

    “你再說一遍?!”

    盧皓衝上去又要打他:“你她媽再說一遍?!”

    “十遍我也說!江溪她就是被拐了!賣了那麽久才回來,誰知道她發生了什麽事?!”石英指著旁邊的江溪,“你問問我們學校,誰不知道這事?!我有說錯一句沒有?!”

    “你個犢子!”

    盧皓衝上去,又被劉升升拽回來,校服拉扯得皺皺巴巴:“少說兩句,少說兩句!領導都看著呢!”

    韓琛的笑不自覺斂了下去,他瞥了陽光中安靜立著的女孩,隻覺得這人蒼白得好像一片紙,風一吹,就飄走了。

    “盧皓,你別說了。”

    人群中不自覺分開一條道,江溪走到鬥成烏雞眼似的兩人麵前,她先轉向石英,少女琉璃似的眼睛一片水亮,黑漆漆的瞳仁看人時,很專注。

    “這位同學,你說的沒錯。”

    石英突然不敢對上江溪的眼睛。

    “我是被拐了,可那又怎樣?我不是罪人,放在刑枷上受罪的,也不該是我。”江溪自始至終很平靜,可語言裏卻自有一股力量,讓人看著便覺得心髒尖銳的抽緊。

    石英說不出話來。

    盧皓眼神濕漉漉地看著她,江溪卻沒再看他一眼。

    這事抖出來,一中領導們個個臉上無光,教導主任忙揮了揮手:

    “散了,散了,都杵在這站著像什麽話?都去上課!”他虎著一張閻王臉,給底下的小兔崽子們遞了個“回頭收拾”的眼神,將人趕雞一樣往回趕。

    烏泱泱一群人,嘩啦啦作鳥獸散,走廊下不一會便空無一人。

    上課鈴適時響了起來。

    韓琛收回視線,臉上又揚起了笑,校長訕訕地道:“讓韓先生見笑了,見笑了。”

    他見幾人全僵立在那,“不去簽合同?”

    “哦哦哦,簽,簽……韓先生這邊請,這邊請。”

    校長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心道這人一直笑眯眯的,看著挺好說話,卻不知道為什麽,總讓人覺得心驚肉跳的。

    江溪隨大流地往回走,陸珠兒和孫婷均不敢吭聲,她嘴角翹了翹,“怎麽,都成鋸嘴葫蘆了?”

    “你,你沒事?”

    陸珠兒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孫婷麵色蒼白,卻又透著一股興奮,握拳道:“小溪你剛才真是帥呆了。”

    江溪拍了拍她:“都過去了。”

    一班整個班級都安靜如雞,

    下一堂正好是師太的課,她上完課就將江溪叫到了辦公室。

    一進門,二班的班主任也在,盧皓……也在。

    江溪感到一股微妙。

    十三班的班主任匆匆拎著一個瘦皮猴進來:“石英,你能耐了啊?打群架都打到校長麵前了!”

    石英“哎喲哎喲”地討饒,江溪和盧皓不約而同地保持沉默。

    師太拍了拍手,“按說我們班的江溪與二班的盧皓早戀,這事我也有所耳聞,見你們沒影響學習,就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誰沒青春過,對?”

    “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我向來是為我們一中的學生感到驕傲的,沒想到你們今天給我整這麽一出!”

    二班的班主任是個瘦瘦小小的女老師,也加入了討伐陣營,她聲音利,刺耳朵:“盧皓,你今兒挺美是?做英雄的感覺怎麽樣?還有你,石英,我們一中的校訓是什麽?”

    “厚德,博學,勵學,篤行。”

    “看看,厚德,排第一位!你今天說了什麽?說一個女孩子……這話我一個成人都說不出口!”

    石英垂著腦袋,一路紅到了耳朵尖。

    江溪市始終沉默地聽著訓話,像一個灰撲撲的影子。

    女教師極富穿透力的尖嗓幾乎要劃破耳膜,師太不忍地看了江溪一眼,擺擺手:“得了,這事呢,我問過了,跟我們江溪關係不大,讓她先回去。”

    “叫家長來!”二班班主任拍桌:“這事影響惡劣,必須全校通報!早戀,早戀,你們可真能耐!”

    江溪驀地抬起頭來:叫家長?

    盧皓急道:“老師,這事跟江溪沒關係,我們倆不是一對兒,就……就是戰友。”

    二班班主任氣笑了:“那你們戰友情還挺牢固的!”

    師太不願鬧大,何況江溪這孩子受那麽大罪,好不容易回來,“不成!要叫就叫你們班自己的。江溪,回去上課!”

    江溪抬頭看了她一眼,少女眼中的感激滿得幾乎要撲出來。

    師太拍了拍她腦袋,聲音溫柔:“沒事,回去,老師會幫你解決的。”

    江溪出門後,在走道站了一會,就見盧皓垂頭喪氣地出來,臉上的紅腫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越發油亮。

    “你跟我來。”

    盧皓安靜地跟在江溪身後。

    江溪這次沒選花圃,而是去了操場。

    場上沒人,塑膠跑道被太陽暴曬,散發出難聞的氣味,操場周圍種了一圈不知名的樹木,各自舒展著遒勁的枝幹,給大地籠下一片陰影。

    江溪隨便找了個樹蔭,沉默了會,就在盧皓按捺不住想說話時,才道:“盧皓,別糾纏我了。”

    糾纏?

    盧皓的自尊像在一瞬間被刺成了篩子。

    “你覺得我對你的喜歡全是糾纏?”

    “不是嗎?”江溪靜靜地看著他,盧皓狼狽地移開視線,“我們分手了,我的一切,都與你無關。”

    “你給我造成了困擾。”

    “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件,都在極力向我證明,你喜歡我,你愛我,就連今天打架,你也在用你幼稚的,甚至荒唐的方式來告訴我:看,我在為你打架,我在保護你!你的小聰明,你的洋洋得意,甚至你的傷疤,都讓你有了自我犧牲的錯覺;是不是覺得自己是情聖,偉大透了?”

    盧皓覺得自己的心肝肚肺腸,全被眼前這個無情的丫頭曬在了大白天光下,白的,黑的,丁點兒不給他留。

    可這太陽,卻是讓人透心涼的。

    他說不出話來。

    江溪繼續:“如果是原來的我,我會感激涕零,並為你的英雄氣概鼓掌。可我不是。”

    “為……什麽不會?”

    盧皓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你一直指責我不懂你,那你呢?你又懂我嗎?我是一個男人,難道還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在麵前詆毀我喜歡的人?我如果當時一言不發,那還算什麽男人?別跟我說什麽成熟不成熟!是,我沒你成熟!但不代表你能將我的心,丟在地上踐踏!”

    江溪抿了抿唇。

    盧皓近來對她一直屬於“柔順”的,突然這麽頂回來,讓她有點不太習慣。

    可盧皓的話,卻恰恰證明了兩人本質的不同。

    她習慣權衡利弊,沒有真心。而盧皓有橫衝直撞的魯莽和……真心。

    江溪終於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抗拒是什麽了。

    他們——早就不是同一種人了。

    “你太幼稚了。”

    “打架之前,想到過我了嗎?想到過我會被卷進去,想到過我會被在眾目睽睽之下曬出傷口了嗎?想到過我有可能被請家長了嗎?我的父母剛剛遭了一場大罪,難道還要讓他們來學校為我這不省心的女兒像孫子一樣挨訓?”

    “你打架,你揚名,也許大部分同學會認為你有血性,正義,癡情,可你有沒有想過,這又一次將我推上了風口浪尖?我之前的事好不容易平息下去,你這一架,難道不是再一次讓我成為別人津津樂道的談資?”

    盧皓臉色鐵青,他沒有想過,一絲一毫都沒有想過。

    可他又有點委屈,他受傷了,江溪沒有過一句問話,沒有給出一點關心。他的心也是會疼的。

    江溪不吝嗇刻薄的語言,讓這少年真正死心。

    “我需要的,是一段互相理解、足夠成熟的感情,你不行,盧皓,你跟我信息不匹配。”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足夠清楚了。

    江溪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你跟我,不匹配。

    但凡盧皓還有一點自尊,就不能再糾纏下去。

    他氣得抬腳就走出樹蔭,快要走出操場的鐵欄門時,停住了,語氣酸溜溜:“你說的成熟,是不是指那天的韓先生那樣?”

    ——不是。

    但江溪沒否認。

    盧皓好似得到了正確答案,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溪站了站,突然出聲道:“韓先生聽了這麽久的閑話,怎麽還不出來?”

    樹葉沙沙作響,空無一人。

    江溪幾乎以為是自己看走了眼,就在她轉身要走時,韓琛獨有的嗓音響了起來:“這麽說……我是小天使的理想型了?”

    男人從十幾米遠的樹幹後轉了出來,食指和無名指之間夾了根煙,指骨分明,遠遠看著,就像一個藝術品。

    江溪扯了扯嘴角:“韓先生應該是很多女人的理想型。”

    她沒有直言否認,這韓先生畢竟是唐穀工作室的投資人。

    韓琛眯眼看著她,細碎的光影穿過沙沙作響的樹葉,在少女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厚重的劉海掩去了他曾經見過的靈動。

    就這麽一個幹幹淨的女孩,竟然經曆了這世上最可怕的事。

    “抱歉,正巧在這抽根煙,你們就過來了。”

    韓笑了笑。

    江溪注意到,他指尖的煙頭明明滅滅,可從來都沒上吸一口。

    恐怕是心情不太好。

    按照韓琛所在的位置,操場隻有一個出口,他確實是先來的,怪隻怪自己一開始沒發現,連著兩回都被同一人聽了牆角,江溪心中腹誹,人卻客客氣氣地告辭:“上課鈴打了一會,我得去上課了,韓先生請自便。”

    “唔。”

    韓琛興致不高地應了聲,半晌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秘書拎著公文包進來,畢恭畢敬地道:“老板,合約簽好了。”

    “唔。”

    “另外,楚少約了您今晚在s市的金鼎門開趴。”

    沈躍飛將韓琛的私人手機遞過去,老板每逢這幾天性子就格外古怪,昨天跟人喝了一夜的酒,今天一大早又說要來夫人的母校逛一逛,夫人都過世那麽久了……

    韓琛將燃沒了的煙蒂丟入垃圾桶,拍拍手:“走。”

    沈躍飛跟上,低調的大奔沉默地駛入操場旁的林蔭道,韓琛看著道旁一閃而過的香樟樹,眸光微動,滑屏,解鎖,撥號,一氣嗬成。

    “胖子。”

    “韓哥,稀奇,您那八百年不動的手機終於從秘書那拿回來啦,說,什麽事要吩咐?”

    唐胖子樂嗬嗬的聲音從聽筒傳來,韓琛勾了勾嘴角:“也沒什麽,我這有一張<假麵歌手>的邀請函,要不要?”

    假麵歌手?

    &nv、蘋果tv等所有直播平台聯合舉辦,各平台隻有兩位頂尖主播才能參與的比賽?比賽時所有網絡平台都會直播,還沒開始就已經炒得極為火熱!

    隻可惜除了一姐能參加,其他人一函難求。

    唐穀登時就激動了:“要,要,要,韓哥,您就是我親哥!”

    “一個條件。”

    “您說,您說。”

    “這張邀請函,隻能屬於江溪。”

    韓琛想起細碎的光影裏,少女一閃而逝的眼神,就好像是一匹……凶狠的隨時可以斷人脖子的孤狼,有股新鮮而銳利的狠勁。

    那邊唐穀撓著頭為難:“韓哥,江溪她就是個新人,要比賽的話,恐怕會被人噴死!”

    “你可以問問她。”

    韓琛“啪地”掛了電話,丟給秘書,閉上眼睛:“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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