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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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溪, 師太找。”
班長推推眼鏡, 輕輕敲了敲江溪的桌子。
少女抬起頭, 神思還留在做了一半的題目上, 一綹劉海從邊夾上竄出來, 她用手指別到耳後, 神情茫然:“……啊?誰找?”
班長愣了愣, 黑框鏡下的臉有點紅:“師太喊你去她辦公室一趟。”
“哦。”
江溪牽線木偶似的站起來, 等人一走, 班裏立刻炸開了鍋。
劉洋自稱一中百曉生:“諸位, 你們猜……師太找江溪是什麽事?”
“猜不著。”
柳青青問:“難道是問江溪前陣子退直播的事兒?”
這事不僅僅在直播界引起了一小撮颶風, “網絡暴力致使主播退圈”這一話題還爬上過圍脖熱搜, 在申市一中的學生圈裏也引起過不小的動蕩。
最近才平息了一點。
有人表示讚同:“有可能。”
劉洋搖頭否了, 洋洋得意地抖腿:“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江溪被選去代表學校參家奧賽了!奧賽,懂不?”
學霸和學霸之間,也是分等級的。
普通一點, 靠努力能到達的,叫人才。
稀罕一點,不靠努力純靠天分, 上課不認真、下課不做題, 依然能給考個雙百的, 叫天才。
前者是學霸,後者是學神。
江溪從前是學霸, 現在是學神——
尤其這個學神還勤奮又努力, 簡直是不給普通人活路。
不過即使這樣, 一班人依然不認為江溪夠資格被選去代校參賽,就算是學神,也得學了才能神,奧賽那是高二生能混進去的嗎?
——裏麵可個個都是學神!
“那不可能。”
柳青青斷言。
大部分人附議:“劉洋,你這回的鐵招牌可是砸定了!”
劉洋勾起蘭花指,瘦皮猴唱起了樣板戲:“眾人皆醉,我獨醒,孤獨啊……孤獨!”
教師辦公室已經開起了空調。
排氣扇呼呼地往外吹著熱風,江溪才站了會,被凍得一點熱乎氣都沒的身體就熱了。
師太的大圓臉被熏得紅彤彤,她解開大毛領,坐在辦公椅上仰頭看著高瘦而沉默的女生:“怎麽樣?江同學?”
江同學看著座位上老大不小的班主任,眼神跟看鄰居家的熊孩子沒什麽兩樣:
“老師,您說讓我兩門都參加……可能麽?”
“怎麽不可能?!”
師太據理力爭,從抽屜裏取了兩張卷子抖了抖:“我問過袁老師和簡老師了,他們說,你的奧賽成績就算在高三,也能排前邊兒,怎麽不成?”
“年輕人——
不要過分得謙虛嘛!要敢闖!敢拚!怕什麽?大不了明年重頭來過!”
江溪無奈了。
她覺得她的記憶在很多人身上都出現了問題,師太從一個很嚴肅正經的班主任,成為眼前這個過分活潑詼諧的班主任——
也許是因為,從前是少年人,隻看得見自己,而看不清世界。
她眨了眨眼睛:“老師,你覺得我能成?”
“能成!怎麽不能成?!”
師太答得理所當然。
江溪驀地笑了。
一縷陽光透過窗,落在女孩白皙的臉上,瞳仁裏映了一點兒碎光,透著琥珀色的瑰麗,如同沐浴著陽光、努力生長的小樹。
“好,老師,我參加!”
師太眯起眼睛,笑出了兩顆……大板牙。
江溪回到教室的時候,發現一班所有人齊刷刷地看著自己,她不由摸了摸臉,難道是沾灰了?
“……怎麽了?”
“師太叫你什麽事?”陸珠兒眼神明亮。
“讓我參加奧賽。”
“啊——!”一班人連同幾個上奧賽班的拔尖分子不約而同地豎起了大拇指:“人才!”
吳桀翻了個腦袋繼續趴著睡覺。
江溪狐疑地看著他們,坐回位置,伸手從桌肚裏取出下節課課本,安靜的教室頓時被劉洋一聲公鴨嗓給刮破了:
“高二一班的同學們,從今天開始,我劉洋這兩個月的夥食可都由你們包了啊!按學號,一個一個地來,誰也別想逃!”
班內一陣笑罵。
“你們做什麽了剛才?”
孫婷趴在桌上:“劉洋跟班裏人打賭,他們說你選拔不上奧賽,輸了。我跟陸珠兒沒參加。”
江溪揚唇笑了。
“小溪,你最近變了好多哦。”孫婷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哦?哪變了?”
江溪不在意地摞好書本。
“說不上來,就覺得吧……人和善了,這笑吧,也看得人心裏敞亮。”
暖呼呼的,如同三月裏的陽光,抽條的樹丫。
江溪拍了她腦袋一記:“就你這腦袋瓜,還是多放點在課本上,免得下回考倒數。”
兩人說說笑笑,等到中午,教學樓下的公告欄果然貼出了這次“代校出征”的二十個壯士——
江溪作為唯一一個高二生,赫然紙上。
校園論壇悄悄開啟了私人投票貼:【奧賽出征,誰能載譽歸來?!】
精力無處發泄的申市一中學生,在剛吃完“高三秦級草和李班花十三年青梅竹馬長征路終於在一塊”的瓜後,又迅速而果斷地撲到了這個投票坑裏,昂首期盼著比賽結果的早一日到來。
整個申市一中,三千水的粉絲要占去半壁江山。
可即使如此,在關乎學校名譽、年級聲譽的大事件裏,三個年級都各有各的立場和考量。
高三自不必說,學長學姐們暫時性摒棄一瓢粉粉籍,一心一意地站隊秦晉義和李詩意:畢竟,這可攸關了高三一整個年級的臉麵,是學長學姐的自尊捍衛戰。
而高二雖然大部分唱衰,可為著年級榮譽感,大部分人都投給了江溪。
高一學生就有點首鼠兩端了,有的憑感覺,有的憑理智,不過大部還是投給秦晉義的多——畢竟粉絲濾鏡再強,也得考慮下現實,高三的學長學姐們可複習了有一整年。
最後網絡投票以秦晉義超出第二名九十五票穩居第一,江溪屈居第二,頑強而倔強地擋在了秦晉義和李詩意名字中間,當足了一千瓦的電燈泡。
而奧賽班裏知道點事實的,都裝相看大戲:一聲不吭,等著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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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賽的第一程,是市內選拔賽,各科名次取前三十。
市內各個高校先內部選拔一批學生,如申市一中這等重點中學,市裏派發下來各科名額足足十個,吊車尾的十三中,就兩個名額。
選拔賽定在一月份的第一個周六,地點定在市政府的大禮堂內。
市政府距離位於毛葛鎮的申市一中大概有半小時車程,學校特地租了一輛大巴,老師學生七點半校門口集合,隨車前往。
江溪拎著書包帶靠十一路到了校門口。
最近鐵三角三人組有晚節不保的趨勢,想到臨出門前接到的電話,連最愛的蟹黃包都挽救不了江溪喪到底的心情。
“小溪啊,今天你乖乖地一個人去學校,姐姐今天要坐我家小兔子的後座噢。”
——神個小兔子?你敢當著小兔子麵這樣叫嗎?
江溪麵無表情地掛斷電話:有男朋友了不起啊!
有男朋友是挺了不起的。
大巴很寬敞,一列三座、一列二座,由一條過道隔開,鐵人三角坐了三座,順序分別是秦白兔、李壯漢、江美人。
江美人夠美。
可秦白兔跟瞎了眼似的,隻看到了李壯漢。而江美人則一路無語地看著能打能扛“李壯漢”如何變身作天作地“李公主”,秦白兔端茶倒水、喪心病狂地虐狗行為。
“瓜子不好吃!”
秦白兔吭哧吭哧剝了十分鍾洽洽奶香瓜子。
“我吃!”江美人不要臉地撿漏。
“這小番茄有點酸。”
秦白兔帶來了一盒洗切好的水果,盒子有臉那麽大,真賢惠。
“我吃!”江美人繼續不要臉。
……
秦白兔任勞任怨,江美人蹭吃蹭喝,並且兼職一項任務,負責擋住同學老師們時不時瞥來的“關愛”目光。
大巴拉豬似的,將一車人拉到了大禮堂。
“東西都帶好了吧?學生證,準考證,一定要準備兩支筆,草稿紙不用帶,監考老師那兒有!”
跟車中最大的就是教導主任,他張著嗓子吼完,一群學生已經烏泱泱地下了大巴。
周六,沒強製穿土不拉幾的校服,整個一中學生跟解放了似的,諾大的禮堂前麵,個個穿著便服,不論長相如何,卻個個朝氣蓬勃,嗬出來的氣都帶著熱乎勁兒。
五十棵小白楊齊刷刷地栽在大禮堂前的空地上,隻是有的小白楊矮了點、寬了點、有礙觀瞻了點……可不妨礙教導主任跟看自家孩子似的慈愛眼神。
作為其中身不符實的“老年人”,一陣寒風撲來,江溪就忍不住蔫頭耷腦地縮了縮脖子。
一月的天,正是凜冽,連迎麵刮來的風都帶著刀子。
又一輛大巴駛進來。
一幫子學生嘰嘰喳喳地下來,江溪抬了抬頭,發現裏邊竟然有江如月,上次兩家聚到一塊吃飯,還是她回來寄宿那天,算算也差不多有四個月了。
不過江如月變了不少。
以前洗得發舊的衣服沒了,一身紅色短呢、百褶裙、高跟長靴,頭發也留長了,江溪近來剛給自己添了一批衣服,對宏圖商廈那幾個牌子記得清楚。
江如月身上這一套,約莫要小五六千,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皮膚擦了點粉,看著白了點,這麽一打扮,看上去順眼了不少……
不過依然不好看。
江大伯的基因太強大了。
江如月也見到了人群中的江溪,粉色短羽絨、高齡白毛衣,修身牛仔褲裹出兩條又細又長的腿,典型的少女漫長腿,踩著一雙平底靴,皮膚被頭頂柔柔的陽光打得透亮,被糯糯的粉色一襯,跟小仙女似的。
場上的男生都忍不住偷瞄。
她麵無表情地轉過頭去,假裝沒聽到招呼——
每次她看到這個堂妹,就忍不住懷疑人生,還是不見的好。
江溪悻悻地收回手,前邊老師已經讓入場了,條封在禮堂門口拉開,攔住去路,驗一個,過一個。
考試時間兩個小時,遲到十五分鍾視作棄權,半個小時之後才能提前交卷,準考證與座位號相對,監考老師一共三個,自家學校老師是不能跟進去的。
早上數學,下午化學、生物;明天早上物理,下午信息學。
江溪考了兩天,等物理考完,江家兩戶人幹脆約著一塊出來吃了頓飯。
大人的世界很奇怪。
即使兄弟感情不錯,但在吃飯時,都拿足了勁,穿出了自己最好——也就是最貴的衣服,約在市裏最好的五星級飯店,吃了一頓讓人肉痛的飯。
兩戶人家似乎賽著比誰家日子更好。
大伯家現在的資產完全可以碾壓江溪家,可江溪家有的是實業,最近江母已經將江氏醬菜在整個申市都打出了名頭,整個市內大大小小的超市都將江氏醬菜納進了貨架——主婦們也很喜歡這些省事的拌醬。
不過大伯母一如既往地粗暴炫富,足金的粗項鏈、粗手鏈、粗戒指,連耳墜子都打得實心,配上那一套金貴的奢牌,看著就實打實的一個暴發戶。
不過這暴發戶心裏不得勁,錢大家都夠用的時候,女人比的,就是臉蛋、是身材,是老公,是孩子了。
她原以為能看到一個憔悴的女強人——跟老公關係也不好,家裏關係處得不行。
誰料一見人,二弟妹跟年輕了十五歲一樣,皮膚白,穿得一身簇紅的長呢子、細高跟,站那跟人和和氣氣地說話,看著又文雅又好看。以前還有點小肚子,現在整個人苗條了許多,身上還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壓得人不敢多說話。
二弟也是,相貌堂堂,小溪這丫頭就更別說,一家三口,跟電視裏的明星家庭似的。
往這五星級酒店的門口一站,像是天生的上流人物。
大伯母吸了吸肚子,使勁將吃多的油水憋回去一點,順道瞪了一眼自家粗黑醜的老公一眼:“二弟、二弟妹,咱們菜都點好了,先進包廂,先進包廂。”
等這一行人進了包廂,旁邊的服務人員才舒了口氣。
一人說:“你說後來來的是那一家人的二弟?看上去可不大一樣。”
另一人點點頭:“是啊,前麵就暴發戶,後麵那個……明顯就是上流人物,你見那家人的女兒沒?比明星還漂亮。”
三人裏明顯是領頭的兩個都給了記:“客人的是非,你們瞎說什麽?入職培訓都忘了?去添點茶。”
話雖這麽說,領頭卻也覺得這兩人沒說錯。
包廂裏兩家人麵對麵坐了會,江父江母最近練出來了,不顯得局促,等服務員拿來酒水,就招呼著喝了點。
吃了一輪菜,大伯母才闡明了來意,說:“其實吧,二弟,二弟妹,我們是打算搬家……”
“搬家?你們搬哪兒去?”江父驚了一驚。
“我們月月將來是要去b市上學的,我們打算去b市買房,等個五年,我們成了b市戶口,對峰峰高考也有利。”
這個決定很正確。
隻有江溪知道,十年以後b市的房子能漲成什麽樣,在那有套房,就敢自稱富二代了。也隻有現在,買了b市的房還能落戶口,到十年後,想要一張b市的戶口是千難萬難。
不過即使是現在的b市,皇城根底下,東南西北二三四環,還有以後的五環,均價都不便宜,比起申市來十倍還有餘。
以她們家現在的家底,是夠不著的。
大伯家中了五千萬,扣去偶然所得稅,到手四千萬,在b市長安街附近的話,七萬左右一平的均價,能全款購買五百七十一平的豪宅,不全款,分期的話,買下幾套以後就算是轉手,那日子也過得相當舒坦了。
“去b市啊?這是好事。”
江父點頭:“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大哥,你要去就去。我家溪溪將來……”他一拍腿,“對啊,溪溪,你上回不跟我說,你想考華大?”
華大、榮大這種超一流學府,都在b市,要是提前能在那買套房,閨女也不用辛辛苦苦地擠宿舍……
“對。”江溪輕輕應聲。
“大哥,你們要搬去,要不,小弟也跟著在那買一套房?”
江父與江大伯的感情一直很好,自從老母親走了,老江家就這兩個苗苗,互相扶持著,現在大家日子都在往上走,也不存在富親戚窮親戚傷和氣的事兒,雖然走動不多,感情倒是越發好了。
“二弟啊,你……手裏還有餘錢?”
可不要欺負她鄉下人不懂,開廠子前期耗費大,回籠資金慢,還有鋪線,下家尾款付得晚,上頭入不敷出,很多廠家……可就這麽拖死了。
大伯母以前也是在廠裏做過的,大概流程知道那麽一點兒。
她不知道,江母的廠家,現在最大的客戶還是網絡上那些源源不斷的淘客,最多一個禮拜,資金就能歸攏,投入短、回款快,依托在線上的交易站了最大頭,反倒是超市貨櫃,成了小頭,手頭資金要是攏一攏,不急著擴大生產,拔出一套在b市的首付錢,最多兩個月。
“可以。大哥,你什麽時候去,叫上小弟一聲,我跟你一塊去看看。”
隻要對閨女好,江父怎麽都能達成,他越想越滿意,以後閨女上大學,他們也能跟著去,廠子放在這,找個可靠的人監督,或者搬址也成,人月月有,他家溪溪就不能少了!
江溪沒有阻止。
如果有可能的話,她希望能在b市、深市都多買幾套。
資金留在手裏隻會變成死錢,她沒學過商業,唯有投資房地產,才是穩賺不賠。
廠家要擴大,必須流出足夠的資金,申市這邊三套房還在供,江母算了算,如果下個月盈餘能漲到一百萬的話,等兩個月……倒是可行。
“成!”虧誰都不能虧閨女。
江大伯一家麵麵相覷:江峰先跳了起來,“太棒了,二姐以後可以跟我們一塊在北京!”
他這個年齡,正是崇拜“酷帥”的時候,江溪特立獨行,敢參與直播比賽拿獎,又在“功成名就”之後利落地“退隱江湖”,江峰跟同學說起這個堂姐,都覺得腳下有風。
江如月“切”了聲,嘴角卻忍不住悄悄翹了起來。
有親戚一塊搬,當然最好,江大伯樂嗬嗬道:“那成,咱兄弟倆到哪兒都不分開。”
在飯桌上,兩家人就這麽你一言我一語地將在b市買房的事敲定了下來,輕而易舉得——跟買顆大白菜沒什麽兩樣。
江溪朝傻愣愣的江如月彎了彎眼睛,笑得跟花兒一樣,“月月姐,看來你暫時擺脫不了我。”
“臭丫頭,瞎掰扯什麽呢?!”
江父給了她一個毛栗子,一邊朝大哥大嫂歉意地笑了笑,江如月朝二叔臉上瞥了瞥,可惜地想:她怎麽就不是托肚到二叔家的呢?
好歹眼睛能大點。
江峰這邊看看,那邊看看,一個勁兒傻樂。
未來的一切,都似乎走在康莊大道上,光明不遠,希望常在。
十日後。
奧賽選拔賽的成績,終於在萬眾矚目中出來了。
這時,市一中論壇早被攪風攪雨,還驚動了學校高層,刪了一批帖子,封了一批激進主義的號。
有許多一瓢粉久尋不著自家神隱蒸煮的信息,潛入了申市一中論壇,觀察了這一場事關年級尊嚴的……罵戰。
“還不會走呢,就想著跑,高二的兔崽子們,要是你們年級的江溪能拿前十,我就表演胸口碎大石!”
“高三的老頭老太們,倚老賣老可不是什麽好習慣,機會總要讓點給下麵的小年輕!”
“呀呀個呸!”
一場罵戰,又即將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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