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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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桃抬眸去望。
先是望見他那雙合攏作揖的手, 骨節分明,修長漂亮。
過去她最喜歡看他用這雙手剝果殼, 如玉般精致的雙手輕輕一卡, 晶瑩剔透的果肉遞到她唇邊, 他會先用厚實柔軟的指腹點她的唇珠, 喚一聲“嬌桃桃”, 而後再將果肉推入她的齒間。
他做什麽都是端的一副正人君子樣, 就連同她獨處時, 她往他懷裏趴,他也隻是象征性地圈著她, 連手不曾落下。
喂她吃東西親昵地點那一下,已是他做過最大膽的事。
懷桃的意識飄到很遠之前,遲遲未有回應,旁邊六公主忍不住出聲:“母後?”
懷桃回過神, 端莊地笑道:“信王殿下不必多禮。”
信王直起身,朝前深深望一眼。
這一眼,如隔萬年。
信王落座後不久,六公主有事先行離去。
阿琅猶豫許久,終是不忍, 貼心地彎下腰問懷桃:“是否要我將宮人都帶出去?”
阿琅很是討厭信王。
所有企圖接近小姐的男子, 她都厭惡至極。
信王奪了小姐的心卻又讓小姐傷心,在她看來, 他罪該萬死。
這個罪人,應該永久地在地下埋著, 而不是走到陽光底下,像今日這樣,光明正大地走到小姐麵前。
但——
阿琅一雙手搭上去,美人孱弱的肩頭略微一抖,似是在發呆想什麽。
阿琅的聲音很輕,“小姐,我不會和任何人說,包括太子殿下,您有什麽話想同信王說的,不必強忍。”
她本以為懷桃會為她的貼心感到安慰,卻不想,懷桃似乎不想領她的好意。
“阿琅,作甚要調開宮人,又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阿琅一怔。
懷桃抬起下巴,嬌矜不失典雅的皇後氣派擺出來,雙眼微眯,懶懶的目光落在信王臉上,朱唇張合,吐氣如蘭:“聞名不如一見,信王殿下果然如六公主說的一樣,玉樹臨風,氣度不凡。”
信王也是一愣。
她竟不想認他。
信王垂眸,眼中悵然若失。
是了,他負了她,她不想認他,情理之中。
信王語氣討好:“母後過獎。”
懷桃拈了甜果子蘸醬吃,一邊吃一邊道:“皇上子嗣眾多,我一時顧不清楚,下次若在人前見了殿下,一時喊不出名字,殿下切莫怪罪。”
信王微斂神色,拓然起身,禮數周全,又是一躬:“是兒臣失禮,竟忘了自報家門,兒臣單名一個文字,生母是昭貴妃。”
她裝不認識他,他也隻能陪她演下去。
同樣的話,同樣的人,話說出來,卻已經物是人非。
那一年她在岸邊落水,於床榻邊醒來第一句話便是問他:“恩人姓誰名何。”
那個時候他第一次見她。
她長得可真好看,水靈靈嬌豔豔的一個小姑娘,恁誰瞧了,都會禁不住想要保護她。
他們暗中來往了一年,直到皇帝的衝喜聖旨打斷一切。
邁進椒殿前,他母妃曾多次催他,讓他早日入椒殿拜見。他無數次想要告訴他的母妃,當今的皇後娘娘,正是他當日想要求娶的那個姑娘。
初見,他是英雄救美的翩翩君子,她是羞答答的美嬌娘,再見麵,他仍是他,她卻成了父皇新娶的皇後。
信王呼吸略微急促。
上頭懷桃的聲音傳來:“信王殿下,你有一個好名字。”
信王苦笑。
她可真會說謊。
從前他們來往時,她最常念叨的,便是他這個名字。她總說,文字,太雅,太柔,楚文楚文地喚起來,笑他有個姑娘家的名字。
他心裏千百種滋味,麵上卻隻能表露一種——笑,笑得越高興越好。
“母後過獎。”
瞧,就連他夢寐以求的稱呼,也從“嬌桃桃”變成了“母後”。
信王每呼一口氣,便覺得胸膛扯著疼。他終是忍不住,試圖從上頭那人的眉眼間窺出點什麽。
徒勞一場。
什麽都沒有。
就連假笑都無懈可擊。
他早就聽聞了,她有太子撐腰,隻要有太子一日,她的皇後之位就牢不可破。
她做皇後做得很好,一擊即中,懂得理清宮中的要害關係。他本想拐彎抹角求著母妃照應她,哪裏想得到,他的嬌桃桃運氣這般好,竟能得到太子的助力。
“殿下用過午膳了嗎,是否要留下來一起用膳?”
她的話,語氣敷衍得很。傻子都聽得出,她隻是在說客套話而已。
信王淺淺地長歎一聲,起身回絕:“不了,多謝母後厚愛。”
懷桃:“阿琅,送客——”
阿琅高興地應下。
信王轉身離開,終是高估了自己的心性,走著走著,想起什麽,便再也走不動路。
不該是這樣。
他停在簾後,回身開口問:“母後,是否能夠屏退宮人,給兒臣一炷香的時間說說話,不,不用一炷香,就隻說幾句話也行。”
這一句問出來,鼓了極大的勇氣。
她卻沒有回應他。
美人裝作什麽都沒聽見,在宮人的攙扶下,輕移蓮步,往裏間而去。
信王垂下腦袋。
旁邊阿琅幸災樂禍,指了指殿門口的方向:“信王殿下,請罷。”
快要走到殿門口的時候,阿琅懶得再送,轉身就要入裏殿去伺候懷桃。
信王叫住她:“阿琅,你能不能替我向她傳句話,就說……”
話未說完,被人打斷:“不能。”阿琅皺著眉,言辭間皆是警告:“信王殿下有什麽話要對皇後娘娘說的,還請您自個到她跟前說,哦對了,就算殿下想說,娘娘也未必想聽,還請殿下好自為之。”
信王不再繼續。
是他一時昏了腦袋,-->>
竟求起阿琅來。桃桃身邊,最討厭他的人,大概就是這位阿琅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哪裏惹著她了。
信王不怒不惱,反而心平氣和地交待:“你好好照顧她。”
阿琅翻個白眼,徑直離去。
照顧小姐本就是她的分內之事,用得著他這個外人來提醒?
不自量力。
阿琅急匆匆地入了裏殿,擠掉懷桃身邊伺候的宮人,自然而然地替榻上的美人捏肩,一邊捏一邊小心翼翼地問;“小姐,夜裏吃紅燒獅子頭嗎,又或是鹵雞和荔枝豬蹄?我現在就讓禦膳房的人多添上幾道。”
以前小姐心情鬱悶時,就喜歡吃紅燒獅子頭,啃雞腿啃豬蹄,啃完了心情也就暢快了。
懷桃想了想,“要麽傳個滿漢全席?我這幾日應付宮裏的皇子皇女後妃,可費神了,急需好好補上一頓。”
阿琅應下:“欸,好,我現在就去傳。”
為了吃這一頓滿漢全席,開膳的時間比平時晚上許多。她臨時想吃,禦膳房隻能停掉其他各宮的膳食準備,人手全都拿來準備椒殿的晚膳。
懷桃等啊等,天都黑了,膳食還沒有準備好。
她不想吃其他的東西填肚子,說好的滿漢全席,就要滿漢全席。
禦膳房的人不停來請罪,說著:“快好了快好了”,卻怎麽也不見好,懷桃望穿秋水,幹脆提著裙子到殿門口等。
結果滿漢全席沒等到,卻等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但其實也不能說是不速之客,隻是因為他很少夜晚到她這裏來。
她記得,他說今日有事出宮,要宿在外麵,讓她明早不要等他一起用早膳。
懷桃提裙迎上去,笑臉盈盈:“太子殿下怎麽回宮了?”
走近了,這才望見他麵上的神情。
夜色深沉,晚風冰涼,太子一身常服立於寒夜中,英氣的麵龐冷若冰霜。
他拽了她,強硬不容抵抗,拖著便往殿裏去。
所有宮人都被趕出去。
殿門重重地關上。
懷桃委屈地看過去。
他應該是動怒了,可是麵上瞧不出半點怒意,無情無緒地坐在圈椅裏,語氣淡淡的,問:“皇後今日過得可好?”
他一問,她便將自己今日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一句句揉碎了說給他。
溫糯糯,嬌軟軟。
字裏行間滿是歡愉。
太子點點頭,朝她招手:“過來。”
她碎步走到他跟前,尚未站穩,他突如其來的動作,令她失去重心。
他沒有抱她。
而是將她半邊身子扛在肩上。
徑直走到寢榻,往裏一扔,恰好扔到厚厚的錦被上,不至於摔痛,隻是散了鬢發,揩了胭脂,狼狽不堪。
她最是注重美貌的一個人,笨手笨腳地想要爬起來整理儀容,不滿地控訴:“殿下發什麽瘋……”
不等她說完,太子伸手,往裏一推,她重新跌回錦被上。
這一回,再也爬不起來了。
太子輕輕將她一翻,不等她反應過來,他便欺身壓住。
他重得很,整個身子壓在她身上,絲毫不留情麵,冷聲冷氣地問:“看來皇後今日過得很好,連笑意都比平時滿上三分。”
太子衣袍上熏的香寒冽入骨若有若無,冷香撲鼻,卻令人不寒而栗。
她窺出他話裏的酸意,當即明白過來,喘著氣哄道:“有殿下在,我每日都過得很好,因夜裏見著殿下,所以才比平時更為高興。”
太子攫住她的下巴,側臉湊近,肌膚相親,輕輕摩挲:“是嗎,那以後孤夜夜都來探皇後可好?”
她還能說什麽。
唇間擠出一個溫軟的字:“好。”
太子卻不滿意了。
他抬起頭,問:“皇後還有其他的話要對孤說嗎?”
美人慌張地移開眼,猶豫半晌,選擇如實交代:“今天中午,信王殿下來給我請安了。”
太子嗬地笑一聲,“哦,信王殿下?”
美人眨眨眼:“嗯。”
太子微挑眼梢。
氣氛越來越焦灼。
就在她以為太子要做些什麽時,或是撕破她的衣裳,或是狠狠咬她,可他卻什麽都沒做。
太子從她身上起來,慢條斯理地往外而去。
她一愣,隨即跟過去。
太子頭也不回,大步流星,仿佛不知道她就跟在後頭,她軟糯地喚他:“殿下——”
他也不理。
走至殿門口,敲了三下,殿外候著的宮人當即將殿門打開。
太子抬步邁過門檻,無情地丟下一句:“皇後病情加重,自今日起,不許任何人探視打擾,沒有孤的允許,皇後不得邁出椒殿一步。”
他竟要禁足她。
皇子禁足皇後,前所未有。
可他不但這樣做了,而且還命人昭告後宮。
懷桃作勢就要追過去,“你回來,你不能囚禁我,我不是你東宮的人,我是皇後,你沒有資格這樣做。”
但其實她清楚得很。
全皇宮沒有第二個人比他更有資格了。
前朝後宮皆在他的掌握中,他是天下的王,小小一個後宮,輩分人倫,根本壓不住他。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太子做事,從來無人敢攔。
塵埃落定。
她鐵定是要被囚在椒殿了。
這天夜裏,懷桃心心念念的滿漢全席總算擺上膳桌,阿琅在一旁看著,心疼不已。
她想要上前安慰,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隻能選擇垂手在旁伺候,及時端茶遞水。
美人似乎已經沉浸在美食的誘惑中。
她專心致誌埋頭用膳,一邊吃一邊哭,眼中滿是淚水,嘴裏罵道:“我啃死你個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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