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程家唯一的子嗣，程皚多次隨祖母與母親出入宮宴，對於太子身後的小跟班，他自是熟悉，因親眼瞧見榮安欺辱旁的公主，所以麵對旁人道她囂張，他想也沒想，便相信了。

    同為庶公主，隻因姐妹沒有她的好運，便加以鄙夷，可想而知，此人的品性多麽不堪。

    不過他與這金枝玉葉沒有交集，倒能當笑話瞧。

    卻不想，有一日，榮安向他示愛。

    “程公子可有心儀之人？”

    彼時那張驕傲的臉上帶著幾分羞澀，程皚一瞧便知她心意，心底驚詫到了極致，麵上不動聲色。

    他斟酌道：“公主金枝玉葉，微臣何德何能，實不堪匹配……”

    “程家嫡子配我如何不能？”榮安急道：“莫非你對我無意？”

    世家權重，程家雖無意，但惹了皇族忌憚也是無妄之災，十五歲的程皚到底沒有日後圓滑，不願回應，卻也怕婉拒而拖累程家。

    他還是答應了。

    接著便是賜婚，以為嫁得良人而滿心歡喜的榮安，並沒有發現他笑容的僵硬。

    程家的嫡子，生來便有榮華富貴，旁人需要奮鬥一生的東西，他唾手可得，程皚這個名字已經意味著榮華尊嚴做到了極致，大概他最大的期待，便是尋一個賢妻，與他紅袖添香，孝順爹娘，相夫教子。

    可便是這點再容易不過的期望都不能有……

    成婚前一晚，徹夜未眠的程皚，忽而想到那個溫婉的女子，母親很喜歡，他也滿意，隻因孝期，欲晚些定親，卻是晚了……如果當初自己低調些，榮安注意不到他，也許他和那個女子能修成正果。

    不過榮安雖是公主，脾氣大，對他倒算是尊重。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榮安說，娶了她，便不可再收任何人，無論什麽情況，程皚心中不悅，卻也沒多說，畢竟駙馬的確不可納通房妾室。

    榮安說，成婚後住公主府，婆婆李氏她會敬重，但不會如平常兒媳般伏低做小，程皚不悅，但畢竟是公主，亦是默認。

    能說出這樣的話，這段婚姻可想而知，程皚隻當犧牲自己，換程家的平靜了。

    卻沒想到，婚後的日子並沒有想象中的煎熬。

    沒有妾，但她會盡量地滿足他，不會在婆婆麵前立規矩，但一般而言，也會給李氏麵子，該孝順得半點不差，幾年下來，她的好終究融化了他的心，偶爾覺得，這樣的日子一輩子也好。

    好到他幾乎忘了曾經心儀的女子，見她嫁做他人婦的模樣，心中也並不酸澀，因為他足夠幸福，已然滿足。

    可榮安和她們不一樣，三年了，都沒有消息。

    程家隻他一子，又不可納妾，便隻得期盼榮安的肚子，可偏偏上天開了一個玩笑，程皚試探過榮安的態度……她不能接受！

    愛一個人，不是全心全意地為他著想麽。

    子嗣終究隻是子嗣，借腹生子，去母留子，並不會影響他夫妻二人的關係，既然費盡心機求子，方法就在眼前，可榮安竟表示，不是她生的，她養不熟……

    她也不是皇後親女，為何卻敬皇後比生母更甚……此話，好幾次程皚都差點脫口而出。

    所謂的顧忌擔憂，不過是借口，自私的人想自私事，可笑他竟曾以為她很好。

    如果他一生無子，那他便是程家的罪人。

    榮安怎忍心？

    於是，他又想到了那個女子，她兒女雙全，夫妻琴瑟和鳴，孝順公婆，相夫教子，外人無一不誇，如果自己娶她……可到底是如果，他現在，隻希望雲氏母子別被榮安打殺了。

    東川事發之時，程皚是有過愧疚的，但見雲氏明明委屈，卻強裝大度時，他便不愧疚了。

    本就是榮安的錯，他為何要愧疚，他對不起的隻有雲氏，這個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隻要榮安在的一天，便永遠見不得光，不隻雲氏，還是卓兒和瑩兒，他對不起的隻有她們母子三人。

    榮安錦衣玉食，鮮花怒馬，她還有什麽委屈的。

    公主勢大，程家勢也不小，如果她不依不饒，他必要全力護著雲氏母子，程家唯一的子嗣，不能由她任性。

    榮安竟然沒有鬧……

    程皚驚訝到了極致，猜她許是想通了，程皚的心軟了一陣，又生出幾分憐惜。

    宮中的賞賜，皇後賜下嬤嬤，太子府的關切，懷孕了？

    哪有這麽巧合的事，程皚更覺得是有何陰謀，然公主懷孕不是小事，比起庶子，程家自然更期待嫡子，程皚去探情況，卻連門都進不到……

    再後，便是確定懷孕、雲氏發狠、榮安產子等一連串的事情。

    期間程皚對榮安的怨怒漸漸減小，換上早已平靜了的心跳，榮安比以前更穩重了，這似乎比那些溫婉的女子更迷人，讓他或多或少的忽略她偶爾的嘲諷，他喜歡榮安認真的樣子，隻那淡淡的模樣，總是讓他怒然。

    榮安雖仍有不講道理的時候，卻比以前好多了，女人可以有，不能弄出孩子，孩子可以有，不能襲爵……

    程皚抿唇，也許不是講道理，而是不在乎了。

    不在乎他有多少女人，似乎心已經死了，於她，他隻是她兒子的父親，除此，竟比陌生人還有不如。

    雖然心痛，程皚卻總以為他仍有機會，饒是翠兒一事後，被榮安和楊明葵震驚了之後，他也有著些許期待，畢竟榮安對他淡淡，對別人也沒有多好，而他因為程家與朱氏的關係，是她永遠的夫婿，她們還有軒兒，他終究是軒兒的父親。

    他沒有想到天人相隔的情況。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出遊？

    出遊，為何不等他一起？

    他會保護她，危急之時，他會寧願付出性命也要保她的，可為什麽就這麽走了呢？就這麽厭惡他麽？

    程皚將酒壺扔向遠處，笑出了眼淚……

    榮安死後，程卓要為嫡母奔喪，程軒不讓，說是當初說好的永不回京，他若回來，母親會死不瞑目。

    程皚隻蹙了蹙眉，雖覺得程軒過分，當年一事乃程卓年紀小不知事，這些年的懲罰已經夠了，如今榮安已逝，程卓有心，便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了，不過永不回京是榮安自己訂下的，程軒不願，他也不想因此事鬧上。

    隻此事後，程軒待他更冷淡了。

    摯愛已逝，與愛人的兒子與他不親，這個京城，似乎沒有再待下去的意義。

    榮安遇害一年後，程皚收拾行李，開始出遊，新律是榮安的心血，當日出遊，她必是想看看這個江山的新麵目。

    她沒有機會，他幫她圓滿。

    而遇到青蘇，就純屬意外之喜了。

    當日他正路過楊州某小縣，巧遇到一戶人家逼嫁，一妙齡女子躲入他的馬車，他本不以為然，卻看到了她的臉……這張臉，竟與榮安有幾分相似。

    眼前的少女正值妙齡，絕非榮安，但他還是鬼使神差的幫了。

    後來一查，才是她是榮安的舅父之女，胡嬪的侄女，本是血親，也難怪相似了。

    青蘇，清姝……

    真是緣分啊！

    他對榮安是愧疚心痛的，承諾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卻沒做到，這是愧疚，以為能永遠，卻到底被自己錯過，直到她死，他都沒得到想要的原諒，這是心痛。

    麵容的相似，名字的巧合，加上偶爾性格的相似，程皚對這個表妹，總是寬容的。

    似乎要將愧對清姝的一切都補償到她身上，程皚對青蘇很好，好到連他的親生女兒、程瑩都多有不如，幾乎到了有求必應的地步。

    對此，青蘇表示，能陪在他身邊已是足夠，名分如何並不介意。

    此類的話程皚聽了不少，雖有雲氏翠兒的教訓，但對於這個和清姝這般相似的女子，他狠不下心，即便別有目的，他也願意對她好。

    胡家的壓迫，程皚隻舉手之勞就解決了。

    此後，二人遊山玩水，不亦樂乎，猶如神仙眷侶，沒有人再記得清姝的一切……

    好在出來混終究要還的，渣男不虐，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兩年後，程皚看到了活著的清姝。

    曾經以為的死人，正在與人談笑風生，幾年不見，她似乎更漂亮了，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子朝他看來，讓他恨不得將身旁的女子推開，但事實上，他隻有硬著頭皮打招呼。

    他不笨，從榮安對他的態度，以及此事表麵上的原委，便能猜到大致的真相。

    不是遇險，而是預謀，隻因要離開他，要報複他，才有假死的這一出。

    便這般恨我？

    想到這裏，他便要質問，清姝卻先他一步，道：“程駙馬與夫人感情倒是極好？”

    似乎手上牽著一個燙手山芋般，程皚瞬間將青蘇的手扔開，“我……並非你見到這般……我隻是……”

    下意識便說出這話。

    清姝隻笑笑，似笑非笑，笑而不語。

    程皚感到很難堪。

    ‘你本性風流，所謂子嗣，不過是借口。’

    所以，這一次的解慰，也是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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