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駙馬滾開(番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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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皚抿了抿唇,忍著沉痛與羞怒,退而求其次,尋了幾個生產過的婦人接生,很快,孩子生下來,是個兒子,像極了他。
修長的手指劃過嬰孩的臉,神奇的新生命似乎充滿了無限活力,然而他的心,卻想到了程軒出身時的情況,他帶著孩子進產房見她,她疲憊地睡下,並不曾像眼前女子般,唯恐他不知她的艱幸,變著法兒地表現委屈與不易。
誰沒有生過孩子呢。
尊貴如公主,都沒有叫過苦!
到底是不一樣的,也許這一個月,他根本就沒必要陪她受苦。
程皚輕嘲,放下孩子,便離去了,所以她沒有看到,床上女子神色的僵硬。
身為世家子,連產婆都請不到,本為官家小姐,再不受寵也是嬌生慣養,如何受過這等苦,可程皚似乎覺得她的委屈不值一提,反倒成了矯情。
希望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酷。
曾經覺得她能幫兒子奪走寧國公府的一切,而現在,隻一個產後抑鬱,就險些將她去了半條命。
產後的青蘇瘦成了皮包骨,再也沒有豐盈過。
而程皚,抱著孩子回京認錯,將她留在地方莊子,也再沒有見過她。
現實就是這麽殘忍。
在程皚費盡心機之後,程家終認了程昱。
程瑩略微不悅,但三弟都沒說什麽,她也不好多說,隻看向小弟的目光,帶了幾分憐惜。
又一個和她差不多命運,卻沒她幸運的孩子……
不過她也沒多少同情心,相比之下,她更惋惜那個年少無知,做錯事的胞兄,隻是公主和三弟沒有趕盡殺絕已是不錯,她也不願再讓其成為眼中釘,就那樣平靜地過一輩子也好,左右程家是大族,且自己能幹,他也無人可欺。
就這樣,程昱住進了程家,和程卓一樣,庶子的待遇,無襲爵的命。
程昱抱怨過,但每抱怨,父親便帶他更冷漠之後,他便不再抱怨了。
某日,程昱見到一名美婦人,美婦人的神色複雜,卻沒有常人的鄙夷,他不知這是誰,自小夾縫生存,唯恐衝撞了大人物,正打算默默避開,卻不想美婦人叫住了他。
隻聽她道:“你想出京嗎?”
出京意味著離開這個充滿惡意的地方!他想,做夢都想!
“那就跟我走。”
他躊躇,“要和父親說的……”
“沒關係的,本宮會與他說。”
美婦人淡淡道,纖纖細手牽著他的小手,包裹住他渾身的冰寒。
程皚聽說榮安帶走了程昱,第一反應,是榮安居心剖測,但隨即一想,又覺羞愧,公主心胸異於常人,實不該妄自揣測。
心胸寬廣,是品性,更是心性。
榮安不是生來便心胸寬廣,既如此,便是不在乎之由,每每想到此,程皚的心便痛到極致。
可是他有何錯?
榮安不孕,他是為給程家留後,雲氏和翠兒,不過識人不清,程卓謀害程軒,他還能攔著他起歹心?所謂偏聽偏信,也不過聽之有理,他才認同的。
他是好色,食色性也,任哪個男人皆是如此,不單他一個!
他曾愧疚過,但細思起來,他也無大錯。
為什麽不愛他,為什麽要斷情,為什麽那麽狠心。
你先說一生一世一雙人,卻為何連自己都做不到?
你真狠,你才無情,可是我忘不了你,如你所說,我就是賤,賤到骨頭裏……
程皚順利地鑽進了牛角尖,忘記了自個兒的不是,他想不通榮安為何這般無情,他覺得榮安是他的劫,是上天見不得他好,派來折磨他的。
這個想法,在看到多年前那個傾慕他的女子時,情緒達到鼎盛。
彼時那婦人攜兒媳出遊,保養極好的臉瞧著賞心悅目,也許大部分的人隻會看到她的幸福,從未羨慕嫉妒恨,然而程皚看到了她眼角堆積的愁苦。
她也過得不好麽?
也不知怎得,此話竟下意識地問了出來,惹得那婦人花容失色,下意識地目視左右,確定無人聽到,才鬆了口氣,冷冷地道:“程駙馬何以如此,壞我名聲?”
程皚也意識到了不妥,賠禮道歉。
那婦人這才緩和了臉色,到底初戀是美好的,聽他下意識地訴苦,這婦人心也軟了,忍不住提點:“公主生前除駙馬外並無旁人,駙馬所為……也多是忍了,駙馬之深情,公主不會感覺不到,隻要堅持,總會滴水穿石。”
言下之意,不要再收女人了。
當然,雖從程皚態度可知公主尚在,但麵上不可言明,心照不宣即可。
“堅持……”程皚苦笑,“彼時不知公主尚在,她們很像……”
“卻也不過皮囊。”婦人斟酌,仍是說道。
說來她並不覺得替身有什麽,男人嘛,守身如玉不過是個夢,不可較真,不過程駙馬倒是對公主情深義重,恐自己說錯話,惹他夫妻二人態度更冰,倒是不好了。
初戀深愛旁的女人,婦人心中略略不是滋味,但愛情從來都不是生活的全部,且一把年紀,含飴弄孫即可,折騰個什麽!
到底是外男,今天的話,似乎有些多了。
婦人再糊弄了幾句,便告辭了。
程皚苦笑,連她也對自己避之不及……
不過是皮囊……
榮安也說惡心……
這一夜,程皚無眠,次日,便啟程回京,再次踏上尋找清姝的道路。
惡心麽,雖不認同,但你覺得惡心,從此以後,我便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你不要我,我便死纏爛打,追你到天涯海角,直到你同意為止。
他似乎總是再犯同一個錯誤,總有各色女人,各種情況地阻攔他對她的好,他總會中招,所以從此以後,他不會再多看任何女人一眼。
滴水穿石,也許是可行的!
便是不可行,我也要追你一生,續下輩子的緣分,願下輩子,你我再結連理……
可是,沒等見到她,便聽到了她的死訊。
聽到這個消息,他驚得從馬上摔下來,腿上的劇痛遠比不過心頭的絕望,他不相信她就這麽走了,一定是假的,她就愛玩這個遊戲,以此折磨他,是的,一定是這樣。
可這一次,他看到了她的屍體。
煞白的臉,曾經讓他恨到極致的利嘴,再也不會開口了。她渾身冰冷,冰得他的心進入了永遠的寒冬……
我多麽想要聽聽你的聲音,多麽想看看你變臉,嘲諷也好,無視也罷,隻要你活著。
為什麽,又一次拋下我?
“為什麽?”程軒諷笑,“母親所遇非人,幸福過,也傷痛過,天之驕女因你為笑料,母親不喜你,卻因我而忍受,被你惡心了十幾年,還不夠?”
“我是你父親……”程皚怒。
“你也隻是我父親。”程軒麵色極冷,“母親讓我自豪,而你……罷了,多說無益,你走,莫要汙了母親的靈堂。”
母親從不對他抱怨父親不是,可他卻能從那些中正平靜的語氣,聽出無奈與憤怒。
為自己,也似乎不為自己。
待他長大,才知這是為天下女人。
這就是他的母親,心胸大得仿佛不是凡人,為她之子,他很驕傲。
而父親呢,嘴上說愛,卻擁著一個又一個的女人,有夫如此,他替母親委屈。
這一生,他為人子不可為母親出頭,隻望下輩子,母親能尋到真正的良人,便是二人結合沒有他,隻要母親幸福,他便滿足。
程皚自是不願出靈堂,硬生生被人架出去的。
被前來拜祭之前看了不小的笑話,期間,楊明葵淡淡地看了他眼,就移開了目光。
被望見的那一瞬,程皚似乎能感受到她身上,巨大的情緒波動,來不及多想,程皚立刻叫喚,請求幫助……
“子嗣果真如此重要,重要到抹黑原配,違心做忠犬?”楊明葵突然道。
程皚來不及深思,“公主去了,我為她夫,軒兒之父,靈堂之上被哄出去,公主和軒兒必成笑話。”
楊明葵的眸中含著旁人看不懂的複雜,“有程駙馬所為,不覺得公主與軒公子從無臉麵?”
程皚微微怔愣,楊明葵又道:“原配與子嗣,你要子嗣,子嗣與爹娘,就又是另一回事了,終究是年輕,才會相信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一生的教訓!”
幸好這一世,公主帶她走出了另一條路。
前幾日,大致是公主逝去之時,她便想起了前世,意外懷孕,嫁入程家……那一世忠犬雖有,可若說幸福,還真少有,且所謂忠犬,不過麵上,但婆婆刁難,他也就護麵上,至於那些不知道的陰私,隻要不涉及孩子,他便真的‘不知道’了。
公主曾笑說她避過了她的另一種幸福,對此,也許曾經的她再豁達也有一絲不悅,而現在,她心中唯有慶幸與感激。
忠犬少有,旁人妒她命好,內裏如何,卻隻有她自己知曉。一個渣男的愛能有多久,待孩子長大,待孩子成才,似乎她的價值就這樣了,於是,渣男開始嫌棄她商戶出身……
這樣的男人,萬幸公主幫她避開。
而公主明知那一世的事,卻仍願做她的伯樂,這讓楊明葵覺得,自己也並非全無好運。
耳邊是程皚怒她放肆,罵公主交友不慎!楊明葵微微冷笑,這一世的她對他從無好感,公主的經曆更讓她心中寒惡,隻因她不像旁人勸和不勸分,便成了交友不慎,真是可笑!
以前是因為公主惡心程皚,而如今,她也為自己心疼。
想到上一世,老來的淒慘,楊明葵的心更冷了!
她已經不是那個毫無背景的農女了,如今她是明安侯,新律的成功讓她站到了旁人達不到的高度,一個被程家放棄的世子,隻要她想,便能折騰!
公主自私無情?
她要讓他看看,真正自私無情的是誰。
向程軒說明了情況,楊明葵便接走了程昱,在清姝的利益基礎之上,親自教導。
十年後,程昱入朝,成為新一代才華橫溢之輩,亦是程軒的左膀右臂。
程卓遠在他方,程軒冷漠,程昱更是十年不見一麵,加上程家族內的漠視,十年來,程皚似乎活成了孤家寡人,所以當聽到程昱的消息時,程皚愣了好久,才露出笑容。
他突然想見見這個兒子,當年那個撲到他身上的小人兒終成璞玉,雖不是他的功勞,但到底是他親子,他也想要看看他。
程昱不見,這個男人拋棄了他的母親,公主和明姨對她雖無惡意,但因幾人身份之由,竟也由著她們將他帶走,便半點不擔心自己麽?
且當年的情況,如果沒有公主和明姨,現在的他會成什麽樣呢?
程家的庶子,或紈絝,或平庸,沒有未來,沒有希望。而他唯一能依靠的生父,在寵下一個女人,生下另一個兒子後,他的處境並不會比程卓好多少!
程昱不見,楊明葵也不多說。
程皚很失望,更是心痛至迷惘。
昔日他與榮安夫妻琴瑟和鳴,隻因無子,便鬧出這一係列的事,而現在,他三子一女,卻怎得過成了這樣?
身為程家獨子,為程家生香火是他之責,他隻是盡到自己的責任而已,卻為何,榮安離心,子女不親?
程皚眼露迷惘。
當日得知榮安死訊,他從馬上摔下來,傷了腿,彼時悲傷過度,他也沒太管,後來還是程軒請來太醫診治,卻已晚了,兩條腿至今都有點跛。
翩翩公子成跛子,可想而知對程皚的打擊。
自此,程皚漸漸消沉下去。
意誌的消沉,加之年紀漸大,程皚的腦子也漸漸不大清晰,這些年來,他想了許多,往事已去,留下的或是懺悔,或感歎,亦或怨怒,程皚迷惘往事,更多的卻是痛心!
也許有後悔,在他生命最後的幾年,程軒時而看他的時候。
“你恨我?”他問。
程軒淡淡道:“無所謂恨與否,我隻是心疼母親。”
程皚也覺得自己配不上她,隻是這話從最看重的兒子口中聽到,又是另一回事了,羞愧與難堪交加,但這一次,程皚卻不想再逃避。
他道:“我的確配不上她,沒有我,她能找更好的。”
他卻搖頭,“這個世界,尋不到真正能配母親的良人,活成明姨那般便已極好!”
憶起當年,那個女子給他看新律初稿,他震驚之後,自愧不如,那時他是如何說得?可是後來……程皚隻覺得心口陣痛,痛得他眼淚緩緩流出。
是他的錯……
一念閃過,又覺熟悉,好半晌,他才若有所悟。
一次又一次的懺悔,卻依舊再次重犯。
如今的悔過,連他自己都覺得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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