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正天淡淡移開眼，“睡吧。”

    “睡不著。”明玉低聲道：“有雙眼睛盯著，誰那麽心大。”

    黎正天維持不住強忍的淡定，好在黑夜中女子看不到他的臉紅，二人開始沉默，左右都睡不著，黎正天幹脆試探：“潘家之事，你知道？”

    “潘家何事？”

    “早有人道潘太傅不臣，父皇不信，一直都將此事壓下，為君者做至此，不知臣子是否擔得起‘本分’二字？”

    明玉心中冷笑，麵上訝道，“我父萬不會做這等事，你說此話可有證據？”

    黎正天聲音微冷，“若非你是本王正妃，隻怕如今，父皇早將潘家抄家滅族了。”

    話罷，皆無言，半晌，心情已經平靜下來的明玉淡淡道：“多謝提醒，是真是假，我得親自去瞧瞧。”

    黎正天輕輕蹙眉，這樣也好，近年潘太傅寵她，若是能勸，便再好不過了。

    隻潘太傅狼子野心，大業麵前，誰知會否虎毒食子，到底事大，若二人分歧，不定會否滅口，他不放心明玉一個人回娘家，便專門請假陪明玉一同。

    明玉不太樂意，“多大點事。”

    “有我在，總要妥當些。”

    明玉照常露出嘲諷之色，黎正天看著不是滋味，她總是看不上他這個男人，總有一天，他要讓她看看，他能為她頂一片天。

    於是，王府都瞧見二位主子拉扯了好一番，王妃才不情不願地同意王爺一起，不知情的，皆歎王爺想通，王妃得寵。

    然而，去程遇到刺客，趙王和王妃被刺客追至懸崖，為護王妃，趙王掉落懸崖，杳無音訊。

    此事炸開了鍋，帝王震怒，下令追查真相。

    明玉脫簪請罪，“臣妾無用，拖累了王爺，那崖下深不見底，恐怕王爺凶多吉少，臣妾愧疚難耐，願隨王爺去了，來世再做夫妻。”

    北夷挑釁，朝內不穩，帝王便是再憤怒，卻哪敢讓潘家的女兒陪葬，隻得冷冷道：“六兒對你情深，若你殉情，隻怕他死也不回瞑目，你且回家等著，不定六兒化凶為吉，去吧！”

    哭成淚人的明玉，隻能無奈回去了。

    得知黎正天死了的那一刻，霍心蓮隻覺得全身冰冷，冷得她大夏天的，卻仿佛置身冰室，她下意識地抱著雙臂，雙眸怔怔地看著前方，沒有半點神采。

    他負了她，那麽對她，她的確很憤怒，有時候恨不得殺他為快，如今他終於死了，她應該高興的，可為什麽，偏偏眼淚不爭氣地流落，很快便模糊了視線……

    他死了，你應該高興才對，你如此不爭氣，難道總遇渣男。

    可是，她真的很傷心！

    心口如針紮的疼，疼得讓她喘不過氣來，他怎麽就走了呢，這一刻的她多麽希望他還活著，便是對她不好，她也希望他活著。

    她是愛他的，從來沒有像愛他一樣愛別人，如果早知今日，她應該順著他，不再怒目，王妃刁難便刁難吧，隻要能和他在一起，她願意在王妃麵前伏低做小，可是如今天人相隔，再也沒了機會。

    女子淚如雨下，先是壓抑著的啜泣，其後幹脆失聲痛哭，搞得院外的潘明華莫名其妙。

    良久，她歎：“若孫寧越死了，不說慶祝，怎麽著，也得高興些許，她倒是奇了！”

    “奇葩的世界我們不懂。”死了就死了，錯過了就錯過了，一個渣男而已，還是個寶貝不成，女主竟然後悔，為渣男的死感動痛苦，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個神奇的腦回路，不過也或許是失去的才是最好，這不僅是男人的劣根，於某些女人也同樣適合。

    明玉在外麵傷心得不得了，內裏如何高興，自然瞞不過潘明華。

    趙王死了，三妹不傷心，可說是不愛，但趙王不僅是男人，更是家裏頂梁柱，三妹竟絲毫不驚慌，這讓潘明華心中又生疑慮，隻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潘字，明玉不說，她便不問，隻心道不管她和父親在做什麽，隻希望最終平安。

    幾日後，醞釀已久的政變終於到來。

    直到潘太傅親自接兩個女兒回家，溫聲問她們是否受苦時，潘明華還迷迷糊糊的，這麽大的事情，三妹都知，她卻蒙在鼓裏，這讓潘明華心中不是滋味，但她不是任性之人，知道這樣是為她好，是以再大的心酸也忍著。

    隻是到底有不滿，且父親即將登上大位，潘明華想著，終於對潘太傅與明玉生出膈應。

    明玉能隱約能猜出她的心思，但如今事多，沒空安慰她。

    黎氏成了過去式，曾經尊貴的皇子成了階下囚，潘太傅覺得應該選一位性子好的皇子封王，以此告訴天下人，潘氏仁心，不願趕盡殺絕。明玉卻不讚同，這個世界的有些事情不能以常理推斷，誰也不能保證黎氏餘孽會否成為下一個潘氏，斬草除根才最妥當，名聲壞點就壞點，待平定北邊，給了百姓安穩的日子，給了天玄有誌之士一展宏圖的機會，誰會在乎潘家的名聲，反正皇族需要下麵人敬畏。

    這番話讓潘太傅微微驚怔，明玉也不多說，讓他自己想，潘太傅不笨，總會想明白的。

    不出所料，三日後，黎氏諸皇親皆被賜死。

    獄中，明王笑地淒涼，昔日誰都知潘家功高蓋主，威脅到黎氏江山，可誰都覺得，這樣一個寒門出身的太傅，根本不可能撼動黎氏政權，潘家的結局也就那樣了，可現實卻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明王笑黎氏外強中幹，笑自己前怕狼後怕虎，早知此法可行，他自己就該早早逼宮。

    自從那年從霍心蓮身上醒悟，明王便在改變，可終究，放不開拳腳，淪為階下囚。

    明王從容地喝下毒酒，但旁的皇子可就沒他這般從容了。

    洛王從皇上最寵愛的兒子，忽然淪為階下囚，巨大的反差隻心理上就讓他受不了，這一刻，他十分憎恨自己這兩年，為何要因為一個女人而頹廢，兄長的女人，父皇不可能讓他得償所願，所以他便想著用頹廢來逼父皇妥協，在他的印象裏，父皇總是無比寵他的，他覺得自己一定會得償所願，趙王敢囚禁她，他也一定不會放過他。

    可如今瞧來，這事便如同笑話，不過是個女人而已，他對不起父皇，對不起母妃，也對不起自己……

    七尺男兒再無昔日風華，哭得不能自己，又時而大罵霍心蓮是個禍害……

    不提獄中黎氏諸皇子的處境，黎正天絕食了四日，終於肯吃飯了。

    “明王、洛王、賢王等數十皇子皆已自盡，宗室也都認命，細數起來，整個天下除了你，再找不到第二個能名正言順組織黎氏餘孽的人了，趙王爺如今獨一無二，再無人忽視你，甚至有人暗暗去崖下查探你死活，你若就這麽死了，實在對不起他們。”

    因為這話，趙王默了良久，才乖乖吃飯。

    那日去潘家，遇到刺客，趙王隻以為是諸皇子爭權，這種事他見多了，並不驚慌，井井有條地護著明玉，卻低估了這波刺客，然後他二人被逼至懸崖邊，這時的情況已然有些緊張了，那一刻，他慶幸身邊女子不似霍心蓮，二人皆身懷武功，不至於太狼狽。

    他沒想到，給他致命一擊的，正是身邊的她。

    彼時他腿上中了一劍，跌倒在地，剛反應過來，便被她點了穴，隨後那些刺客叫她三小姐。

    他想問她為何，她卻拍了拍他的臉，笑道：“在霍心蓮身上還沒到教訓，便怪你自己了，帶走！從此今日起，趙王便去了，這個人叫鄭離。”

    原來，她和潘太傅早就串通在一起，那晚的茫然與憤怒，不過是作戲，因為出府時，她不願他跟隨的態度也能洗脫她的嫌疑，真是步步為營啊！

    黎正天的心很冷。

    意識到霍心蓮醜陋，他感到難堪，像是被人狠狠打了臉一般，彼時心也冷，畢竟是認真對待過那段感情的，然而他乃天之驕子，不過是個女人而已，雖口上時常慶幸能擁有她，卻也下意識地覺得憑他的身份，寵她已是天大的臉麵，所以被霍心蓮傷了，他痛過之後，也覺得不過如此。

    然而現在，不隻是一腔真誠被踐踏，他還損失了大好的人生，一個榮華富貴錦衣玉食、也許能登上大位的人生……

    鄭離？

    黎正天不知潘氏為何會留下他的性命，但不管是何目的，他都將不會再是他，階下囚……有那麽一刻，黎正天隻恨不得殺了她，然他身重軟筋散，渾身無力，根本做不到。

    不同於被霍心蓮傷到的那次，這一次，他的心冷，無關愛情，更多的是被現實的打擊。

    皇子出生貴重，即便有那麽幾年備受欺辱，骨子裏也是高高在上的，如今的處境，他有些接受不了。

    不過最終還是接受了。

    明玉有些話說得對，黎氏還有勢力散落各處，他還有機會。

    待那一日……

    門忽地開了，一名盛裝女子款款而走，黎正天垂眸，掩住潑天的厭惡，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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