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曾經點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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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依至今還記得當時的場麵。

    當看見相擁在一起的許辰和顧念時,那種不甘心的悻悻情緒也一並滋生,雖說早已與許辰和平分手,可說到底,相愛時付出的感情不是假的。

    她想過許辰或許和自己一樣,在分開後另有新歡,找到了更好的歸宿,但她從沒有想過那個人會是顧念。

    曾經相處的點點滴滴浮上心頭,包括有顧念存在時,三人共處時的情景。

    她甚至懷疑在自己沒有與許辰提出分開時,許辰是不是就已經對顧念暗生情緒,是不是兩人已經背著自己偷偷摸摸在了一塊。

    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發生。

    她氣急敗壞上前與許辰理論,卻失手打翻了桌上的醫用酒精,等她停下爭執,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時,什麽都來不及了。

    濕透的接線板發出砰地一聲巨響,伴隨著那股濃煙,噩夢也隨之發生。

    顧依一輩子也忘不了。

    灼熱的火焰如同一頭肆無忌憚的野獸,張著血盆大口,在愣神的功夫已經竄上窗前拖地的棉質簾子,猙獰著,衝她咆哮著。

    手足無措之間,星點火光飛濺至腳下的絨毛地毯上,以雷雨不及掩耳之勢蔓延。

    ……

    “我演過那麽多電影,卻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情會真正發生在自己的身上,那時許辰率先背著你跑出門去,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被困在火海裏,火苗竄上我的褲腳,往上延伸。”

    “我……我不知道……”

    “你們倆就這樣丟下我跑了,你居然說你不知道。”

    顧念的頭從來沒這麽疼過,對方聲音忽然的提高讓她一驚,摔倒在地上。

    像要炸開一樣,痛得她不住喘息。

    屋裏的突兀的動靜引來屋外人的探尋。

    感覺到旁邊人的攙扶,顧念順著對方的力道艱難站起來,略顯模糊的意識讓她下意識晃了晃腦袋,問:“你剛才去哪了?”

    “我……顧小姐說廚房的水龍頭突然壞了,讓我聯係人……”

    顯然被顧念的這副樣子嚇壞了,年輕司機說起話來有些結巴,話到中途,顧念的身子一沉,又倒了下去。

    門鈴適時響起。

    顧依閉了閉眼,還沒發話,急促的門鈴被用力的拍門聲所代替,李娟明顯也嚇呆了,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待顧依提醒後才走出房間幫屋外的人開門。

    “她好像很不舒服,”顧依看向笨拙摟著顧念的年輕司機道,“你需不需要聯係一下傅明寒的私人醫生?”

    ——

    李娟擰開門鎖後,還沒看清眼前人的相貌,對方便心急火燎的進了門,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輕微聲響,直接跑進傳有顧依講話聲的房間裏。

    “這位先生,你……”

    一句話沒說完,李娟匆匆忙忙追上去。

    還沒來得及刹住腳步,就聽男人急不可待的喊了聲“顧依”。

    隻道是顧依認識的人,男人卻在一秒鍾後改了話。

    他奔向顧念,額上的汗珠順著臉頰的線條往下滑,在顧念的無力注視下如同做錯了什麽事般神色略顯羞愧,但又掩不住他臉上惶惶不安的表情。

    男人攬住顧念的肩,問:“顧念,你……你怎麽了?”

    “你還愣著做什麽,不是讓你叫醫生了嗎,”顧依皺眉,轉而將視線投至那個年輕男人的身上,“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許辰。”

    顧依的聲音有些微顫抖,一字一頓道。

    ——

    許辰也沒有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重新與顧念見麵。

    仿佛是一種習慣,在那個身影映入眼簾的瞬間,他便脫口而出喚了“顧依”兩個字。

    話音落下他才想起來,眼前的人已經不是曾經那個與自己日夜相處,毫無防備的“顧依”。

    她不應該再頂著別人的名字。

    她是顧念,顧依的妹妹,那個原本生龍活虎的小丫頭。

    把顧念抱起平躺至旁邊的軟床上,許辰抬手探向她的額頭,卻聽另外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幽幽道:“怎麽,這麽久沒見,你不應該打量打量我如今有多慘,然後冷血無情的笑話我嗎?”

    “我沒有你這種惡趣味,”許辰冷冷道,“她怎麽了,你對她做了什麽?”

    “我能對她做什麽,在電話裏對你那樣說,不過是掐準了你的心思,想和你見一麵罷了。”

    “那她……”

    “我不知道,剛才我和她說了些話,她就變成這樣了。”

    許辰抬頭對上顧依的眼睛,散盡了曾經的動人嫵媚的魅力,對方憔悴的模樣讓他下意識皺了皺眉,目光掠過她臉上的傷疤,停在她裸|露在外的小腿上。

    顧依從許辰的眼裏看見了詫異的情緒。

    等不及許辰於心不忍的開口,顧依輕哂道:“我能對她做什麽,直接上刀子?還是在食物裏下藥,找個辦法讓她安樂死?”

    許辰:“……”

    “我承認,這些我都有想過,”顧依平靜道,“且不說如今我這副樣子連我自己都嫌棄,真要拚蠻力,我可鬥不過她,下毒就更荒謬了,我能做的不過是在她的水杯裏吐一口唾沫,解解自己的心頭之恨。”

    每一字都曾在她的心裏反複琢磨,更甚者,她想過和自己的這個同胞妹妹同歸於盡。

    反正她活在這個世界上也再沒有什麽意思了,多拉個墊背的也好。

    這樣就可以一家團聚了。

    “那天的事與她無關,你何必怒氣都撒在顧念的身上。”許辰如此道。

    “如果沒有她,一定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對於顧依的辯解,許辰沉聲道:“火勢是因你而起的。”

    “可是如果不是她使勁了鬼主意讓我回家,不是看見她和你待在一塊兒,我不會失控的。”顧依難免為此激動起來,她自己又怎麽會不知道,這些不過為自己推脫的接口。

    不然當初她也不會一昧逃避自己才是顧依這個事實。

    許辰斂了斂眸子,反問道:“你說你失控?為了你想方設法才擺脫的前男友?”

    “我……”

    “收起你那點可憐的驕傲,不是所有人都得圍著你一個人轉的。”

    許辰說的氣憤填膺,再轉頭時,顧念已經睡熟了。

    她躺在床上,眉頭還維持著剛剛的樣子,緊緊蹙成一團。

    許辰的話一把擊中了顧依的痛點,竭力維持的冷靜在頃刻間爆發。

    “你說驕傲,你跟我談驕傲,”顧依咆哮道,“你看看我現在這副樣子……”

    顧依揮舞著手:“我現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話,他們看見顧依從被人羨慕的高處狠狠墜落,他們嘲笑我,嘲笑我的遭遇,嘲笑我的可悲,他們把我的傷疤掀開來看,還以此取樂!”

    許辰微微怔住。

    有關於顧依的帖子他不是沒有看過,自從姐妹弄錯身份的故事傳出後,確實有大部分人在網絡上津津樂道的談起此事。

    那些事實不明的帖子裏,充斥各種各樣的言論。

    顧依的如此狀態不同樂觀,許辰隻能安撫道:“是你太敏感了,並沒有人能嘲笑你。”

    “是嗎,你能說你不嫌棄我現在的這副模樣嗎?”

    許辰深深歎了一口氣:“顧依,你知道的,我們早就結束了,在你出事之前。”

    顧依反倒笑了一下。

    “你可憐我,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想說,”顧依用絕望的口吻道,“別說你了,就連我自己也討厭我自己。”

    許辰:“……”

    “我父母為了救我而葬身火海,我卻借著那一線生機,頭也不回的逃走……”

    “你……”那日他倉皇離開,從沒想過當時的情況是如此。

    “是我害死爸媽,是我害死了他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顧依整個身子仿若受驚般哆嗦了一下,“他們每天夜裏都來看我,他們說要我下去陪他們……”

    “你想多了,”這樣的顧依讓許辰不寒而栗,許辰看著對方有些猙獰的麵孔,想方設法的勸解道,“既然他們舍命救你,又怎麽舍得向你索命。”

    顧依:“……”

    許辰:“你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顧依雙眼無神的眨了眨,在沉默片刻後才恢複清明,恍惚了幾秒後道:“我們不談這些,我叫你來隻是想見見你,沒有其它意思……”

    許辰:“……”

    顧依:“我隻是想找個人陪我聊聊天,我想了很久,就隻有你了。”

    許辰無可奈何的望著她,顧依咬了咬唇,痛心道:“不管你後來如何,你以前還是真心待過我的,對不對?”

    ——

    顧念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渾渾噩噩的夢境裏,她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那雙手停在自己的後背,讓她急切的想要掙脫對方的束縛。

    那樣的震驚,而又憎恨、厭惡。

    眼前一片漆黑,孤立無援的情緒濃濃將她包圍。

    直到那扇門的打開。

    門外的光亮透進來,順著那道光,她看見了顧依。

    顧依就站在她的眼前。

    詫異,不可置信的回望著自己。

    ……

    睡夢中的顧念就這樣冷不丁的抖了一下,伴隨著驚慌失措的喊叫,她睜開眼,目光所及是傅明寒略帶驚喜、卻又忐忑不安的神情。

    顧念還急促的喘著氣,無助的與傅明寒對視。

    “沒事了,都過去了。”

    傅明寒拿來濕毛巾替顧念擦拭冷汗一片的額頭,溫熱的感覺讓她感覺好受了很多,隻是心髒還砰砰砰的迅速跳動著,好似下一秒就會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久久不能平複的心跳讓她有種無法呼吸的錯覺。

    “有我在呢,沒事的。”傅明寒輕喃著,像哄著孩子一樣,將她扶起攬在懷中,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

    顧念乖巧的把臉貼在傅明寒雪白的襯衫上,非常熟悉的味道。

    獨屬於他的氣息。

    仿若有種無法言喻的魔力般,讓她漸漸安下心來。

    顧念一言不發的任由傅明寒摟著,直到離開對方懷抱時瞧見傅明寒襯衫衣料上的水漬,顧依才發現自己已然是淚流滿麵。

    傅明寒卻不問她緣由。

    他低頭在小啄了一下顧念的鼻尖,道:“頭還痛不痛?”

    顧念搖搖頭,沉默了幾秒,才小聲開口解釋:“我剛才做噩夢了。”

    “我知道,”傅明寒說,“我聽見了你的夢話。”

    顧念一愣:“我說了什麽?”

    “沒什麽,”傅明寒鎮定自若道,“你叫了我的名字。”

    “什麽?”

    顧念依舊是一臉迷茫,傅明寒看她一眼:“你要我來救你。”

    說著傅明寒從藥罐中倒了幾片小藥丸,同時遞來一杯溫水:“別的先不說,把藥吃了。”

    依舊是配合心理治療時常吃的藥丸,顧念不疑有他,從傅明寒手中接過後,和著白開水吞了下去。

    熱水一並暖了胃,讓她有種輕鬆不少的感覺。

    半晌後,顧念才想起來。

    她看著傅明寒,奇怪問道:“我睡了很久嗎,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提前了會議趕回來的,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結果……”

    傅明寒沒能把話說下去。

    在回來之前,他設想過顧依看見自己時,滿心歡喜的模樣,他甚至還帶了禮物……

    傅明寒的目光幽深,顧念從他漆黑的眸子裏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結果?”顧念咧嘴笑了笑,“確實是個驚喜。”

    傅明寒沒說話,顧念道:“醒來後看見你的感覺不錯。”

    傅明寒沉靜的注視著她,默了須臾後,才沉下嗓音道:“對不起。”

    傅明寒過於突然道歉讓顧念有些微怔。

    放下手中的玻璃杯,顧念抬手環住傅明寒的脖子,問:“怎麽了?”

    頓了頓,顧念又補充道:“為什麽忽然跟我說這個?”

    顧念盯著他的眼睛,還是那樣好看的眉眼,神色平靜的像是瞧不出絲毫波瀾,抿緊的唇線卻泄露了他平靜下的暗湧心緒。

    顧念毫不在意般在傅明寒的下巴處親了一下:“你能有什麽對不起我的,難不成真在外麵有女人,這回出差是瞞著我和小"qing ren"度蜜月去了?”

    傅明寒皺眉:“別胡說。”

    顧念笑起來,傅明寒歎了口氣,道:“你睡了很久,需不需要下床走走?”

    遲疑間,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了肚子裏。

    傅明寒想起上回傳來顧念死訊的時候。

    原以為並沒有那麽在意的小丫頭,卻也讓他差點是了方寸,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心情會再度發生第二次。

    他害怕禍事會再度重演,若真的發生什麽,一切無疑不會再那麽幸運了。

    上天很少會重複眷顧同一個人。

    在他看來,顧念能重新回來,已經是一種莫大的恩賜了。

    他不會再讓她再次遇險。

    可是真在千鈞一發間,自己依然不在她的身邊。

    顧念的話打斷了傅明寒的思路,隻見顧念揉了揉脖子,無奈的望向他:“身子是有些酸。”

    傅明寒無聲凝望著她。

    顧念說:“我餓了,我們下樓吃點東西吧。”

    不等傅明寒說話,她便已經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地板上,寬大的睡裙裙擺隨著走動晃晃悠悠的。

    傅明寒把她拉回來:“穿鞋,別著涼了。”

    “哦。”

    顧念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倒回幾步路,趿著家居拖鞋跑在了傅明寒前頭。

    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沒有顧依顯得過於激烈的言辭。

    沒有那個恐怖夢境。

    顧念喝了一小碗米粥,放下碗,她慢悠悠道:“前幾天姑姑說要給我請一個繪畫老師。”

    “我和姑姑談過了,”傅明寒道,“這幾天讓你好好休息。”

    顧念點點頭,抬眸的瞬間撞上傅明寒的眼睛,她稍稍愣了愣,下意識垂下眼皮,將視線移開。

    吳嫂從廚房裏走出來,收拾碗筷的同時,意味深長的瞧了眼一言不發的顧念。

    傅明寒咳嗽一聲,問:“飽了?”

    “嗯,”顧念沒有看傅明寒,“我想回房休息。”

    對此傅明寒並沒有多說什麽,似乎想讓她好好睡一覺,臨走前還特地帶上了房門。

    周圍再次重歸於一片寂靜之中。

    顧念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枕頭裏。

    夢中的場景一遍又一遍的在腦海中重演。

    漆黑一片的房屋,還有耳邊男人的呼吸。

    以及……

    被蒙住的口鼻,有快要窒息的感覺。

    顧念趕忙抬起頭,大口大口的喘氣。

    那樣真實的觸感。

    真實到她不願再想第二遍。

    ——

    傅明寒再次下樓的時候,吳嫂正站在電視機前,看最新播報的新聞。

    傅明寒從旁經過,輕瞥了一眼後道:“把電視關了吧。”

    傅明寒的語氣淡然,但對方還是忙不迭的拿起遙控器按下了關閉按鈕,一番猶豫後終究還是沒忍住,問:“這件事,真的不需要同小念說嗎?”

    “暫時不用。”

    以傅明寒的眼光看,顧念這會兒的狀態並不好,甚至於跟她講話,都有些飄飄忽忽的,顧左右而言他。

    他知道顧念一定在逃避些什麽。

    見吳嫂一臉憂慮,傅明寒才補充道:“等她想知道的時候,自然會問起。”

    其實傅明寒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對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壞,隻是擔心她再受多餘的刺激,便選擇閉口不談。

    “那……”

    “按昨天的檢查看,腦部淤血的情況已經比以前好了很多,你不用擔心。”

    吳嫂聞此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隻是想起得知的消息,還是未免膽戰心驚了些。

    誰能料到前幾天還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麽想不開,忽然就沒了。

    甚至離世的當天還與顧念有所接觸。

    思來想去,吳嫂終是道:“還是找個機會告訴她吧……”

    傅明寒:“……”

    吳嫂說:“畢竟是她的親生姐姐。”

    傅明寒沉吟半秒。

    傅明寒:“知道了,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