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特不知道奧利維爾後來又和其他人說了什麽，但等他到回到宿舍的時候，整層樓的硫磺級學徒都不在這裏，恐怕在他走之後確實還有其他的活動。

    等他推門的時候，就覺得房間裏來過其他人了，羅傑特忽然警覺起來。

    上午奧利維爾離開之後，他隻是簡單地把自己和涅米查普曼的床鋪都收拾幹淨，至少從外表上看和之前沒有什麽區別。然而羅傑特忽然意識到，沒有徹底清掃過的地麵上很有可能留有奧利維爾的頭發，那種藍色的長發如果出現在他們的宿舍，不論是宿舍管理員還是涅米都會懷疑。

    不過至少可以慶幸的是，現在的房間裏空無一人，雖然涅米的東西有人動過，但他人並不在這裏，或許是正在聽奧利維爾的演講。

    按道理作為羅傑特的室友，在目睹了剛才的一幕後應該會跟著他一起回來，可涅米查普曼也不是一般人的性格，想指望他關心羅傑特的情緒，還不如指望羅傑特對煉金術死心塌地，再也不去冒險了。

    這些天的下來，羅傑特隻覺得自己是和一台煉金機器住在一起。涅米沉默寡言，除了一些和自己有關或者他感興趣的話題以外，日常生活中羅傑特幾乎沒有和他搭話的可能。發現了這個規律之後，羅傑特也懶得再繼續培養所謂的“室友感情”，放著沉迷於煉金裝置的涅米自娛自樂，他自己也落得清閑。

    趁著現在涅米還沒回來，羅傑特先把昨天奧利維爾去過的地方都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確認再沒有遺留的證據，他才放心地坐在床上，忽然感覺胃裏一陣空虛。

    又到了黃昏時分，該做飯了。他從亞麻口袋裏拿出半塊酸奶酪和一條煙熏火腿，用小塊的黃油把鍋底烤熱，把切好的火腿片在上麵煎到打卷兒，用滋滋冒油的火腿裹上酸奶酪條，再配上新鮮的卷心菜和烤麵包，一頓簡單充實的晚飯就完成了。

    “好香啊。”涅米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正好看見端著盤子從廚房出來的羅傑特，趕忙往前湊了幾步，熱騰騰的飯菜香味直往他的鼻孔裏鑽。

    羅傑特從來沒見過涅米查普曼這麽熱情的樣子，他先是本能似地朝後倒退一步，轉念一想這也很正常，人在餓了的時候或許就顧不上平日裏維持的形象了。

    “想吃嗎？”羅傑特試探性地問道，站在他麵前的紅發壯漢隻是一個勁地點頭。他把盤子推到桌子的另一端，轉身朝廚房走去：“這份給你，我再去做一份。”

    羅傑特重新用黃油煎了幾片火腿，這次他把酸奶酪放在火腿上讓它在熱鍋裏融化，再用兩片麵包把它們和卷心菜夾在一起，方便的三明治就做好了。這或許是羅傑特吃過的最正常的三明治了，在傭兵團的時候，雷諾總會丟給他一些亂七八糟的食材，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諸如青蛙腿這樣的東西時，也隻能把它們煮熟做成三明治。

    因此，當他捏著這個無比正常美味的三明治時，不由得想到那些在洞穴裏度過的日子，忽然有一種懷念的感覺湧上心頭。冒險時的艱苦和快樂是等價的，也不知道雷諾團長找到新的團員沒有，自己的不辭而別肯定會讓他們非常困擾吧。

    少年的愁緒總是轉瞬即逝，在饑餓的驅使下，羅傑特三下五除二就消滅了這個三明治，而坐在對麵的涅米早就眼巴巴地望著他了。

    “呃……你沒吃夠？”羅傑特尷尬地上下打量著他，這家夥身高比自己高了一頭，再加上體格健壯，每天搗鼓煉金裝置耗費的體力應該也不會少，恐怕剛才那點隻能算是個開胃菜。

    “沒有沒有，我不是想說吃的事。”涅米趕緊擺擺手說：“我是想讓你幫我個忙。”

    說著他從身後的皮箱裏拿出一張設計藍圖，指著密密麻麻的公式之中一個預留的圓形位置說：“就是這裏，我嚐試了好多煉成陣都不成功。聽說你的陣圖學很厲害，能不能幫幫我？”

    這張煉金熨鬥的設計圖雖然不像鮑維特教授的煉藥裝置那樣龐大，但它勝在精細巧妙，內容也更加複雜。羅傑特盯著藍圖上的那些數據看了一會兒，半晌他抬頭問涅米：“查普曼，你還是直接說想要什麽樣的陣圖吧。”

    “一個能加熱的煉成陣，最好功率可以大一些的那種。”涅米答道。

    羅傑特心想這不就是我在坩堝下麵畫的阿斯蘭灼熱陣嗎？但他想起這東西不穩定的高熱特性，還是打算先查一下陣圖書：“給我時間查查資料，明天給你答複。”

    兩人約好完善煉金熨鬥的事，氣氛瞬間就變得詭異起來：羅傑特剛剛說完了話，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話題，可是又覺得就這樣結束談話太過倉促；涅米本來就不善言辭，他這時剛從專業性很強的討論中恢複平時寡言少語的狀態，心裏想著要再客套兩句，可是一時竟想不出合適的措辭。

    “咳咳，你昨天沒回宿舍啊。”羅傑特想了半天才憋出這麽一句。

    “啊對，我去和客戶談合同了。”涅米回答說。

    一問之後隻有一答，難以言喻的尷尬氣氛還在繼續。羅傑特實在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隻能借故說自己要去圖書館查資料，從宿舍逃了出來。

    不聊天還不知道有這麽難受，真的聊起來才發現我和涅米真的談不到一起去。羅傑特走在傍晚的校園裏，清涼的秋風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入學以來愈發混亂的頭腦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學習煉金術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呢？煉金術師的榮譽真的有那麽重要嗎？在學院裏卻任性地選擇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真的好嗎？一些沒來由的思緒慢慢占據著羅傑特的大腦，他意識到這些問題都不是現在的自己一時半會兒能夠想清楚的，可它們揮之不去縈繞在心頭，背後隱隱還藏著一個更大的疑慮：

    父母和舅舅都是很有實力的煉金術師，又為什麽要在白蠟鎮那個偏僻的山村裏隱居？

    自從來到首都，進入奧斯維辛煉金學院，羅傑特終於有機會見識到這個國家裏新一代的煉金術師們，開拓的視野也讓他了解了煉金術師在這個國度的地位。作為一名煉金術師，就擁有了追求真理的能力，隻要在管理委員會允許的範圍內研究，都可以保證一生衣食無憂的生活，還有類似舊時代貴族的身份與普通平民區分開來。

    納爾徹斯塔德雖然名義上是個煉金術共和國，但它也僅僅建國不到百年，帝國時代的騎士後裔仍然在國內有著極高的影響力，甚至三大煉金家族中的玻爾一係，過去就曾受封伯爵的稱號。而在初入奧斯維辛時與羅傑特有過一麵之緣的德布羅意老師，據說在鄰國還有公爵領的封地。

    羅傑特不知道父母是為了什麽才在白蠟鎮生活，但很顯然那種交通不便的小城鎮並不適合煉金術師的研究。另一方麵，他隻是給鮑維特教授幫了一點小忙，就能拿到足夠在首都生活三個月的報酬，以父母的學識至少不會在設計裝置時特意到圖書館查閱陣圖學的資料，他們的能力足夠在奧斯維辛這樣的學院擔當要職。

    可是他們沒有這樣做，甚至連本來在首都闖蕩的舅舅也回到了鎮上。羅傑特並不是厭倦白蠟鎮安寧的生活，也不是對他小小年紀就參加傭兵團的過往感到蹉跎和悔恨，他隻是在疑惑父母放棄更簡單的人生究竟出於怎樣的動機。

    羅傑特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他不知道父親和舅舅也曾經是奧斯維辛的學徒，他也不知道他們曾經激烈地為了某樣重要的東西抗爭過，更不知道這樣的命運仍然會在他的身上重演，仿佛一個詛咒，等待著有誰能用一記重擊打破這個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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