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希望新的一天能帶來新的開始，然而尚未完成的工作始終會像孤魂野鬼一般窮追不舍，在解決這些問題之前，煩惱會成為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這些煩惱會影響你的心情，幹擾你的思考，攪亂正常的作息習慣，直到把你逼到絕境，不得不麵對它們的時候，才發現問題已經迎刃而解了。

    逃避問題固然是沒有意義的，但借助繁忙的日常活動掩蓋自己的慌張，卻是行之有效又久經不衰的好辦法。對於學生這一勉強能稱作“職業”的社會角色來講，不論是古代學習楔形文字的巴別人還是現在學習煉金術的納爾徹少年，都在不知不覺間享受到了學業壓力帶來的福祉。

    奧斯維辛煉金學院的期中考試終於來了，三個年級的學徒按照他們課程安排的不同參加各自學科的考試。對於剛剛從管理委員會的審訊中脫身的羅傑特來說，這五門考試無疑是轉移注意力的絕佳方式。

    先前奧利維爾和希斯羅幫他補習了很多元素學和魔藥學的課程，雖然羅傑特還不能保證自己完全掌握了那些從來沒見過的名詞和公式，但勉強記住它們還是可以做得到的。

    所以就算現在他身處考場門外，等待著參加自己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正式考試，心裏竟然也沒有半點的緊張感。這或許也和法揚斯院長的態度有關，羅傑特終於發現他留在奧斯維辛並不隻是出於無奈的選擇，委員會的步步緊逼和舅舅的手稿線索迫使他必須接受現狀。

    要是被抓進去審個沒玩沒了，哪還有談自由的資格啊。羅傑特想，在奧斯維辛學院雖然要上無聊的課，要被人催著學習沒用的理論知識，連半點探險的可能都沒有，煉金術學徒趨之若鶩的所謂“決鬥”也僅僅停留在切磋的層麵。

    這樣的環境對羅傑特來說並不理想，但如果他不想到管理委員會的監牢中度過餘生，奧斯維辛倒是一個能護住他周全的地方——至少院長不會輕易讓他在審訊中吃虧，總會想到辦法救他出來的。

    “在候考的時候走神可不是好習慣啊。”一個清澈的女聲對羅傑特說，等他抬起頭的時候，隻看到一個嬌小的背影慌慌張張地跑遠了，身後那條黑色的馬尾辮隨著步子俏皮地一甩一甩。

    那個女孩兒是叫……陳墨韻吧？羅傑特過了半晌才想起她的名字，明明在魔藥學課上幫自己解圍還沒過去多久的時間，竟然已經記不清她叫什麽了。

    是因為沒有什麽聯係吧，畢竟看她不是什麽好交流的人就懶得去和她做朋友了，真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羅傑特如此自嘲道。

    當羅傑特正為自己的健忘和自私懊悔著的時候，旁邊忽然響起此起彼伏的驚歎聲和歡呼聲，循聲望去正是學生會長奧利維爾。平日裏雖然她的出現也會引起不小的騷動，可就算是大家都喜歡品學兼優的學生會長，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啊？

    羅傑特隻覺得奧利維爾的氣質有些變化，如果說平時的她是一朵盛開的蓮花，總是給人以美感的同時又帶著疏離的親和感，讓人既有和她交談的欲望又不敢貿然開口，那麽今天穿著一套黑色蕾絲邊晚禮服的奧利維爾無疑是更顯嫵媚的黑蓮花了。

    然而黑蓮花的形容可不隻是因為奧利維爾的裙子是黑的，她把深藍色的短發斜著紮了起來搭在左肩上，臉上愁雲密布，宛若蒙著一層黑紗，更讓她與黑蓮花神秘的氣質貼合。

    這是怎麽了？羅傑特滿心的疑惑沒處去問，奧利維爾擰著眉頭風風火火地快步走過，就好像走廊兩旁的人都是完全不存在的東西。這種情況下，他完全沒有機會和奧利維爾對話，隻能無奈地看著她消失在樓梯口。

    往常奧利維爾都會和她學生會的同伴一起走的，或許考試的時候他們都會分開吧。羅傑特聽見考場的老師在叫他，輕輕搖搖頭就進了考場。

    奧利維爾並不是沒看到羅傑特，她隻是沒有心情和他說話。等考試結束再和他解釋吧，奧利維爾這樣想。

    然而或許這一天奧利維爾也和之前的一天一樣走黴運，其他人可不會管她有沒有心情聊天。剛走上樓梯，她就聽到有人叫她：“奧利維爾，你今天怎麽穿成了這樣？”

    說話的人站在二樓和三樓之間的平台，奧利維爾當然知道他是誰，希斯羅表哥從來都不是一個安靜的人，他的聲音再熟悉不過了。

    希斯羅一直住在學院沒有回家，他看到奧利維爾的表情很僵硬，隻當是她身體不舒服，可這身晚禮服實在跟今天的場合不搭，考試的時候即便不穿奧斯維辛的學院製服，也該穿些輕便舒適的衣服啊。

    然而奧利維爾沒有等表哥把這些關切的話說出來，從昨晚開始她的情緒就一直在極度的高漲和低落之間跳躍，不穩定的心態讓她變得有些不可理喻，竟然裝作沒看到表哥一樣低著頭往前衝。

    希斯羅看到表妹沉默不語，更覺得奇怪了，他伸手要攔奧利維爾，卻被對方一把推開。希斯羅雖然算不上強壯，但反應速度還夠快，順勢抓住奧利維爾的肩膀問：“你到底怎麽了？”

    “放開！”奧利維爾厲聲喝道。

    “和我說說好嗎，發生什麽了？”希斯羅看著表妹，眼睛裏是說不完的心疼。本來是個好好的女孩子，每天為自己的小進步感到開心，怎麽一天沒看到她，就變成了這副樣子？他試著回憶奧利維爾昨天的去向，隻知道她和那個叫羅傑特的小子約好了補習……

    “你不知道？”奧利維爾譏諷地斜睨著希斯羅說：“就是你說出去的吧，騙子。”

    啊？希斯羅聞之一愣，手中稍微一鬆，奧利維爾趁機快步跑開，隻留下表哥在原地不知所措。

    奧利維爾隻想靜靜，雖說考試的時候她可以專心地麵對題目不必受到煩惱的打擾，可到了下一場考試候考的時候，她卻淡定不起來了。

    因為羅傑特這個家夥不知道為什麽就坐在自己旁邊的座位上。

    “老師，為什麽硫磺級的學徒會在我們的考場考試？”奧利維爾還沒說話，坐在教室後麵的阿黛爾穆勒就搶先問道。

    負責監考的正是胡克爾教授，他慢悠悠地答道：“沒什麽，我的課隻有他一個人在上，難道讓他一個人占一間考場嗎？”

    胡克爾教授本就以脾氣古怪著稱，在場的水銀級學徒不管之前知不知道羅傑特是誰，但至少現在他們都明白，那個坐在學生會長旁邊一臉無辜的學弟和這位教授關係不錯，最好別去招惹他。

    羅傑特倒是落得清閑，阿黛爾的這一問正好也幫他解釋了到這裏考試的原因。很快試卷發了下來，胡克爾教授親自把專門給羅傑特準備的試卷遞給他。

    說是試卷，其實胡克爾給羅傑特的是一本二十多頁的小冊子。他粗略地翻了翻，隻見裏麵緊巴巴地排布著四列八排、每頁三十二個陣圖，都是按照平時上課的方式讓羅傑特補全陣圖中的細節和結構。

    除此之外就隻有一張白紙，按照小冊子上的說法，羅傑特隻要在白紙上畫出補完的陣圖交上去就可以了，每個正確的陣圖都會得到相應的分數，超出總分的得分將被順延到期末考試。這樣一來，他需要考慮的因素隻是速度和準確率，題目本身則是千篇一律的內容。

    羅傑特抬頭瞟了一眼胡克爾教授，老人對他笑了笑，手捧著一本詩集自顧自地看著。還真是悠閑啊，他暗暗想著，卻已經手眼並用地在小冊子裏搜刮容易的陣圖了。

    這種考驗畫圖效率的方式並不陌生，在剛剛開始跟舅舅學習快速畫法的時候，鮑利就是用這種辦法訓練羅傑特的。而今天他仿佛是找到了速度訓練的根源，既然舅舅曾經在奧斯維辛學習過，那麽或許他也像自己一樣經曆過這樣的考試。

    羅傑特一隻手負責翻頁，快速瀏覽著每一頁最容易補全的陣圖，另一隻手全憑著手感和意識在紙上描摹。徒手畫圓是每一個陣圖學派煉金術師的必修課，羅傑特雖然用的是進階版的六邊形快速畫法，但在小的時候一樣練過這個童子功。不多時他已經翻過了一半，紙上也有了二十幾個最簡單的陣圖。

    這一切都被同考場的水銀級學徒看在眼裏，且不說那些不認識羅傑特的學長學姐，他們隻是明白了為什麽胡克爾會對他刮目相看，但奧利維爾和阿黛爾的眼神則完全不一樣了。先前她們僅僅是有所耳聞，或者像奧利維爾見過羅傑特用六邊形的快速畫法，誰知道他竟然還對傳統的陣圖如此熟悉。

    其實羅傑特自己也沒料到傳統畫法的陣圖和鮑利舅舅的六邊形畫法如此相近。圓形陣圖是借助符號和符文的力量將各個發揮作用的文字或者結構連接在一起，六邊形畫法則是將這些元素單獨放置在不同的六邊形中，再用六邊形的結構把它們聯係起來。

    因此當羅傑特看到圖書館裏諸如《陣圖大全》之類的參考範例，他很容易就將自己學過的六邊形陣圖和傳統的陣圖一一對應，而所謂保持結構穩定的煉金符號看似複雜，其實有著一套簡單易懂的計算法則，隻要按照順序寫下去就不會出錯。

    但很顯然，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當羅傑特翻到最後兩頁時，一直動個不停的筆忽然僵在了半空，他的雙眼直愣愣地盯著上麵的陣圖，完全沒注意到胡克爾教授在偷瞄他這邊的情況。原本不間斷的書寫聲戛然而止，引得不少人伸著脖子往這邊瞧。

    羅傑特心裏泛起陣陣波瀾，看到連奧利維爾都停下筆朝他這邊看過來，趕忙往前翻了幾頁，故作鎮靜地解其他的陣圖，再也不去看最後兩頁的內容。

    看見羅傑特重新投入考試，奧利維爾也繼續做她自己的卷子，隻是她心裏直嘀咕：連羅傑特都能被難住的題目，這個教授還真是可怕。

    可羅傑特完全不是這樣想的，最後兩頁的陣圖不是太難而是太簡單了，甚至他都不需要在兩種陣圖的畫法之間翻譯它們的內容——

    沒錯，後兩頁一共六十四個陣圖中，完全都是用六邊形畫法堆砌出來的，雖然有些和鮑利舅舅的版本存在細微的差別，可是顯然它們都是同一個理論下的衍生產物。

    胡克爾教授難道……羅傑特強迫自己不要想下去，直到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越來越緊張的羅傑特趕快逃了出去，就連和奧利維爾打個招呼的心思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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