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八是黃道吉日，承平侯世子的婚期就定在這一天。

    承平侯李家是世襲的爵位，祖上曾陪同聖祖打過江山，隻是爵位傳到李夜雲這一代，李家已經沒有什麽建樹。隻是昌平帝還在做太子的時候，李夜雲曾經做過侍讀，再加上李家素來安分，所以昌平帝一直另眼相待。

    林慕果跟隨林長庚來到李家的時候，承平侯府已經賓客如雲。父女兩個在二門處分手，林長庚被同僚拉去了前院，林慕果則在李家下人的引導下去了後院花廳。

    林慕果來京城的時日尚短，認識的人也不多，她獨坐花廳一角，默默喝了好幾盞茶，隻覺無聊。

    又勉強呆坐了半刻，林慕果就以更衣為借口出了花廳。承平侯家的宅子很大，一庭一院也很有格調，當年的富庶與輝煌也從這種格調中隱隱透漏出來。

    飛雲不會武功，林慕果就讓她看守內院，自己隻帶了靜柳、月賓出門。主仆三人百無聊賴，隻好沿著李家後花園的幽深小徑四處閑逛。

    繞過一叢翠柳，眼前便出現一片竹林，這林子鬱鬱蔥蔥、枝葉密密麻麻，看起來煞是可愛。靜柳剛想誇讚兩句，月賓忽然“噓”的一聲。

    她偏著腦袋聽了半晌，才壓低聲音指指那片竹林，道：“小姐，有人！”

    林慕果輕輕點頭，然後一招手，示意兩個丫鬟跟著自己離開：好奇心害死貓，有些事情知道的多了反而不好。

    主仆三人躡手躡腳地離開，剛走了五六步，就見到一個青布小褂的書童匆匆忙忙往這邊來。

    林慕果眼皮一跳，拉著月賓、靜柳就躲到樹後。好在那書童反應遲鈍，並沒有發現她們三人的蹤跡，一頭紮進竹林裏去了。

    林慕果背靠大樹，渾身開始止不住地發抖，臉色也頓時變得慘白。靜柳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林慕果，她心裏不由有些害怕，小聲問道：“小姐，你……你怎麽了？”

    林慕果深深吸了兩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沒，沒事。靜柳，你有沒有把握接近竹林，嗯，不被別人發現？”

    若是論武功，靜柳在月賓手底下恐怕走不了十招；但是說起輕功，靜柳絕對難逢敵手。

    靜柳回頭看一眼竹林，皺著眉搖搖頭：“恐怕不行，竹林裏全是枯葉，縱使輕功再高明，也不可能落地無聲。”

    林慕果有些失望地點點頭。月賓環視了一周，指著竹林旁的那座假山道：“去那裏！”

    靜柳抬頭看著假山，慢慢點頭道：“奴婢可以試試。”

    那座假山倚著竹林修建，山上怪石嶙峋，若是能找到合適的位置，說不定能夠聽到竹林內的談話。

    林慕果沉沉點頭，扶著她的肩膀輕聲道：“千萬不要逞強，一切以安全為上！”

    靜柳答應下來，運氣提腳，幾個閃身就跳到兩丈開外，順著竹林外圍繞向後麵的假山去了。

    靜柳走後，林慕果的臉色依舊不好，月賓就問道：“小姐，您認識剛剛那個人？”

    林慕果心弦一緊，那些帶著血腥味的回憶就洶湧而來。

    剛剛那個書童名叫懷鬆，他的主子是陵襄候世子羅程昆。想起羅程昆這個名字，林慕果一雙眸子血紅。

    上一世，林慕果上山采藥時救下了負傷的羅程昆。就像大多數戲文裏唱的那樣，癡心女子負心漢，隻是林慕果怎麽也想不到，屬於自己的結局會那樣悲慘。

    後來，羅程昆將她納為妾侍帶回京中，她雖然對妾侍的身份不滿，但總是天真地想，隻要兩人能長相廝守，名分都是身外之物。

    再後來，林慕果生下一個男嬰，小名淘淘，羅程昆也如願迎娶了林長庚的庶女林吟琴為妻。

    直到那時，林慕果才恍然大悟：什麽山盟海誓，什麽地老天荒都是騙人的鬼話！羅程昆根本就是另有所圖！

    三十年前，曾經有一個神醫名滿大燕，他姓木，有一個響當當的別號木不死。木不死的醫術出神入化，傳說他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領。

    正所謂樹大招風，木不死也被名利所累，妻子更是慘死在仇人刀下。木不死看破紅塵，最終改名換姓，帶著獨女隱居。這個女孩就是慕雪嬋。

    傳說，木不死身後留下一部醫書，名叫《不死藥案》。《不死藥案》分上下兩冊，上冊是木不死一生的行醫心得，學之有懸壺濟世之能；至於下冊，誰也沒有見過，隻是江湖上早有傳聞，得知可得天下。

    羅程昆的目標便是《不死藥案》的下半冊。

    然而，林慕果是木不死的傳人不假，她手中確實也有《不死藥案》的上半冊，可是慕雪嬋驟然死在大火之中，根本來不及交代下半冊藏在何處。

    可羅程昆並不這麽認為。

    最初，他想用花言巧語騙林慕果說出下半冊醫書的下落，可林慕果總是“裝傻充愣”，顧左右而言他。漸漸的，羅程昆耐心耗盡，再加上林吟琴居中挑撥，夫妻二人就將林慕果關進私牢。

    前一刻還是溫香軟玉，後一秒卻身在黴臭的監獄，直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身上、銀針一根一根插進指縫，疼痛像是海浪一般洶湧澎湃，林慕果才終於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後來的經曆林慕果記不清了，在那片模糊的印象裏，她隻記得滿世界的血，有自己的，有月賓的，還有淘淘的。

    等她重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重生在三年前。她默默將眼淚擦幹，她告訴自己：報仇！一定要報仇！

    不光是自己的仇，還有母親的、月賓的，還有……淘淘的……

    “小姐，小姐？”月賓低聲叫了幾句，林慕果才猛地回過神來，月賓那張冷漠的臉近在眼前，讓她一時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所處的時空。

    “小姐，您怎麽了？”月賓問。

    林慕果抬手在臉頰上一抹，入手一片冰涼，她趕忙用帕子將淚痕擦幹，淡淡一笑，解釋道：“眼睛進了些飛灰，無礙。”

    月賓當然不會相信這種“眼睛裏進沙子”的鬼話，想要出聲安慰，卻又深覺自己不善言辭，唯恐適得其反。

    月賓正在糾結，林慕果一抬手，指著遠方笑道：“你瞧，靜柳回來了！”

    月賓轉頭一看，果然就見靜柳蹦蹦跳跳，幾步就到了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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