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宮中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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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慕果卸了妝站在床前,她美美地伸了一個懶腰,心情也無比放鬆。窗戶開著,微風裹挾著窗外的花香輕輕撲在臉上,外頭的鳴蟲一喝一唱、曲調悠揚。林慕果點點頭:“今夜的天兒實在不錯。”
靜柳見她一臉愜意,眉頭微微一蹙,忍不住輕聲問道:“小姐原諒老爺了麽?”
“什麽?”林慕果不解其意。靜柳隻好咬著唇道:“您肯幫老爺治病,是因為……您已經不恨他了對不對?奴婢……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慕果順勢往床邊一坐,點點頭:“你說。”
靜柳深深吸一口氣,似是下了莫大的決心:“奴婢冷眼瞧著,老爺似乎並非是什麽良人!您救治……”林慕果勾唇一笑,靜柳以為她生了氣,趕忙噤聲,“噗通”便跪了下去:“小姐恕罪,奴婢並非挑撥您與老爺的父女情分,實在是不想看您成為老爺的棋子,所以才冒死進諫的!”
林慕果趕忙將她扶起來,輕輕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下。等靜柳欠著屁股惴惴不安地坐好,林慕果才拉著她得手道:“好丫頭,你以為我肯救他是因為我原諒了他?”
靜柳一驚:“難道不是嗎?”
風停了,空氣中隱隱藏著一股潮濕的味道,屋子裏又悶熱起來,沉重的空氣壓的人幾乎有些喘不過氣。林慕果的眼神十分深邃,哀婉中帶著一絲狠厲的決絕:“老爺所賜,我畢生不能忘懷!也不敢忘懷!我救他,並非是原諒了他,而是……”
林慕果輕輕搖頭:“燕玖嫦的實力絕非等閑,若想要無聲無息了解她,而且咱們片葉不沾絕非易事。但是有一個人可以,這個人便是我的父親。”
靜柳一驚:“小姐,你的意思是……”
林慕果拍拍她的手,臉上的笑容顯得莫測高深:“放心,父親會幫咱們做完想做的事,而這也是他存在的價值,等他價值用盡了,我便不會再心慈手軟。”
其實林慕果還有一段隱情並未言明:她前世的悲慘命運,歸根結底是因《不死藥案》而起,隻要黃衣教存在一日,他們對《不死藥案》的覬覦就永不會中止,林慕果想要過上安穩的日子,隻有一條路可以走,那便是將黃衣教一網打盡。
黃衣教行事十分隱秘,就目前的線索來看,林慕果隻有借助林長庚才能將這個神秘的組織慢慢揭開,若是林長庚死了,恐怕這條線索也就斷了。危險埋伏在暗處,林慕果隻怕要多花許多精力來圖謀。
第二日一早,林慕果起床的時候,便聽說林長庚帶著人怒氣衝衝去了嫦月軒。
過敏本就不是十分嚴重的病症,林長庚服了藥,病情很快就穩定下來,雖然臉上的紅斑尚未完全消退,但是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
林長庚讓天竹押著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含蘊,並讓一個小廝捧著從含蘊房中搜出的,尚未用完的芒果,一路氣勢洶洶而來。
彼時,燕玖嫦正對鏡梳妝,含蘊不在身邊,其他的小丫鬟又不得用,因此,她隻好親自動手。她坐在梳妝台前,梳一個流雲髻,滿頭青絲用一個碗口大小的赤金牡丹發簪壓住,鬢邊斜斜插著一朵開得正豔的富貴海棠,戴一副紅珊瑚寶塔耳墜,又用上好的粉黛描眉,點朱唇,略微撲了些胭脂。她的臉色有些暗黃,撲了胭脂之後,倒是襯得有了些血色。
她對影自憐,摸著鬢角暗暗歎息:“本宮現在真正是人老珠黃了?”
林長庚雙拳緊握站在她身後,冷笑道:“容顏再如何豔麗,也比不過一顆蛇蠍的心腸!”
燕玖嫦也笑起來,她得笑聲起初壓抑,繼而開懷,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才狠狠一甩袖子,轉過身怒目對著林長庚:“蛇蠍心腸?駙馬這話說的真正好!本宮倒要問問,駙馬的肚腹裏是什麽?狼心還是狗肺?”
林長庚氣得幾乎咬碎一口銀牙,滿臉的紅斑因怒氣上湧而變得赤紅:“我狼心狗肺?可有害過無辜稚子?可有對你下毒手?我當年真是瞎了眼,怎麽會看上你這樣的毒婦?你接二連三害的姨娘小妾落胎也就算了,竟然還想出如此歹毒的芒果毒計來害我?俗話說,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可曾有過一絲良知?”
燕玖嫦冷冷一哼:“你瞎了眼?真正瞎了眼的是本宮!本瞧著你儀表堂堂,殊不知竟然是個人麵獸心的禽獸!從你派人追殺慕雪嬋那時我便應該覺悟的,一個男子,若是能對別的女子痛下殺手,又怎麽保證他的刀口有朝一日不會對準自己?恨隻恨我當年幼稚可笑,竟然連這點子道理都想不通透,以致後來容許你左一個小妾,右一個姨娘來作踐我!本宮是正經的大燕長公主,她們都是些什麽上不得台麵的東西?丫鬟、妓女,竟然也想與本宮平起平坐嗎?”
林長庚渾身發抖,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許久,他才指著燕玖嫦點頭:“你——你——你便是被這嫉妒蒙了心,所以一心想置她們於死地,對不對?”
“嫉妒?為了你?你也配嗎?”燕玖嫦斜著眼冷睥著林長庚,一雙眸子血紅:“從前或許有,但是自從李氏抬為了姨娘,我便看透了!你林長庚從來都不是可以依靠的人,所以,我從來也沒想過要指望你!可是我的孩子……”她眼神倏地轉涼,就像是一片枯葉跌入死水,攪起滿池漣漪:“我不能不為我的孩子打算!我不能生養了,錚兒再不可能有親兄弟,那些庶子多生出一個,李姨娘和佟姨娘就會多一份謀算,那我的兒子就多一分危險!我不能坐視不理!我隻有從根上杜絕此事!所以,我就讓佟婆子去給姨娘摸脈,若是男嬰便盡早結果了!”
林長庚深深吸一口氣,眼神中透漏出冰冷的光芒:“你害了我那麽多的兒子,你是要我林家絕後,你當真是狠毒!”
“我若是狠毒,便絕不會容林吟琴和林吟書活著!還有那個李姨娘,你以為佟玲瓏當年就沒有害過她?你以為就憑她那軟弱的性子能夠在府裏活下去?你以為是誰庇佑她們母女周全的?”燕玖嫦逼視著林長庚,每一句話都像一擊重錘狠狠擂下去。
“玲瓏?她……”
燕玖嫦嗤笑道:“還有你那個心尖尖上的玲瓏,若不是她要害我,我又怎麽可能想要殺她?怪隻怪她技不如人還要做跳梁小醜罷了!”
林長庚見她連一點悔意都沒有,斷然道:“不必多說,今日你謀殺親夫不成,落在我的手裏算不算是技不如人?”
燕玖嫦“哼”地冷笑一聲:“我不怪自己技不如人,我隻是恨!”她臉色忽然猙獰起來,抬手將鬢邊那朵富貴海棠一把抓下來揉的粉碎,隻聽她咆哮道:“我恨自己瞎了眼,當初不該愛上你!不該對一個衣冠禽獸泥足深陷!早知如此,我就該去和親的!縱使在外邦無花無果的過一輩子,也總比陷在這種地方恨一輩子強!”
紅花猶如美人麵,一旦支離破碎、便覺有些不堪入目,就連殘餘的嫋嫋馨香,也似乎極是諷刺。
“你放心……”林長庚穩穩站在堂中,居高臨下看著梳妝台前嚎啕大哭的燕玖嫦,語氣平淡的似是涼白開一樣:“我不會拿你怎麽樣,再怎麽說你也是天家貴女,我隻想將此事上達天聽,至於皇上要如何處罰,便看你自己的造化!”
說完,轉身欲走,不曾想卻與一個匆匆進門的小丫鬟撞個滿懷。
林長庚正在氣頭上,他一腳踹在小丫鬟胸口,厲聲道:“沒眼睛的東西,是作死嗎?”
小丫鬟隻覺胸骨似是碎裂一般疼痛,卻半聲也不敢吭。她誠惶誠恐跪撲在地,渾身發抖道:“公主、駙馬,宮中來人了!太後娘娘派了一個嬤嬤來宣旨!”
林長庚渾身一震,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燕玖嫦,暗道:這賤人這麽快就搬了救兵來了嗎?
燕玖嫦滿臉淚水,聞言立時振奮起來,她隨手用帕子將淚水擦幹淨,急急問道:“來得是哪一位嬤嬤?”
小丫鬟想了想才道:“是張嬤嬤。”
張嬤嬤?燕玖嫦忍不住皺起眉頭:若是母後得了消息派人來搭救,應該派得力的尤嬤嬤才能鎮得住場。現在卻派了張嬤嬤來,意欲何為?
雖是滿腹狐疑,但是燕玖嫦還是梳洗更衣趕忙去前廳接旨。
張嬤嬤驟然見燕玖嫦一雙眼眶通紅,忍不住暗暗皺眉,她深深看了一眼林長庚才宣讀太後懿旨:榮格久不進宮,哀家甚是思念,著榮格長公主並林大公子覲見。
燕玖嫦趕忙謝恩,吩咐丫鬟重新打水幫她勻麵更衣。丫鬟見她眼眶積腫未消,眼眶也是紅紅的,趕忙勸道:“公主,奴婢去大廚房拿一個熟雞蛋幫您滾一滾消腫!”
燕玖嫦卻冷笑著擺擺手:“不,本宮就要這個樣子進宮!”從前,她也曾向太後求救,可是太後不但不肯施以援手,還想勸她隱忍。似是心中存著一股子怨氣,燕玖嫦有心讓太後看看,自己貴為長公主,在林家已經隱忍到了何種地步!
長樂宮中,孝慧張太後穿一身輕薄的中衣斜臥在塌上,一頭花白的頭發隻簡單挽了一個髻,用一支千葉攢金鳳簪紮起來,簪子上鑲了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翡翠,顏色通透、圓潤大方,既不顯得氣勢逼人,又剛剛好能體現一朝太後的威儀。
燕玖嫦帶著林錚上前見禮,孝慧張太後趕忙伸出一隻枯黃的手:“錚兒,快來,快讓哀家好好看看!”
尤嬤嬤見狀趕忙打趣道:“大少爺離京一年有餘,太後娘娘可是日思夜想,您若是再不回來,她老人家隻怕連飯也吃不下去了!”
太後抿唇笑罵道:“你個老貨,竟會揭哀家的底!”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皺紋堆壘,看起來十分慈祥,就連林錚對她也素有親近之意,拉著她的手說了許多討巧的話,逗得她“咯咯”笑個不停。
隻是燕玖嫦的境況卻比較慘。她自從進了殿,太後似乎有意冷落,由她跪在殿中也不讓起身。林錚明裏暗裏幫她說兩句話,卻都被太後含含糊糊地糊弄過去。
五月的天氣十分燥熱,長樂宮殿前的漢白玉瓷磚似乎也帶著一絲灼人的溫度,燕玖嫦在地上跪得久了,隻覺兩隻膝蓋發麻,額上的汗“噗噗噠噠”往下滴。
孝慧張太後拉著林錚說了一刻鍾的體己話,尤嬤嬤才輕輕碰了碰她得手肘,向她示意燕玖嫦還跪在地上。
孝慧張太後淡淡轉過頭,見燕玖嫦身形已經開始微微顫抖,就連頭頂那個碗口大小的赤金牡丹金簪上的花葉也有細微的抖動。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太後慢慢歎口氣,轉頭對著林錚道:“花園裏已經涼好了你愛喝的茶,尤嬤嬤還特意準備了你愛吃的點心,好孩子快過去……”
林錚有些不放心的看了一眼燕玖嫦,猶豫道:“可是……”
尤嬤嬤趕忙含笑拉住他:“公子快去,太後娘娘與公主有些體己話,等敘完話,您在進殿來跟太後親熱!”
林錚百般無奈,隻得拱手告退出去。尤嬤嬤也趕忙揮手讓殿中的小宮女、太監退下去。大殿中一時寂寂無聲,偶爾可以聽到有微風搖動窗前綠樹發出的“颯颯”響動,還有太後掩著唇的低咳。
太後咳嗽的聲音並不大,但是殿中空曠,似有回音,聽起來就格外入耳,燕玖嫦隻覺那咳嗽聲像一柄重錘,沒響一聲就像是在胸口錘了一下,她胸悶眼暈,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過了一會兒,尤嬤嬤遞上一盞補氣益血的紅棗茶,太後端在手上,用杯蓋一下一下剮蹭著杯沿,發出“刺啦、刺啦”的響動,不知過了多久,直聽得燕玖嫦全身汗毛都快豎起來了,太後才將杯蓋往杯子上一撂,不鹹不淡道:“在地上跪了這麽久,可曾想明白哀家的苦心?”
燕玖嫦咬著唇道:“兒臣不知做錯了何事,竟讓母後生這麽大的氣!”
“不知?”太後冷冷一笑:“那林長庚的病症是怎麽回事?”
燕玖嫦脖子一縮,期期艾艾道:“母後……母後怎麽知道的?”
“若不是哀家無意中得知林長庚在朝中請了病假,覺得事有蹊蹺,派人去查,你還打算瞞著哀家多久?等到林長庚被你害死嗎?”話到末尾,太後越發疾言厲色,由於情緒激動,她甚至劇烈地咳嗽起來。
尤嬤嬤趕忙上前幫她順氣,又將紅棗茶送到她嘴邊喂了兩口,她才緩過勁兒來,繼續道:“你怎麽如此糊塗?你做事半點不為樂兒和錚兒考慮嗎?若是讓人知道,他們母親貴為一國公主,竟然用醃臢手段暗害他們的生父,你讓他們如何立足?”
提起那一雙兒女,燕玖嫦立時便哭起來:“母後,若不是為了錚兒和樂兒,兒臣何至如此?”接著,她便將林吟樂在禁足中受盡委屈、林老太太如何裝病陷害林錚、林長庚如何讓林錚在酷日之下請罪的事說了一遍。
太後越聽越怒,及至最後,竟然狠狠將手裏的茶杯摜在地上:“真真是欺人太甚!哀家的女兒、外孫女、外孫就是給他們林家如此作踐的嗎?”
尤嬤嬤滿麵愁容地撫著太後的胸:“您別生氣,又忘了太醫的囑咐了嗎?”
太後深深吸一口氣,渾濁的眼珠看向窗外的天空,無神而又麻木,半晌,她才淡淡道:“哀家心裏有數!”
燕玖嫦借機膝行兩步,伏在太後膝頭哭起來:“母後,您隻讓兒臣容忍,卻又如何知道兒臣的難處?兒臣若不力圖自保,隻怕就連樂兒和錚兒也早成了一坡黃土!”
太後低眉看著她,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這件事,林長庚都知道了嗎?”
燕玖嫦不敢隱瞞,點頭承認下來。太後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輕輕挑著眉,神態卻十分平靜,給人一種高高在上卻又不盛氣淩人的感覺:“知道便知道,這件事你不必管了!”
狻猊銅爐中燃著檀香,氣息嫋嫋,將殿中莊重肅穆的氣氛烘托的恰到好處。太後的臉色就像是銅爐裏徐徐上升的紫煙,出來濃重,不多時便淡薄下來,到了最後,煙霧全部消散,太後臉色慘白,無力地靠在金線繡五鳳朝陽的大迎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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