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到衛夷夫人府上的時候，李洵的屍身已經被打撈起來了。被水泡的時間還不久，屍體並沒有發脹，細細的白布蓋住了身體，遠遠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似的。然而提起白布才發現那雙眼睛卻木然的大睜著，像是瞪視著虛空裏看不見的鬼怪。

    “天呐！”小靈嚇得躲了一躲，“那眼睛……真是死不瞑目，太可怕了。”

    蘇顏也覺得脊背發涼，倒不是害怕看見死亡，而是昨天還鮮活著和她聊天的少年，竟然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冰冷的屍體。

    曲行之看見她倆，便行了個禮：“郡主也來了。”

    蘇顏哪裏還有客套的心思，開口便問：“他怎麽死的？”

    “也許是夜黑路滑，從這橋上摔入水中溺斃的。”曲行之問道，“莫非郡主與他相識？”

    蘇顏搖了搖頭：“昨天見過一麵，他撿到了我的耳墜，特地過來還我。”

    “如此說來也算是一麵之緣，郡主來送送他也是好的。”曲行之答道，“屍身到底已不屬於陽世，郡主才受過傷，氣虛體弱不宜久呆，免得衝煞了貴體。郡主若是前來拜望夫人便先過去，這裏行之自會收拾善後。”

    蘇顏低頭望了一眼李洵，跟著點了點頭：“他年紀輕輕便丟了性命，實在可憐，還望曲總管好生撫恤他的家人。”

    蘇顏這話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

    李洵原本就沒有親眷家屬，否則又怎麽會寄身於衛夷夫人府呢？

    曲行之倒是很謙和的點了頭：“郡主放心，他是夫人府上的人，入葬必定不會草率，定然保他安穩體麵。”

    蘇顏點了點頭，隻覺得腳下虛浮，隻得伸手招來小靈：“扶著我些，頭有點暈。”

    小靈趕緊過來扶他：“郡主，您的傷還未痊愈，不要過於悲傷，免得傷了自己的身子。”

    “悲傷？我並不記得前塵往事，隻不過昨天一麵之緣，哪來的悲傷？”蘇顏苦笑一聲，“我並不是悲傷，隻是覺得他可憐，年紀輕輕便死於非命。”

    “死於非命？郡主的意思是……”

    “他又沒喝醉，水池的水就那麽點深，隻要站起來便隻到胸口，居然也會淹死人？”蘇顏回頭看了一眼，前來收屍的義莊仆事正剪了兩張圓圓的紅紙朝李洵眼睛上貼。

    雀兒，綠珠，李洵，一個個都死在水裏，一個個都是意外。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一模一樣的意外？

    “李洵是被人害死的？”小靈捂著自己的嘴，“可是……可是他不過是府上的仆役，根本身無長物又不起眼，能和誰結仇啊？”

    蘇顏略一沉吟：“我倒覺得，這或許和昨天他與我見麵有些關聯。”

    “與您見麵？”小靈搖搖頭，“與您見麵不就是為了交還一隻耳墜，為何還惹來了殺身之禍？”

    “我們知道，可殺死李洵的人卻不知道。之前有人要殺我，如今卻又殺了李洵。”蘇顏說道，“或許是以為我把秘密告訴了李洵，也可能是以為李洵把秘密告訴了我。找到了殺李洵的人，很有可能就能查到他們要殺我的原因。”

    “郡主這麽說是沒錯。”小靈皺著眉頭：“可現在李洵已經死了，死人又不會說話，這死無對證又該從何查起？”

    蘇顏仰頭望向園子後麵，一掃剛才頹敗沮喪的模樣：“死人是不會說話，可他生前所說的話，可能就藏著我們所要的答案。”

    小靈還在發懵，蘇顏已經繞過回廊朝後麵去了，偌大的園子空空蕩蕩，她隻覺得寒氣陣陣順著脊背朝上湧，趕緊朝著蘇顏追了過去：“哎，郡主你這是要去哪兒？郡主！郡主您等等我！”

    “一高一低兩棵紫薇下……”蘇顏循著李洵曾經說過的話，繞著小路進了園子。

    衛夷夫人的園子幹淨整潔，家裏閑著沒事的人不在少數，總得找點事情幹幹，因此哪怕沒有正式聘請的花工園丁，整個園子卻修整得像模像樣，部分景致匠心獨運，竟然比其他那些隻顧氣派的園子更顯了幾分雅致風骨。

    “嗬，這花兒真漂亮，以前可從未見過。”小靈跟著轉進來，湊著近處那近一人高的花樹，仔細的嗅著花兒的芬芳，跟著就嗆了好幾下，“喲，這什麽味兒，真是虧了這麽漂亮的花兒，遠處聞著芬芳無比，近處味道卻這等難聞。”

    “你離開些，這是曼陀羅，有毒。你看那樹周圍落著那麽多死掉的飛蟲，全都是給毒死的。”蘇顏以前在戲裏沒少見這玩意兒，可多半都是布景或者根本就是電腦特技，見到活的這倒還是頭一遭。那一樹漏鬥形的白花掛滿了樹梢，風吹來時不斷搖曳，便有一股奇異的芬芳彌漫開來。

    “有毒？”小靈立馬跳出老遠，“這園子不是讓人逛的嗎？何苦種這些東西？”

    “衛夷夫人本來就特立獨行，喜歡奇怪的花木倒也正常。這東西隻要你別吃別摸，對人來說還是安全的。”蘇顏四處張望著，“咱們不說這些了，李洵提到的一高一低兩棵紫薇到底在哪？”

    “紫薇？那我倒是看到了。”小靈跳著腳直指對麵假山頂上的高地，“可不就在那兒嗎？”

    蘇顏遠遠望過去，那兩棵樹一高一低枝葉相錯，樹下落了不少粉紅色的花瓣，倒把李洵所說的青石桌椅給蓋住了，難怪剛才沒看見。

    也許是被曼陀羅花叢擋著，靠向紫薇樹這邊地上滿是落花和枯葉，想必很少有人會到這裏來。蘇顏提著裙角過去，連帶著被樹枝掛了好幾下，等到爬上去早已經狼狽不堪，心裏不由的吐槽，當年湘宜郡主到底是有多想不開才會特意跑到上麵去看景色啊？

    “呼，可終於到了。”小靈鬆了口氣，才一抬頭便驚喜的喊起來，“郡主你快看呐！這裏果然是個賞景的好地方！”

    蘇顏朝小靈望的方向看過去，景觀豁然開朗，整個園子的美景都鋪在眼底，亭台樓閣如同一幅水墨畫卷，其中花樹掩映，煙雨蔥蘢，確實美不勝收。

    可惜蘇顏現在根本沒心思去欣賞景色，湘宜郡主來過這裏，李洵也來過這裏。若這就是惹來殺身之禍的原因，那這裏一定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靈，仔細看看，這附近會不會藏著什麽蹊蹺。”蘇顏淌著淺草來回走動，總覺得會和劇本裏似的找到什麽地穴或者暗道，結果來回找了一氣，卻還是一無所獲。

    小靈在側邊也是毫無發現，隻得招呼道：“郡主，這裏什麽都沒有啊，咱們到底是要找什麽呢？”

    蘇顏頹然坐在那青石凳子上麵，雖然天氣轉涼，不過有落花鋪在上麵，坐下去倒也不覺得寒冷，反而還挺軟乎。

    小靈連忙牽起蘇顏的衣裙：“郡主快起來，當心花瓣。”

    蘇顏站起來朝身後一看，立刻明白了小靈的意思。她這一坐碾碎了些花瓣，讓衣裙染上了顏色，活像是大姨媽滲漏現場。

    “這可怎麽辦？要不咱們趕緊回去，這付模樣讓人瞧見了總歸不太好。”小靈徒勞的擁手絹擦拭上麵的花汁，可這會兒哪裏還擦得掉？

    “好……等等！”蘇顏拍了拍衣裙，忽然間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翻身站到了青石凳子上。

    耳墜不會無緣無故掉下來，光是站在下麵看景，實在沒有意外失落耳墜的理由。若是站在椅子上，肩頭便能與較矮的一株紫薇相齊，也正是這樣才會被樹枝掛掉了耳墜。

    站在凳子上，視線比平常自然高出一截，下麵的園子還是園子，隻是原本低矮一些被遮蔽住的景致會跟著顯露出來，不過大多還是那些亭台樓閣，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蘇顏仔細的來回瞭望，視線掃過西北角，忽然頓了頓：“那處樓閣……西北角上那處，那是什麽地方？”

    “西北角？在哪兒？”小靈跟著攀上了青石凳子，也跟著朝那邊瞭望，“哎，郡主你快別看了，那是衛夷夫人的寢居，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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