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蘇顏去了一趟漪瀾殿回來，秦昭便直接病倒了。

    說起來蘇顏其實有些過意不去，原本替蘇貴妃洗雪沉冤已經成了秦昭所有的生存目的，如今揭開了其中的奧秘，卻像是抽去了秦昭最後的精神寄托，人自然也就跟著垮了。

    囑咐了長樂坊教頭嬤嬤代為打點，蘇顏這才轉出了長樂坊。

    抬眼一看，神宮的馬車已經等在門口了。

    蘇顏利索的上了車，徑直衝著符雲殤笑起來：“神棍，你怎麽來得那麽早，事情都辦妥了麽？”

    “還好。”符雲殤應道，“不知郡主的猜想是否得到了應證？”

    蘇顏苦笑一聲：“我確實找到了真相，卻又不是我想要的真相。”

    “哦？”符雲殤原本話少，這一個哦顯然已經到了他言語表達好奇心的極限。

    “蘇貴妃在世那幾年湘宜郡主很少進宮走動，很有可能是受了告誡不要被牽涉入皇家爭奪權位的鬥爭。我猜測湘宜郡主可能偶然在衛夷夫人府的後園裏發現了什麽秘密，繼而想明白了什麽想要追查，這才引來了殺身之禍。她終於察覺到那背後的主使者並非是她所可以對付，便拉著吳煥章私奔，沒想到卻被人先行除去。”蘇顏苦笑一聲，“而我現在誤打誤撞查出了蘇貴妃的死因，可對於我真正想查的事情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所以郡主是在猶豫還應不應該繼續？”

    “沒錯……那曼陀羅是陛下賞賜給蘇貴妃的，由此害得蘇貴妃丟了性命。那花由何而來又為什麽到了蘇貴妃手上，這其中錯綜複雜，真要查起來還真是不容易。”蘇顏點了點頭，滿臉無奈的苦笑，“其實這也沒什麽好猶豫的，蘇貴妃代表著蘇家，依舊著了道，說明對方根本沒把蘇家放在眼裏。蘇家惹不起的人，我自然也惹不起，我隻能說服秦昭那就是一場意外，過去也就過去了。希望她能想開些，這事就到此為止，起碼後半生的日子還能過得安穩。”

    “人生原本難得糊塗，郡主這麽開解她倒也是個好辦法。既然郡主已經無意追究，那我倒不妨和郡主說個故事。”符雲殤把眼睫轉向另一邊，臉上高深莫測的笑意卻更加明顯。

    蘇顏揚了揚眉：“什麽故事？”

    “曼荼羅原產自関闕，最初由有戲班取其花朵製香燃燒，觀看表演者聞見便自生幻覺，令得表演奇詭莫名而聲名鵲起。後來又有青樓館肆以其炮製煙絲，令食客如墜雲霧欲仙欲死。後來此物自西梁傳入陳唐，有詭盜之徒將其製成蒙汗藥，郎中也有以其作為鎮痛之物。這些效用倒不稀奇，世人對其知曉不少。”符雲殤稍稍一頓，“隻是這黑色曼荼羅比之其他又稍有不同，更有一種特別的效用。”

    蘇顏急著追問：“什麽效用？”

    “致人不育而無後，若是常嗅花香，可致孕婦小產。”

    馬車碾著青石鋪就的大路前行，蹄音踏出回響空靈得像一曲優柔的哀歌。

    神棍不再言語，好像他剛才確實隻是講了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如果真是這樣，那黑色曼陀羅出現在蘇貴妃身邊，豈不是……”蘇顏傻了好大一陣才慢慢回過神來：“其實你早就知道了，你甚至還知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符雲殤臉上浮現出高深莫測的笑容，“郡主別忘了，方才你才答應過不會再追究此事。”

    “我原本是不想再追究了，可知道了那黑色曼陀羅的效用，這整件事好像就變得更複雜了。你要是真不想我再追究，何必再說出其中隱藏的玄機？”

    “雖然相識不深，但我卻了解你的性子。你嘴上說得灑脫，實際上卻總是刨根問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若說是秦昭放不下過去，倒不如說你不肯放過自己。”符雲殤一針見血的說出了蘇顏的心事，“我之所以告訴你，就是要你知難而退。”

    “你還真是了解我。”蘇顏愣了愣，跟著笑起來，“好，那為了不讓我因為好奇心而丟了性命，你就把故事給說完，說個一半吊著人胃口多沒意思。”

    符雲殤緩緩搖頭：“這故事的後半段並不怎麽美好，郡主大概是不會想知道的。”

    “這皇宮裏明爭暗鬥的事情諸多齷齪，哪還有什麽美好。”蘇顏笑起來，“行了，快說，我承受得住。”

    “這曼荼羅進貢來之後原本種在皇宮內廷之中，嬪妃們隻覺得那是極其珍罕之物，若是拿到了便象征著自己地位非凡，於是都爭著想讓陛下把它賞賜給自己。”符雲殤稍稍停了停，“蘇貴妃進宮數年無所出，後來南山離宮修葺完畢，她隨陛下同去住了數月卻意外見了喜。多年沒有再添子嗣忽而傳來喜訊，陛下龍心大悅，辦了一場祈福歡宴酬謝上蒼，在酩酊之時應允蘇貴妃可以討要任何賞賜。”

    蘇顏恍然大悟：“蘇貴妃要的，就是那株黑色曼陀羅？”

    符雲殤點點頭：“花木移植到蘇貴妃宮中不久，她便有了小產的跡象。失去孩子需要調理身體，蘇貴妃終日鬱鬱不歡哀傷啼哭更是不得聖寵，由此更把那株珍罕的曼荼羅當作唯一的寄托，時常親近摩挲。”

    蘇顏心裏立刻有了譜。

    花開繁盛時蘇貴妃上前撫摸接觸花粉之後強烈過敏又查不出病因，被誤以為麻風病，這才有了後麵被關入漪瀾殿最後含恨而死的結局。

    “要說是為人所害，這聽起來倒更像是……”蘇顏苦笑了一陣，想想蘇貴妃昔日替湘宜郡主入宮這才免了自己穿過來就直接進入最為厭惡的宮鬥模式，這‘自己作死’幾個字也就硬給咽回去了。

    “蘇貴妃性子溫良謙和，原本是不愛與人爭搶的。”符雲殤微微低了眉眼，“那天祈福盛宴上正是有人從旁提醒，她這才一時興起，去要那原本被陛下視若珍寶的曼荼羅。”

    蘇顏心中猛地一跳。

    符雲殤壓根沒給她任何緩解衝擊的時間，淡淡的朝她補了一刀：“那個從旁提醒之人，正是蘇承旨娘娘。”

    蘇顏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難怪蘇貴妃死得如此蹊蹺，蘇家人卻不過問也不追究，隻是由得宮裏匆匆下葬。

    即使暗中籌謀一切的真的是蘇承旨，蘇貴妃反正已經沒了，要是再把另一個蘇家人搭進去，那整個蘇家在後宮之中就徹底沒了耳目。

    符雲殤望了她一眼：“郡主，故事說到這兒，你可滿意了？”

    蘇顏苦笑一聲：“事到如今，我還能說不滿意麽？”

    要說皇帝確實也是個苦b差使，雖然宮裏的各色女子花樣翻新應有盡有，可其中一大半皆來自於豪族貴戚，放在宮中除了彼此勾心鬥角之外就是在皇帝身邊吹枕頭風為自家門庭爭取利益。剩下真正天真無邪的、不懂玩弄權術的、一門心思憧憬愛情的，又都多半活不長。難得來了個出淤泥而不染合心意又不愛爭寵的蘇貴妃，結果卻被豬隊友自行報銷了。

    這老皇帝的人生就是一張大茶幾，上麵放滿了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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