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後，蘇顏已經出現在了晉王府的大門口。

    很難得，蕭煜居然也在外麵曬太陽，照例是搬了整套地氈和矮幾出來，烹著茶聽著琴，時光如水一般順著嫋嫋的茶香和悠揚的琴音滑過眼底。

    陽光從花木扶疏之間投入，把濃的光淡的影籠在他臉上，緊閉著的眼睫仿佛隔絕了人世間所有的繁盛衰敗，嶙峋崢嶸。

    蘇顏望著這個人，耳邊自動響起了bgm。

    今天一定得搞點事情才行啊。

    “蕭煜？”蘇顏伸手在他臉前麵晃了晃，“你睡著了？”

    蕭煜並沒有睜開眼睛，隻是淡然回答：“秦昭之事已經告一段落，你不該出現在這裏。”

    蘇顏愣了愣：“你說這種話，讓我怎麽接？”

    “沒打算讓你接。”蕭煜睜開眼睛，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微笑。

    落葉糾纏著時光慢慢下墜，沒有落在地上，卻落在他的眼底。

    “唉，你這樣我很被動啊。”對蘇顏來說，蕭煜這個人就像一個謎。吟風弄月招蜂引蝶，自己的生活卻貧瘠得像是荒漠。你看不懂他要什麽，也不知道他有什麽。

    泉水清漪，漣漣不絕。透徹得讓你什麽都看得見，卻怎麽都看不透。

    蕭煜聽她吐槽，忍不住給逗笑了：“冬歲將近，郡主不在府中操持事務，卻有空出來到處亂走。”

    “你別忙著趕我走行嗎？”蘇顏毫不客氣的就著地氈坐了下來，“我這就是想你了，特意過來看看你唄。”

    蕭煜低頭品著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上次替你攔下了那秦昭也不知給我惹來多少麻煩，你這是又想挖什麽坑讓我跳？”

    “人和人之間能不能有點基本的信任了？”蘇顏歎了口氣，“我真的就想來看看你，比珍珠還真。”

    蕭煜忍不住又笑起來：“那現在看夠了麽？”

    蘇顏樂了：“這句話神棍不久之前好像才說過。”

    蕭煜立刻冷了臉沒說話。

    “哎，你這是在吃醋麽？”蘇顏心裏其實正偷著樂呢，蕭煜這個人探不清深淺看不清心，計較真的假的隻會給自己找不痛快。隻要她挨得太近，他一定會找幾句話給退了，倒不如就這麽若有若無不遠不近的，反倒還能給自己找回點兒存在的空間。

    “晉王殿下……咦，湘宜郡主也來了。”

    蘇顏一回頭，心裏頓時涼了一大截。

    雪絹。

    這天雪絹一身俏麗的天青藍，柔滑的長發披散到腰間，全身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皆是出自天生。麵孔也是細瓷一般的完美無瑕，細長的眉眼嫵媚妖嬈到了極致，雙頰兩抹天生的淺緋如同桃花，即使含羞帶笑默默不語，也讓人覺得渾身酥軟，一時間忘卻了自己身在何處。

    蘇顏向來挺珍惜湘宜郡主這副看起來挺高大上的皮囊，可朝雪絹麵前一站，頓時就給比下去了。

    湘宜郡主若是熾烈奔放的鳳凰花，那雪絹就是清冷孤高的曼珠沙華，次元都不一樣啊。

    上次見雪絹還隻是因為第一首富顧勳的賽詩會，那次蕭煜和雪絹還算是初識，而現在雪絹在這兒儼然就是一副回自己家的模樣，怪不得蕭煜對麵放著琴卻沒有樂工琴師，原來就是特意等著雪絹呢。

    “雪絹齋主，好久不見了。”蘇顏強撐著笑顏，生怕透露出一點被截胡之後的衰樣。

    “你來了，坐。”蕭煜在雪絹麵前立刻端起了詩酒王爺的風雅不羈，對雪絹的態度和對蘇顏的態度明顯不一樣。

    雪絹從背上解下一個模樣古怪的樂器：“每天都聽琴也悶得慌，今日倒不如讓殿下鑒賞一番大漠塞外之雄偉崢嶸。”

    蘇顏看著好奇：“這樂器我還真是沒見過。”

    雪絹答道：“此物叫做闕歌，是関闕的舊物，隻因曲調淒哀蒼涼不為中原所喜，如今會奏的人應該是不多了。”

    “関闕？”蘇顏愣了愣，“雪絹齋主還懂得関闕的舊曲，難道也是関闕的故人嗎？”

    “郡主真是說笑了。”雪絹笑著搖搖頭，“如今天下兩分，除了陳唐便是西梁，哪裏還有什麽関闕呢？”

    蕭煜微微一笑：“既然這闕歌不可多得，那更要開開眼界了。”

    雪絹答應了，便在對麵席地坐下，顧自開始演奏起來。

    也難怪中原人不喜歡，蘇顏隻覺得那曲調從頭到尾都讓人牙齒打顫渾身發冷膀胱發緊，聽著都覺得難受。

    好不容易熬到一曲終了，蕭煜不住的點頭：“此曲喑啞詭怪，頗有異域之雄奇宏偉，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蘇顏差點忍不住噴了他一臉血，和這個比起來，就是阿三的“我在東北玩泥巴”都算是天籟之音了好嗎！

    “樂曲雖好，終須知音。此曲得遇殿下，才不至於就此淹沒。”雪絹這麽一笑，簡直就像是在他們二人身邊立起了無法突破的次元壁，蘇顏都快被這生人勿近的藝術家殿堂之光閃瞎了。

    蘇顏趕緊站起來：“抱歉，我身體略有不適，先離開一會兒。”

    蕭煜看她站起來打算起來，終於開了口：“這些日子你還是少往這裏走動。”

    “不要這麽絕情，我又沒打算走。”蘇顏拉長著臉，“我就是想去上個廁所，呆會兒再繼續回來給你添堵。”

    蕭煜：……

    其實剛才蕭煜的話已經明擺著是拒絕她了，蘇顏很想負氣答應他不再過來，可又怕真答應了，下次再想來又找不著借口了。

    蘇顏最初的日子都是在這裏度過的，比起郡主府，她反倒覺得這裏更親切。

    一花一木，一水一景，居然都透著可愛靈動。

    “郡主停步。”柳管事在後麵叫她，“您走之後公主便負氣搬了過來，您要是去了正好撞上，難免又要惹出些事端。”

    “多謝柳管事。”蘇顏苦笑一聲，“公主討厭我，晉王殿下也不喜歡看見我，那我以後少來就是了。”

    “郡主實在是多心了。”柳管事照例冷著臉，“如今陛下病重，幾位皇子將來的運數還是未知之數，殿下讓您少來走動，怕的是有朝一日跌落塵泥，也不至於會拖累郡主。”

    “真……真的？”剛才蘇顏故意裝作不在意的模樣，其實心裏卻空落落的難過。

    柳管事點了點頭。

    雖然這幾句話安慰效果有限，蘇顏聽著卻不由得心花怒放，然後又被自己嚇著了。

    一旦真的喜歡上一個人，就會變成這樣不可理喻的傻子。害怕被他知道又害怕他不知道，但最可怕的，還是他知道了卻裝作不知道。

    她怕是真的喜歡上蕭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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