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秦昭的時候，蘇顏又是大吃一驚。

    短短時日，秦昭原本已經逐漸豐腴起來的臉蛋竟然再次瘦得脫形，眼窩凹陷處籠罩著深深的黑暈，眼角眉稍都現著頹敗之色，要不是眼底還亮著那一點星火，簡直連一點活氣都沒有了。

    “郡主，您來了。”也是看到蘇顏來了，秦昭才勉強抬了抬眼皮，“坐。”

    蘇顏也是來慣了，自顧自開始沏茶：“蘇承旨已經認罪自裁，你這麽些日子始終心心念念要為貴妃娘娘洗冤，到頭來終於得償所願，按理說該是歡欣無比，怎麽反倒把自己弄成這付模樣？”

    秦昭怔了怔，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跟著竟然笑起來：“我知道郡主不會真的如此無情無義，郡主……一定能替貴妃娘娘洗清冤屈。”

    蘇顏很想告訴她，真的要逼著蘇承旨認罪伏法，根本不是她這一個小小郡主能做得到的事，隻不過說了出來，就等於承認那真正的罪人從此再也無跡可尋，不過是白白給她添堵而已，索性就不說了。

    “郡主，我隻是覺得心寒……”秦昭說著說著語氣又沉重起來，“我以為貴妃娘娘的冤屈洗清了，陛下就算不體恤她沉冤多年，起碼也能稍稍憶及昔日的恩情……就算不能將她遷出野狐落，起碼也該派人來告慰一番……然而……一切如常，無人過問……就連那蘇承旨，也隻是讓人拖來野狐落埋了……”

    蘇顏手中滾水倒入茶杯的速度略緩了一緩：“你難道還想在這宮裏看到什麽鶼鰈情深的真情不成？”

    蘇貴妃的事情已經過了這麽些時日，原本的恩德早已經隨著她入了土，現在蘇承旨畏罪伏法，在旁人看來無非是自己想死誰也攔不住，屍身隨便收拾過了便草草入殮，如今就剩下一個新的墳堆，隔著一條過道與蘇貴妃作伴去了。

    老皇帝早已經神經衰弱了，縱使身體還頂得住，精神卻早已經垮了。先不說他現下情況如何，就算他真的還健朗如昔，處理方式也不會比現在更有人情味一些。

    “對……您說得是。”秦昭望著在杯中氤氳的茶水，淒然一笑，“如今這宮裏對我來說已然是冰冷的囚牢，活著……不過是等著死而已。”

    “實話跟你說，我並不想讓你回到蕭煜身邊。”蘇顏跟著笑起來，“不過這宮中既然已經是冰冷的囚牢，你願不願意換個籠子生活？”

    秦昭陡然睜大了眼睛，久許之後才緩緩點了頭：“……我願意。”

    蘇顏從長樂坊出來，終於鬆了口氣。

    蘇貴妃的事情原本不過是宮闈之間的勾心鬥角，沒想到這條線越扯越長，其中牽涉之廣影響之大早已經超過了她原本的預計。如果再查下去，還不知道要牽連出多少驚人的秘密。”

    如今蘇承旨死了，秦昭也答應就此罷手，未嚐不是一個最好的結局。

    小靈見她出來，立刻迎了上去：“郡主，秦昭那邊……”

    蘇顏點點頭：“嗯，應該沒事了。”

    小靈跟著鬆了一口氣：“太好了，也免得郡主成天為這秦昭掛心。您打算怎麽把她弄出宮去呢？”

    “我能有什麽辦法，還是隻能去找蕭煜。”蘇顏苦笑一聲，“他那狐狸腦袋一定能想到最合適的法子。”

    小靈直瞪著眼睛：“又要找晉王殿下？您莫非是忘了上次……”

    “我沒忘，可是除了蕭煜……我信不過其他人……”蘇顏苦笑一聲，好不容易從蕭煜那兒得了個交換條件，居然要花在秦昭身上，她整個人都是拒絕的，然而秦昭到底關係到她的生死存亡，把她放在外麵不斷製造新狀況，還不如把她放在可控範圍裏控製起來。

    “郡主……”小靈苦笑著搖搖頭，“反正奴婢還是覺得不妥，希望你將來可不要因此而後悔喲。”

    “知道了，知道了……你看著怎麽比我還擔心呢？”蘇顏調轉視線，立刻就被眼前出現的人給嚇住，急急下跪行禮，“見過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見過太子妃娘娘。”

    太子看著蘇顏，不由得笑起來：“湘宜郡主，但凡見麵你便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難道你就不能用慣常的態度應對本王嗎？”

    每次都拿威儀什麽的來忽悠人，次數多了蘇顏也覺得沒意思，幹脆直接點了點頭：“嗯。”

    她這麽回答其實暗含著拒絕的味道，明擺著不讓太子再接話，免得借題發揮起來說多錯多，反而被他抓到把柄。反正這是宮裏，又有太子妃跟著，他多半也不會在這裏和她過不去。

    沒想到太子話鋒一轉：“我看你和六弟時常湊到一起，你對他倒是十分親近。你倒是說說看，這其中的道理何在？”

    蘇顏傻了，老皇帝病重，太子的神經原本就緊繃著，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緊張半天，現在忽然讓蘇顏來比較他和蕭煜，不管她怎麽回答都有漏洞，活脫脫就是一道送命題啊！

    “怎麽？難道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太子一再逼問，太子妃也在旁邊一聲不吭。她早已經習慣了太子這副從蕭盛奎那兒繼承來的暴戾乖僻，反正蘇顏的死活與她無關，況且太子近來時常提起蘇顏，對她來說也是一種威脅。今天蘇顏既然正好撞在槍口上，她也就樂得在邊上看熱鬧了。

    “太子殿下慧眼識人，湘宜心裏那點心事到底也瞞不過您。”蘇顏把心一橫，“晉王殿下與湘宜做過畢竟夫妻，負氣分開自然痛快，氣過了又覺得舍不得，隻是死要麵子不好開口罷了。然而情之所至難以自已，自然是要親密一些得。”

    太子妃撲哧一聲笑起來：“湘宜郡主爽朗率性，這份真性情倒是頗惹人喜歡。殿下您說是不是啊？”

    果不其然，隻要蘇顏主動站了隊，也就是解除了對太子妃的威脅，她的態度自然立刻就變了。

    太子跟著笑起來：“確是如此。”

    太子妃抬頭看了看天光：“殿下，時候也不早了，咱們還得前去向陛下問安，不宜在此久呆了。”

    太子笑著掃了蘇顏一眼，然後才望向太子妃，臉上重新堆砌起盔甲般的笑意：“走。”

    “恭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直到那兩個人帶著隨身近侍轉過牆角消失了許久，蘇顏才算是緩過勁兒來，小靈則是在一邊拍著胸膛直喘粗氣：“哎喲媽呀，真是嚇死我了！”

    蘇顏隻能跟著苦笑。

    這個太子臉上雖然堆著笑，剛才看她那一眼冰冷徹骨，就像一條潛藏在陰影裏的毒蛇，簡直要讓她的血液結冰了。

    蘇顏越是畏懼，太子似乎就越對她感興趣，既然他靠近的每一步對蘇顏來說都是折磨，蘇顏幹脆就大著膽子跨出了一步。她這明擺著的拒絕到底會惹來什麽樣的結果，實在也是個未知數，不過總也比一味躲避退讓來得積極主動。

    剛剛喘勻了氣，又聽見小靈在一邊低聲吐槽：“聽外邊傳言，太子原本就不為陛下所喜，皆是因為皇後本家的權勢才坐上了太子的位置。最近陛下龍體違和，他才總往宮裏來，此前幾次宮裏出事他都沒出麵，哦，衛夷夫人出事那次他不就稱病沒到嗎？”

    小靈這句話就像竹簽穿過肉片似的，忽然把所有的線索的串聯起來。

    太子。

    衛夷夫人即使身歸黃泉亦是無怨無悔。

    衛夷夫人願意為了這個人向齊王獻身示好。

    衛夷夫人被關入天牢那天一直在人群中尋找什麽卻始終沒找到，太子那天恰好不在。

    能夠從衛夷夫人府裏將黑色曼陀羅帶入宮中，不管是借此令蕭盛奎再無所出，亦或是令蘇貴妃小產，都可以減少競爭對手。

    能夠監視蘇承旨，而蘇承旨隻能默默接受，無法反抗。

    有能力指使一切然後再抹去一切痕跡，包括迫使蘇承旨求死，或者在她不肯自行了斷的情況下請天龍殿代勞。

    這一切全都串起來之後，瞬間羅織成了一張陰謀的巨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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