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國且不存,何處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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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顏的命固然是撿來的,秦昭自然也是一樣;曲行之從流放的官奴裏被救回來;韋望從死人堆裏生還;昆侖若不是先一步被送給了蘇顏,結局隻怕也好不到哪兒去;神棍身上那道不知名的裂傷……哪怕是身為皇子的蕭煜,每天依舊是如履薄冰。

    從蕭煜這裏開了個頭,後麵就徹底刹不住了。

    現代人的節日其實不算少,再加上聖誕節萬聖節感恩節這種外來節日,節日過得越來越多,節日的氣氛反而越來越淡。即使是傳統中最盛大的春節,到如今也演變成了一個逐漸趨於平淡的形式。所以蘇顏怎麽都沒想到,這一個小小的立冬節氣,居然也能過得這麽熱火朝天。

    這一桌子能湊在一起也真是不容易,互相之間身份不同地位懸殊,似乎本就沒有什麽關係,可理起來卻又盤根錯節複雜莫名。正因為如此,這一場酒宴就像是把每個人的骨血融了心肝透了靈魂燃了,落在眼裏的是別人的喜怒哀樂,映在心底的卻是自己的生死浮沉。

    蘇顏望了望致力於把葷菜變素菜的蕭煜,又看了看似乎餐風飲露就能活的神棍,然後再望向這滿桌和她有過交集的人,心頭忽然湧出一陣奇怪的熱望。

    要是時光永遠停在這一刻該多好。

    “蘇鳧顏你可悠著點!”韋望實在看不下去,劈手搶過了蘇顏的酒壺。

    蘇顏哪裏肯給,然而韋望的蠻力就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她要是不撒手,能給她整條膀子都給拽下來。

    蘇顏虎著臉朝他吼:“還給我!野蠻人!”

    “野蠻人是麽?就讓你見識見識野蠻人的手段!”韋望也不客氣,把酒壺扔下了地,一腳踏成了鐵餅。

    蘇顏愣了一陣才回過神來:“夭壽了!那是南疆來的雪花斑錫!”

    韋望仰著眉不以為然。

    蘇顏肉痛不已,舉起另一個酒壺:“你看看,這原本是一對的,巧奪天工美輪美奐!如今突遭不測,你考慮過剩下那個的想法嗎?”

    “既然如此也別難為它了。”韋望揚手又奪了過來,起腳踏成鐵餅,“兩個一起搭個伴兒。”

    蘇顏望著地上的兩張大鐵餅,不由得悲從中來:“我這是造的什麽孽……”

    砰砰砰,三聲梆鼓過去,滿座沉寂。

    蘇顏望向台上,隻見一名少女飛旋而出,白衣飛旋如同雲影遊移華彩交映,交纏離合上下翩躚。

    每一踏步,每一揚手,都像是早已經設計好的畫卷。

    身姿起落,眉目仰止,神色孤高而不可褻玩。在淵在澤,為霜為雪。

    錦繡美景景中景,海市蜃樓樓中樓。

    盡管戴著麵具,仍舊令人覺得那麵具下的人必定美得令人心悸。

    蘇顏愣了愣:“哪來的女孩子,真漂亮……”

    話音剛落,那衣袍下麵忽然展開了鮮紅的裙裾,緩緩的像四方伸展開,像一朵猩紅的罌粟正在悄悄的開放。白色衣袍裏也像是滲出了血,把衣衫盡數染作深紅。

    一瞬之間,它就開得燦爛奪目,一花花生,生靈俱滅。

    少女的舞姿也變得詭異而奔放,每次飛旋舒展都像是用盡生命的唯美讚頌,把一切都終結在花開花謝之間。

    看到了死亡,看到了毀滅,看到了世界崩塌的瞬間。

    蘇顏徹底看傻了,就聽見曲行之在旁邊低聲道:“哪裏是什麽女孩子,那是昆侖。”

    “那是……昆侖?”蘇顏難以置信的瞪著眼,就看見台上的人已經行了禮,順手取下了麵具。

    蘇顏望過去,立刻就對上了他的視線。

    昆侖一笑,眼梢畫上的一抹飛紅便迷離起來。

    他看著她,而且隻看著她。

    蘇顏忽然有種觸電似的古怪感覺。

    蘇顏身邊原本空的是吳煥章的座位,昆侖順著邊上下來,也沒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反倒是在她身邊坐下了。

    不過是個座位,蘇顏覺得他大概是沒注意,自然也就不用深究了。

    “好看麽?”蘇顏還沒開始誇,昆侖忽然主動開了口。

    “哦,好……好看,特別好看。”

    也許昆侖知道自己一開始是被嫌棄的,所以向來都是不爭不搶,更不愛出風頭,這樣主動求表揚倒是第一次。蘇顏想著似乎是虧欠了他,誇獎的時候也就格外的不遺餘力。

    “其實立冬的時候,関闕也有祭典。”昆侖笑著,“班主說関闕人逐水草遊牧四方居無定所,立冬來的時候草木開始凋敝,就到了紮根的時候。大家安下大圓帳,囤積過冬的草料,開始犒賞自己一年的辛勞。這天晚上大家就要跳這祈福舞來酬謝神靈,乞求來年安康富足。”

    蘇顏看他神色黯然,知道他是想家了,然而関闕分崩離析,國且不存,何處為家?

    “嘖嘖,這是什麽布料,一時間是白色,一時間又變為血紅,真神奇。”蘇顏怕他傷懷,伸手拽了他的衣袖,順口岔開話題。

    “倒不是布料神奇,而是一種神奇的花汁。”昆侖答道,“舞蹈之時先把花汁藏在袖裏,需要用時傾倒在白布上,花汁自然會快速暈開,鮮豔無比。等到花汁幹涸,紅色又會逐漸褪去,變回布料原本的顏色。”

    “這倒是挺有意思。”蘇顏大為好奇,“什麽樣的花汁,拿出來我看看?”

    “郡主還是不要看了,花汁雖然神奇,卻不宜嗅聞觸碰。”昆侖答得很玄乎,“在関闕的傳說裏,此花能通鬼神,若是多做接近觸碰,隻怕會撞見不吉利的事情。”

    蘇顏一愣:“哪有這麽玄乎?”

    “郡主,立冬裏陳唐求的是祖輩,関闕求的卻是天上的神靈。”昆侖反倒岔開了話題,“您要是有什麽願望就向他們乞求,來年一定會實現的。”

    “我也沒什麽別的念想,隻希望這一桌子人都能平平安安,來年還能湊在一起過立冬。”蘇顏歎了口氣,“那你呢,你的願望是什麽?”

    “我?”昆侖怔了怔之後便笑起來,“我想找到我的親人,就問問他們……那麽多年了,為什麽不來找我呢?”

    昆侖自小與家人走散,想與家人重逢自然是應該,然而他說話時蘇顏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想要細細琢磨卻再也無跡可尋。

    仿佛在那能與神靈對話的一舞之後,昆侖便又隻是昆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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