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倒吸一口涼氣。

    她怎麽也想不到，簫盛奎居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這件事是他心裏最深的秘密，更是他的心魔。與其說是愧疚，倒不如說是恐懼來得更恰當。

    就因為曼荼羅公主的詛咒，簫盛奎在這些年月裏始終都像是心頭紮著一根刺，這就解釋了為什麽看到齊王蕭禧私鑄刀兵之時他差點親手砍了兒子，也解釋了為什麽他會最寵愛和信任蕭煜。

    他害怕那個詛咒來臨，所以他更親近蕭煜這樣看起來沒有危險的孩子，也極度厭惡齊王那樣有可能給他帶來危險的忤逆。

    “湘宜，朕在等你回話。”

    盡管陽光已經把窗扇徹底照亮，殿裏卻顯得更加昏黑。那股專屬於死亡的氣味低低的壓抑在喉頭，有種行將窒息的錯覺。

    蘇顏努力憋出笑容：“陛下乃是一國之君，更是當世不二的勇者，為何要聽信這種怪力亂神之說？”

    “你以為朕是怕死嗎？不，人老了，總歸要走的。”簫盛奎的話令蘇顏大感意外，“隻不過朕也和你一樣，想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我不想被老天爺戲耍，什麽時候走，由我自己說了算。”

    “那陛下如果是找到了，又打算怎麽辦呢？”蘇顏試探道，“難道陛下打算……”

    “自然是要殺了他。”還沒等蘇顏說完，簫盛奎已然開口，“無論是誰，他要對朕不利，無非是為了皇位。既然對朕可以痛下殺手，將來對其他兄弟，自然也是一樣的手段。”

    蘇顏其實是挺服氣的。

    他這套理論雖說野蠻，可邏輯上還真沒毛病，要是真的找對了人，不啻於犧牲了一個孩子，而保全了其他所有孩子的性命。

    別說武夫沒智商，武夫真的動起腦筋來還真是厲害。

    蘇顏腦海裏猛的閃過一個念頭，手指也跟著微微顫抖。

    如果她現在就把太子給推出去送死，那麽明德太子就不會出現，後麵的曆史也全都會跟著改變。

    不止能保住蕭煜，甚至自己的命運也會徹底扭轉。

    “丫頭，你已經想了很久了。”簫盛奎說了這麽多，似乎已經十分疲憊，靠在榻上慢慢閉上了眼睛，“朕並沒有太多的耐性和時間。”

    蘇顏閉了眼把心一橫：“陛下，這是陛下的家事，況且還牽涉到國政，恕湘宜實在無法回答。”

    簫盛奎沒有說話。

    那幾秒鍾對蘇顏來說簡直就像是過去了一整個世紀，甚至長到足夠她把來到這裏之後的所有過往都回放一遍。

    “很好。”簫盛奎終於開了口，“看來剛才朕勸過你的話，你是真的聽進去了。”

    蘇顏戰戰兢兢的點了頭：“湘宜謹記陛下的話，不敢有半點遺漏。”

    “你回去，朕累了。”簫盛奎揮了揮手，蘇顏如蒙大赦一般，迅速退了出來。

    外麵豔陽高照，僅僅是邁出了大門，就像是跨進了另一個世界，遊離在外的三魂七魄才算是歸了位。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穿在裏麵的衣服已經都被汗浸透了。

    提刀的簫盛奎可怕，不提刀的簫盛奎則更像惡鬼。

    他那一招欲擒故縱才是真正的殺招，要是蘇顏真的傻乎乎的入套，不管她說出的是哪位皇子的名字，此時此刻魂魄大概都已經飄到奈何橋了。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身為王者必有取舍，簫盛奎為了殺雞儆猴不讓人再動覬覦王位的腦筋，他痛快的舍棄了淑妃。若說當年滅了関闕是為了曼荼羅公主，蘇顏倒更願意相信他是為了関闕的領土和地下的劫灰。包括蘇貴妃，包括蘇承旨，也包括蘇卿卿。

    簫盛奎是個稱職的帝王，但絕對是個徹頭徹尾的渣男。

    “郡主，您出來了。”李公公看見她出來，似乎很意外她居然還撿回了一條小命，態度立刻變得和之前大不相同，“看您臉色不好，像是受了驚嚇，要不要老奴吩咐禦醫為您熬一副定神湯？”

    “不用了。”蘇顏笑道，“勞煩公公送我回去。”

    來的時候天還黑著，著實沒看清來路，這會兒陽光順著宮牆頂上越過來，在地上勾畫出了一整排明亮的光斑，仿佛是縫補起了歲月的縫隙，一步一步都踩在時光邊緣上。

    也不知曾經有多少女人從這裏走過，一步步躑躅了青春年華，一步步拋棄了美好歲月，連同記憶和自我全部斷送在了這高牆之內。

    可憐，可悲，然而古往今來還有多少人如同飛蛾一般朝這裏撲，就連狗血穿越劇的女主也都擠破了頭要在宮裏爭得一席之地。

    蘇顏覺得十分迷惑。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獲得男人的認可變成了女人成功與否的標誌？困住了女人的，到底是宮牆，權勢，還是女人自己？

    “郡主？”田校尉就站在馬車前麵，看到蘇顏出來表情似乎也有那麽一陣的錯愕。

    “你壓根就沒想過我還能活著回來？”蘇顏這會兒心情挺不錯的，其實也並不想懟他，不過是隨口開玩笑而已。

    田校尉的表情已經恢複了慣常的冷漠：“郡主，請上車。”

    蘇顏這一逗居然一點回應也沒有，自然覺得沒意思，撇了撇嘴，麻溜利索的上了馬車。可這一回頭，田校尉仍然站在原地沒挪窩，一點沒有要跟著走的意思。

    蘇顏揮揮手：“發什麽呆，上車走了嗨！”

    田校尉扭頭看她：“郡主已經知曉我的身份，還能容我回去？”

    “不回去的話，你還能去哪？”蘇顏反問，“上車。”

    田校尉似乎還在遲疑：“郡主，我……”

    蘇顏困得眼皮打架，哪裏還有心情和他原地鬧別扭：“別廢話，讓你上車就上車。”

    蘇顏這一說，田校尉才算是挪開了腳步，才上了車就問：“郡主打算如何處置我？”

    “沒想好。”蘇顏托著腮幫子，“我想來想去，我這府裏還真沒有什麽值得陛下上心，他派你來，是想監視蘇家的動向？你的身份挺尷尬啊，這邊違背了我家王爺爹的囑托，那邊又暴露了身份，對陛下來說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蘇顏這話算是說到了田校尉心裏，擰著眉頭好半天沒說話。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難處。我也不逼你，回了郡主府，你該怎麽過還怎麽過。”蘇顏停下來想了想，“我爹那邊你肯定是混不過去了，你大可閑著沒事朝陛下那邊通通氣報報信，證明你還有存在的價值。”

    田校尉一臉錯愕，顯然蘇顏這話把他的三觀都擊碎了。

    “別當我傻，陛下既然對蘇家動了心思，即使你離開府裏，他也一定會再想辦法對我身邊的其他人下手。與其再讓我受一次打擊，還不如就你了。”蘇顏說道，“你繼續做你的大內密探八卦大使，我就當我什麽也不知道。唯一的底線是，你不能憑空捏造陷害，更不能傷及府上的任何人。”

    田校尉苦笑一聲：“郡主覺得陛下還會信我嗎？”

    “陛下疑心病重，他不會完全信你，可他也不會完全不信你。就這麽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你的工資就賺回來了。”蘇顏打了個嗬欠，“困死了，我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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