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蘇顏著實吃了一驚卻又掙脫不開，隻好用力拍了拍他的背，“真的找到了？”

    昆侖無聲的點了點頭算作回答。

    蘇顏估摸著昆侖要不是高興傻了就是裏麵還藏著事，順著他的話頭追問：“找到了該是一件大好事，你怎麽一點都不高興？”

    昆侖淡淡的答道：“都已經過了那麽些年了，他們早已經把我忘了。”

    蘇顏被緊緊抱著看不到昆侖的表情，聽著他的敘述又不像是在自憐自艾，隻覺得以前看的那些家人重逢煽情催淚的橋段居然一個也對不上，隻好小心的試探：“那你想不想和他們相認？”

    “相認？”昆侖的語氣裏依舊聽不出有什麽千回百轉心潮起伏，“即使他們再見著我，恐怕也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你專程來告訴我，是想聽我的意見。”蘇顏一字一頓的說道，“我不想打人情牌也不想勉強你，畢竟認不認都是你的自由。你若是要認，我會盡力幫你；你若是不認，郡主府也不怕多你一雙筷子。”

    昆侖低著頭笑起來：“挺好的。”

    蘇顏被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給弄懵了，奇怪的問道：“什麽挺好的？”

    “既然你都給我留了後路，那我也沒什麽顧忌了，這幾天我就好好想想。”昆侖也沒回答，放開手站好了，就像往常聰慧懂事的模樣，“郡主您上車，若是再拖，回到晉王府天該黑了。”

    蘇顏這才想起了正事，忙不迭的上了車。

    車子走出了老遠蘇顏才猛地一拍大腿，想起昆侖為她熬的那碗藥到底還是忘了喝。

    “蕭煜！蕭……”蘇顏進門的時候好歹還壓著步子不敢走快了，臨到寢居門口心裏反倒更急，三步並作兩步進了門，卻險些一個趔趄糊到地上。

    屋子裏坐的不止是蕭煜，還多了一個雪絹。

    “原來是晉王妃回來了。”雪絹依舊是冷著臉，也絲毫沒有要行禮的意思。

    蕭煜倒也不避嫌，伸手拽了蘇顏坐下：“你一夜不回，倒讓我有些懷疑自己魅力不夠了。”

    “哎，別鬧。”如果現在是兩人獨處，蘇顏倒不介意跟他膩歪一陣，然而如今有外人在旁，又是身為天龍殿主的雪絹，光想想都覺得驚悚，哪有調情的閑情逸致？

    雪絹也是看見他倆你儂我儂就心氣不順，立刻站起來：“既然嫁妝都選得差不多了，我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辭了。”

    蘇顏心裏飛快的轉著念頭，雪絹明明知道她和韋望潛入了天龍殿地下城，此刻行為舉止卻跟往常一般，看不出任何特異之處。要不是故人樓那邊的廢墟依然健在，她甚至要覺得自己是跌進了一個噩夢，而雪絹和在天龍殿所見的一切都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幻境。

    或者……原本就還有一個和雪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她一麵想東想西，卻眼看著雪絹出去了，心裏卻萌發了急智，端起一個白瓷小杯衝著蕭煜問道：“你能為我做件事嗎？”

    “但凡你所求，必定竭力予你……”蕭煜話音未落，就見到蘇顏一麵抓住了他的手指，一麵從頭上拔下了一支尖簪子，心裏便覺得有些不對，“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不能……”

    蘇顏已經找準了位置狠狠紮了下去：“就是因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才不得不這麽做！”

    “雪絹齋主，請留步！”蘇顏端著的白瓷杯徑直追出來，索性雪絹還沒走遠，聽到她的呼喚，居然站住了。

    雪絹人雖然站住了，卻是不言不語，就等著蘇顏先出招。

    “恕我冒昧，想找你借點東西……”蘇顏這會兒才想到後悔，這麽明目張膽的問人家要點血實在太過怪異了，早知道還不如在手心裏藏個帶著銳鋒的首飾來得自然。

    然而雪絹還沒聽完她說話就笑了起來：“你這是想用那滴血驗親的方法麽？”

    她回答得如此直接，蘇顏反倒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你也不用費心思去驗證了。我可以清楚明白的告訴你，我與晉王殿下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雪絹停了停，嘴角微微提起，滿是得意的模樣，“我當然知道你和韋望做了什麽，自然也知道你們已經知曉了我的身份……所以啊，即使你不來找我，我也會來找你的。”

    雪絹沒有在她麵前掩飾自己的本來麵目，隻是衝著她嫣然一笑。

    驚豔絕倫，至美至毒。

    完全是曼荼羅的模樣。

    蘇顏心裏一寒，她原本打算先找蕭煜做好籌謀，然後再借著蕭煜的名義把雪絹找來，甚至連雪絹狡辯抵賴時該如何應對都想好了，誰知雪絹竟然搶在了前頭，生生把她的計劃弄得亂了套。

    “雪絹，如果你不是曼荼羅的孩子，那麽你到底是誰？”

    雪絹噗嗤一聲笑了：“我就是我啊。”

    世上的事情向來如此，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一旦雪絹真用上了無賴的論調，蘇顏也是沒轍的。

    她歎了口氣：“如果你不是曼荼羅的孩子，為什麽要在天龍殿中供奉曼荼羅的屍身？如果你不是曼荼羅的孩子，那麽那個孩子如今在哪裏？如果你不是曼荼羅的孩子，為什麽要急著毀滅天龍殿多年累積下來的基業？”

    “你也真有意思，到了現在居然還要多管閑事。”如今蘇顏已經完全落於下風，居然還能這麽咄咄逼人的探尋真相，雪絹也覺得有趣，“我倒是想先問問你，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卻還這麽莽撞的單獨來找我，你是太愚蠢呢，還是真的不怕死？”

    蘇顏跟著笑了起來：“在你們的生死綱裏，我可是已經死過一次了。既然如今我還好端端的站在這裏，你們怎麽也沒退人家錢呢，當心被差評啊。”

    “你自然是已經死了。”雪絹望定了她，“所以我也很好奇，如今的你到底是什麽呢？”

    蘇顏頓時有種搬石頭砸了自己腳的覺悟。

    天龍殿這幫人原本就神神叨叨，蘇顏並不知道她們到底用什麽來確認如今身體裏的人已經不是之前的湘宜郡主，卻可以肯定她們是知道軀殼中的靈魂已經不一樣了。

    “咱們換個話題。”蘇顏恬著臉笑起來，“我原本隻是想要追查那位仝小姐的去向，沒想到隻是牽了個線頭，卻把埋在下麵的秘密全都扯了出來。這些秘密與我無關，更不是我所能管的……咱們就算是扯平了，到此為止。”

    雪絹冷了臉：“數十年的心血就此毀於一旦，如何扯平？”

    蘇顏瞪圓了眼睛，演技浮誇：“地下城是你們炸的，天龍殿也是你們毀的，這也能怪到我頭上？”

    雪絹被氣笑了，這天下奸詐狡猾者有之，貪婪投機者有之，機巧詭辯者亦有之，然而蘇顏這樣有台階要下，沒有台階創造台階也要下的臉皮也實在少見。

    蘇顏見她不說話了，終於來了一句：“況且我估摸著你們也不想殺我。”

    雪絹飛身上前，身形快得就像一道閃電。

    蘇顏以為她要掐住自己脖子，忙不迭的伸手去擋，然而雪絹並沒有要跟她動手的意思，隻是站在她麵前，笑得冷冽而輕蔑，用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是啊，你真幸運，有人能保住你這條命。”

    雪絹站得太近，臉上的表情又太過駭人，蘇顏趕緊朝後麵撤了一腳，稍稍鬆了口氣：“如果我沒猜錯，你們早已在謀劃毀掉天龍殿地下城的計劃，隻是我和韋望誤打誤撞闖了進去，你們便順勢把這件事提前了而已。畢竟天龍殿藏了太多的秘密，即使我不泄密，那些心懷秘密的人自然也不放心讓天龍殿永遠攥著他們的把柄。”

    “你很聰明……可惜聰明的人向來都活不長。”雪絹笑道，“你就惜命，不要再來攪天龍殿的渾水，否則那個人或許也保不住你了。”

    蘇顏咽了咽口水：“那我能知道到底是誰在保我麽？”

    雪絹冷笑一聲：“看來方才我的忠告你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啊。”

    “不問就不問唄。”蘇顏瞬間認慫。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雪絹明擺著就是不打算再透露信息了，確認了天龍殿不和她計較，蘇顏也算是撿回了一條命，自然也不該計較了。

    然而圍繞著天龍殿的謎團終究還是一個繞一個，始終理不出個頭緒。

    雪絹眼看著提點到位了，滿意的轉過身打算離開，蘇顏卻再次叫住了她：“我能不能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天龍殿的目的真的是為関闕複國嗎？”

    雪絹看著本來是不想理她的，可在沉默了一陣之後卻忽然開了口：“天龍殿從來都不是天龍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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