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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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包廂都彌漫著應酬過後的沉悶氣息。
窗戶沒開, 但是暖氣打得挺足,在這種空氣流動性極差的情況下,刺鼻的煙酒味仿佛都凝滯在一起, 半天都散不開。
喬茵都不敢用力呼吸,就怕用力過了頭把自己給嗆到。
男人身上同樣帶著有些重的酒味, 領帶鬆鬆散散,襯衣扣子也開了兩顆, 可能是喝了酒的原因,這會兒整個人都有些燙。
喬茵像是被一個火爐烤著, 臉也脹得有些紅, 她憋了一口氣, 伸手推了推他:“……小叔叔?”
那人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呼吸溫溫淺淺,就輕輕地灑在喬茵的耳根, 有些癢還有些燙。
喬茵等了半分多鍾,也沒等到那人自覺地起來。
時間久了, 她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兩手並用又用力推了一下, 那人喝了酒力氣不如平常,直接被她推著靠到了沙發背上。
喬茵不自覺深吸了口氣, 然後一口氣沒呼出來,她又被濃鬱的煙味嗆得咳嗽了一聲。
隔了小半米, 她看見紀寒聲皺了下眉。
喬茵捏了捏鼻子, 張著嘴小口呼吸了半秒, 然後又鬆開鼻子開口:“還能走路嗎?”
喝了酒的男人反應不僅僅是慢了半拍,隔了好一會兒,那人才輕輕抬眼看過來,盯著她幾秒,然後輕輕“嗯”了一聲。
喬茵抬手在跟前晃了晃,“那能看清我是誰嗎?”
紀寒聲抬手按眉心,“嗯。”
喬茵毫不懷疑他回答的真實性,把自己過來的目的一股腦抖了出來,“我今天來學校蹭課剛好順路,所以報社同事剛才打電話讓我過來幫你開一下車。”
那人又沒了聲,下頜微抬眼皮微掀看過來。
頭頂吊燈燈光明亮,在他眼底投下了小片陰影,和明亮處形成了一條不太分明的分界線。
喬茵下意識把視線偏開,“那……現在走嗎?”
倆人仿佛都不在同一頻道上,喬茵對牛彈琴了半晌,又是幾分鍾沒有回應。
包廂十分安靜,安靜到喬茵甚至覺得,如果不是味道太過嗆人,她躺下去就能睡著。
她盯著茶幾上的煙灰缸看了幾眼,直到聚焦模糊,視線有些發虛,旁邊的男人才像是終於稍微清醒了些,拿了旁邊的西裝外套起身。
喬茵擋了下眼睛,立馬也跟著站起來。
紀寒聲今天明顯喝了不少的酒,剛才可能還不夠明顯,這麽一站起來就全暴露出來了——
步子有些飄,走起路來好像也不是正常的直線。
門的方向他倒是認得。
喬茵就怕他一會兒撞在牆上,趕緊跑到他前麵替他開門,一邊開一邊晃了兩根手指在他眼前:“能看出這是幾嗎?”
手剛抬起來,晃了還不到兩下,就被紀寒聲握住手指壓了下去,他眉頭還輕擰著,開口時聲音有些低還有些啞,“沒瞎。”
是沒瞎……可是醉了啊。
喬茵把門拉開,“待會兒下樓的時候,我去問服務員有沒有醒酒糖。”
這是個好東西,可惜喬茵沒有隨身帶的習慣。
門已經打開。
喬茵轉頭看他一眼:“小叔叔,你今天回來的嗎?”
那人早就停了步子,半倚在門旁邊的牆壁上,垂眸睨了她一眼,然後他開口,聲音輕輕,語速不快,莫名帶了幾分撒嬌的意味:“別說話。”
在她眼裏,紀寒聲現在跟當初那個晚上遛鳥的醉漢差不多,區別肯定是有的,比如他再醉也肯定幹不出那種丟人的事來。
喬茵沒聽,多少繼承了宋女士話癆的基因,尤其在對方喝醉了酒疑似跟自己撒嬌的情況下,她話匣子一拉開,彎著唇笑了一下:“小叔叔,你喝了多少酒啊?”
都該變成另一個人了。
宋女士是二婚以後才像是變了一個人,這人倒好,隻是喝個酒,都和清醒時像兩個人。
“老師也說了,酒喝得多了容易酒後亂性……”
話剛說完,喬茵腳都抬起來了,隻是還沒邁出去,就又被人握住手腕拽了回來。
下一秒,門在耳邊關上,帶了一陣風吹開。
方圓幾十厘米之內的空氣短暫地清新了幾秒。
喬茵被關門聲嚇了一跳,心跳還沒平複過來,一抬頭,男人的臉已經湊近,再湊近。
然後和上次一樣,在距離她不過兩厘米的地方停下。
“喬茵?”
喬茵腦袋一片空白,耳朵也嗡嗡作響,條件反射似的回應:“……嗯。”
“不推開我嗎?”
喬茵還是沒反應過來。
這幾個字被打亂順序重新排列了一遍,然後在她腦袋裏一過,意思完全都變了,喬茵愣怔了幾秒,幾秒後,男人偏了下頭,湊在她耳邊低聲道:“那我亂給你看。”
話音落下,喬茵下巴被輕抬起來,然後紀寒聲頭一偏,這次沒有中途停下,唇直接壓了下來,他唇角和鼻息間還帶著些微的酒味,呼吸相聞,喬茵就像是被人灌了一杯酒一樣,頭暈目眩,意識好像也不大清醒了。
男人的唇柔軟溫熱,就在她唇上輕輕輾轉,又反反複複。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十秒,二十秒,或者半分鍾,喬茵從腦熱中反應過來的時候,還沒來得及伸手推開他,紀寒聲已經偏過頭去,頭一點把下巴搭在了喬茵的肩上。
男人站得不直,半靠著牆半靠著她。
喬茵耳根熱得像是要點起火來,呼吸都重了不少,她伸手推他,聲音都帶了些顫抖的哭腔:“紀……紀寒聲!”
她好像第一次叫他名字。
結果這人壓根不理他。
喬茵又推了幾下,見他還沒反應才發覺出不對勁,用了力氣把他的重心從她身上轉移到牆上,抬眼一看,這人閉著眼睛——居然睡著了。
她整個胸腔都憋了一團的火,氣勢洶洶地往喉嚨口上燒,結果還沒發作出來,就已經沒了發作對象。
喬茵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平複心情,最後實在忍不住,伸手在紀寒聲胳膊上掐了一把。
用的力氣不小,結果這人除了皺了下眉,還是沒別的反應。
喬茵掐了幾回,最後幹脆認了命,拿出手機打開軟件叫代駕司機。
開車倒是次要,重點是要把這男人從樓上給弄下去。
-
代駕司機來得很快,是個中年大叔,一身的肌肉,輕而易舉就把人給弄到了車上。
喬茵多少有些不放心,剛一起跟著坐到後座,就被司機師傅身上的煙味和汗味給嗆了一下。
車內空間不大,又是密閉的,司機身上的味道被放大了好幾倍,喬茵把車窗降下來,然後看了眼靠著另一邊睡覺的紀寒聲之後,又給升了回去。
他酒喝得多,這會兒要是被風一吹,難免會著涼。
雖然喬茵心裏憋著的那團火還沒滅下去,但到底是做不出這種借機報複的事兒來。
她又坐正身體,報了地址給司機。
司機大叔話不少,車子一發動,就在前頭八卦地問道:“小姑娘,這是你男朋友嗎?”
喬茵搖了下頭:“不是。”
“那他喝醉了怎麽你幫忙叫代駕?”
“他是我領導。”
直屬領導。
要是換成別人的話,剛才要是敢親她,不管醉沒醉,她都會一個過肩摔給他摔過去。
當然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
還有一個原因……喬茵偏了偏頭,視線從上往下移,落到男人微抿的薄唇上,弧度好看,紅得像是浸了紅酒的顏色。
喬茵看了幾眼,突然就想起剛才男人吻下來的樣子,眼睛微眯,隻睜開了一條縫,有光透出,像是綴了星星在眼底。
她越想心跳就越快,前頭大叔的話半個字都沒聽見,直到車在紅綠燈路口停下,大叔按了按喇叭,“小姑娘,你怎麽不說話啊?”
“什麽?”
喬茵猛地把視線移開,轉頭看前頭的人。
“你們是幹什麽工作的啊?”
喬茵輕聲應,“新聞。”
“說起新聞……”司機大叔立刻來了精神,口若懸河起來,“前幾天不是有個被廣告牌咋傷的嗎,那人跟我是一個村的。”
喬茵抬了抬眼,身體前傾了一些。
見她對這個話題有興趣,大叔激動地拍了下方向盤,“那個小夥子也是夠倒黴的,別人都是朝九晚五,他是朝五晚九,風吹雨淋都得去工地搬磚。”
“本來就是個可憐人,爹不疼娘不愛的。”
喬茵皺了下眉,“他媽對他挺好的吧?”
她記得上次去醫院的時候,那個家屬還挺擔心病人身體狀況的。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小夥子是撿來的,是個黑戶,從小到大沒少被他那個養母打罵,這次那家估計還想借著這事兒訛那倒黴廣告公司一筆呢!”
喬茵太陽穴隱隱作痛,中指輕抬在眼睛那裏揉了幾下。
司機大叔還在說:“要我說,這投放廣告的公司要真賠償,也應該直接賠償給那個倒黴蛋。”
喬茵靜靜地聽了一路,不認同也不反駁。
一刻鍾後,車在小區門口停下。
喬茵發微信跟紀念確認了一遍地址,【念念,你哥家裏是曲江花園103號嗎?】
上次來的時候是晚上,喬茵又沒細看,這會兒有點記不清了。
那頭的紀念立刻停下對兵馬俑的研究,火速回了消息:【對啊。】
半分鍾後,紀念:【小喬,你找我哥有事嗎?!】
喬茵給司機說了具體門牌號,然後又回複過去:【沒事。】
紀念:【那你幹嘛跟我問他地址?】
喬茵:【他喝醉了,我送他回來。】
紀念頓時發了長串的問號過來。
喬茵:【別想太多,我就是離得近,被公司同事叫去接他了。】
【哦……】
紀念:【失望。】
隔了一會兒,那頭又問:【我哥沒有酒後亂性吧?】
喬茵手一抖,然後默默地打了兩個字上去——
【沒有。】
紀念更失望了,她連兵馬俑都研究不下去了,手機一扔不說話了。
喬茵也沒再理她,收了手機,等車停下來,幫著司機大叔一起再把人給送回家。
-
等完全把人安頓好以後,喬茵出小區的時候,外頭天已經黑了。
時間還不算太晚,這會兒街上人又多,喬茵就沒再打車,溜達著回家,還中途順了一屜的蟹黃包回去。
八點整,喬茵拎著包子開門。
紀念也剛剛從學校回來,這會兒已經換了家居服踩了拖鞋大咧咧躺在沙發上,一聽見開門聲就揚聲問:“小喬,你真的隻是送我哥回家嗎?”
喬茵悶聲應,去洗手間洗了手之後叫紀念過來吃飯。
她今天煙酒味聞得多了,多少會覺得不舒服,蟹黃包咬了一口就已經難以下咽。
紀念盯著她看了幾秒,“怎麽不吃了?”
“吃不下了。”
這會兒連呼吸好像都是濃烈的煙味,不好聞。
喬茵有點反胃,碗一推,捧了一杯熱水慢吞吞地喝。
“怎麽了啊?”紀念湊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也沒發燒啊?”
喬茵嘴裏好像還有酒味,她也不小口小口地喝了,直接一股腦灌了半杯。
紀念皺了皺鼻子,“你喝酒了?”
“沒有。”
“別騙我了,我都聞到了。”
喬茵:“……”
紀念拍拍她的肩膀,“今天就別熬夜寫稿子了,洗個熱水澡趕緊睡覺。”
喬茵無比鬱悶,輕輕哈了一口氣,果然有輕微的酒味。
不重,但又是真真切切的,帶著那人唇齒間的味道。
喬茵抿了下唇角,頭重腳輕地飄到了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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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是周末,本周的新聞稿基本都定下來了,如果中途不出問題的話,還能稍微鬆一口氣休息半天。
周六日兩天需要做的是確定下周的新聞選題,然後周一再提交領導。
領導說可以了就可以去跟新聞,領導說不行那就得重新換個選題。
而這個領導,有的時候是紀寒聲,有的時候是其他副總監們。
喬茵因為是實習生,基本都是跟著王軍走。
王老師最終定的哪個選題,她就跟著跑哪個選題,所以到目前為止,她們實習生還不至於太費腦子。
喬茵聽紀念的話洗完澡之後,本來是打算真的直接睡覺的,結果在床上滾來滾去,一直從九點多滾到十點多,還是沒能睡著。
她心裏憋著事,幹脆又從床上爬起來,打開筆記本開始寫那個廣告牌的稿子。
這種稿子是預備稿,到時候采訪到了有用的信息再編輯一下,到時候可以直接發表,相比其他先寫的稿子要省不少時間。
新聞講究地本身就是時效性,誰發的早誰就吃香。
喬茵把今天那個代駕大叔講了一路的話捋了一遍,然後對著文檔一字一字地往上敲。
這一敲又敲到了淩晨。
中途word還崩了一次,丟了近一千字的稿子,喬茵找了半天沒找回來,最後被折磨地沒了脾氣,又老老實實重新敲了一遍。
一點多的時候,喬茵才徹底忙完,關了電腦之後,連臉都沒洗,倒頭就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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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茵第二天是被電話鈴聲叫醒的。
因為王老師明確規定過,即使在休假期間,都要二十四小時保持手機通暢,所以喬茵壓根沒關機,直接把手機扔在了床尾。
電話鈴聲響了幾聲,喬茵才從被窩裏爬到床尾,她沒睡太醒,聲音也不太清晰,“喂?”
“喬茵同學,你是剛睡醒嗎?”
喬茵胡亂扒拉了幾下頭發,“嗯”了聲之後才去想起去看來電顯示,上頭“徐老師”三個明晃晃閃亮亮。
她愣了一秒,頓時像被人潑了盆涼水,腰一挺盤腿坐了起來:“徐老師好,您有什麽事嗎?”
徐清說論文題目的,但是想了一下好像說不清楚,當麵說一下更好。”
喬茵繼續抓頭發。
“喬茵同學,你下午有時間嗎?”
“……沒有。”
“那你下午來我家一趟可以嗎?我給你說說注意事項。”
喬茵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您兒子……”
“哦對,”徐教授清了清嗓子,“我叫他回來。”
喬茵:“……”
那頭徐教授很快說了具體時間,末了還要安慰他:“沒事,你們年紀也差不多,應該沒有代溝。”
徐教授:“你有不懂的也可以問他,交流起來更方便。”
“徐老師……”
“行了就這樣吧,我先掛了,你繼續睡會兒。”
話一說完,那邊幹脆利落地掛斷電話。
喬茵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
她還睡個屁。
喬茵又在床上賴了一會兒,然後生無可戀地去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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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茵和別人有約的時候,習慣提前十幾分鍾到。
徐教授上午的時候就把地址清清楚楚地給她發到了微信上,喬茵打了車過去,找到徐教授家裏的時候才三點十分。
院子的門開著,她在門口晃了半圈,然後往裏走,伸手按樓門鈴。
出於禮貌,她按一下之後會停頓十秒,然後按到第七次的時候,電話被接聽,那人語氣帶著一種壓抑著的不善:“稍等。”
然後電話又被掛斷。
喬茵等了不到兩分鍾,門被打開。
紀寒聲昨天酒喝得多了,一大早又被他徐清玫叫回來吃午飯,中午好不容易睡了個午覺,這會兒又被吵醒,表情冷而且有些不耐,像是帶了極濃的起床氣:“找哪位……”
話說到一半又停下,那人眯了下眼睛,“喬茵?”
徐老師今天定的時間本來是下午三點半,這個時間點兒好,還給她留了一個睡午覺的時間。
但是喬茵中午根本沒心思睡覺,從接到電話到她過來的這短短幾個小時裏,她都已經腦補出數十個徐教授兒子的樣子。
個頭不高長相斯文有,肌肉發達聲音粗獷也有,但是唯獨算漏了眼前這個人。
喬茵盯著門口站著的紀寒聲,完完全全懵了。
男人穿了一身白色家居服站在門口,眉目微斂,語氣這次緩和了不少:“找我還是找我媽?”
喬茵不說話。
她現在一看見紀寒聲,就會想到昨天的事兒,結果就過了一個晚上,這人倒好,跟個沒事人一樣,居然還雲淡風輕地問她找誰。
喬茵皺了皺眉,“找徐老師。”
紀寒聲把門拉開,等喬茵側身進去之後又關上門。
她站在門口沒動,正猶疑著要不要拖鞋的時候,身後男人過來:“不用換鞋。”
喬茵於是穿著鞋小心翼翼地走進客廳,找了地方坐下之後又看了眼坐到對麵的男人。
紀寒聲今天太正常了,正常地不像是昨天酒後亂性的人。
喬茵到底是憋了一口氣,沒忍住問了出來:“你昨天喝多了吧?”
男人抬眼看她,手裏打火機起起落落,蓋子掀起來又被扣上,他“嗯”了一聲。
“還記得昨天的事嗎?”
紀寒聲把打火機隨手扔在茶幾上,往後一靠,語氣漫不經心:“不太記得。”
……怪不得。
喬茵一時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鬆一口氣。
其實不記得還好,萬一記得的話,那以後見麵估計會尷尬地讓人想鑽地。
喬茵呼了口氣,決定當被狗咬了一口。
反正沒什麽大不了的,這狗長得好看,而且還不用打狂犬疫苗。
短短幾秒,喬茵臉上的表情變了幾個來回。
紀寒聲視線晃過她的眼睛,然後稍微下移,落在女孩子小巧的唇上。
他喉結滾動了兩下,“做了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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