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剝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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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幾個護衛,已然臉上橫肉顫動,隱隱起了殺意,麵臨著暴走邊緣了。

    本來就是一等一的硬手,又倚著韓相爺這座大山,哪有什麽好性情?

    若不是看在劉瑜是文官的份上,他們壓根都懶得理會好?

    韓忠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任由那些護衛發性,自己到時就不好收場了。

    盡管這五個護衛發起性來,就算劉瑜身邊帶著十幾人,這五個護衛也足夠幾息之間,全都吳十五他們放倒,至於劉瑜和楊時這種讀書人,戰鬥力是連五都沒有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可現在的問題,不是幹倒皇城司的親事官就能解決的。

    韓忠聽到這裏已清楚劉瑜為什麽會說那護衛頭領說謊了。

    因為老花匠是頸後八字不交,上吊自殺。

    那麽,上吊自殺,就要踢翻凳子啊。

    這大半夜的,凳子落地,在巡視的那兩人,竟然聽著動靜不管?

    就算明知自殺不管,也不至於不知道老花匠是幾更死啊!

    怕惹麻煩,怕沾瓜葛,這個能說得過去,人之常情

    但大半夜蹬翻椅子,巡視的人居然毫無知覺,這就是本事不濟了!

    而偏生這五個護衛,絕對跟“本事不濟”這四個字扯不上關係。

    韓忠站出來,是因為他知道現在不站出來,後麵也一定會被劉瑜問出來。

    這時韓忠一把按住那護衛頭領的肩膀,望著劉瑜沉聲道:“小老兒昨晚,陪著內院的丫頭過來,給綺霞娘子送了被褥。當時兩個巡視的兒郎,隨老夫去西廂房那邊開門,同行的還有抱了被褥來的兩個丫頭。此事也稟過老爺了,劉相公若覺老夫有嫌疑,不妨將小老兒也拘起來,放心,小老兒不會自殺。”

    “管家言重了。”劉瑜卻是毫不動氣,笑嘻嘻地說道:

    “隻是查案辦差,這些旁枝末節,總要推敲清爽,卻不是下官有意為難諸位大哥。”

    劉瑜並不是要為難這些護衛,也不是要把韓忠扯進來。

    他要搞清楚的,隻有一個問題:“老花匠到底是不是自殺?”

    “如果不是自殺,那麽他就有同伴。”高俅的思路很快,馬上就跟上了劉瑜。

    “學生帶人去老花匠的住處看一看,大約就明白了。”楊時的反應也不慢。

    劉瑜對韓忠抬了抬手:“請管家派人帶他們去。”

    這時候自然韓忠也沒有什麽好說,而且他擔心楊時遇著什麽不測之事,還專門點了兩個護衛,陪著楊時和張二狗前去。

    楊時很快就回來,張二狗拎著一個包裹皮,裏麵是老花匠來往的一些家書。

    劉瑜衝著高俅挪了挪嘴唇,後者會意,就地接過那些書信,跟楊時一起作分檢和記錄。

    這兩人也是熟能生巧,至少劉瑜感覺自己來,也不見得能比他倆合作能快多少,不到一刻鍾,就有結果出來:“先生,所有信件的來往日期,都很合理,沒有錯漏。”

    遞鋪是送軍書的,這年代的信,不是用寄,是靠捎。

    就是有人從家鄉去某地,或是路過,隨便捎封家書這樣。

    而按老花匠的家書裏,他的家人所提及的,隔壁村、鄰鄉的相熟要來大名,要去京師,這個周期是固定的。因為生意人,一般販貨收貨,都有個定期。所以看上去,並沒有被人取走。

    特別高俅選摘出來的幾行文字,更是說明了這一點,如果是他人,應該把這些信件取走才對:“上回爹爹托人帶回的五十貫錢,已購得良田五畝。”、“上回收到爹爹托來三十貫,加上家中積蓄,便在縣城買了兩間雜貨鋪、一間米鋪,四兄便把田地都攤給大兄和三兄耕作,去縣裏看著行鋪。”

    林林總總,從熙寧元年的年底開始,到上個月,老花匠至少托回家裏去的,得有三百貫錢。便是韓相爺再闊綽,排場再大,對一個花匠的賞賜,也不可能這麽多啊!劉瑜看了楊時列出來的數目,遞給韓忠:“老花匠所得賞賜,跟這時有出入麽?”

    韓忠不得不再次長歎了一聲:“熙寧元年的四五月,記得老爺聽著他家裏孫子娶妻,賞了他十貫。其他是不曾有的。”

    其實劉瑜問韓忠,也是給他個台階,因為高俅把之前幾年的信件也分檢完畢了,看著熙寧元年的年底之前,家書寄來,都是在向老花匠說家裏日子過得如何窘迫等等。是過了這一年,方才又是買田買地,又是購置行鋪的。

    所以,基本上可以確定,自殺的老花匠,收過不該收的錢。

    劉瑜馬上對高俅下了命令:“你帶兩個皇城司的親事官,再跟管家忠伯這邊,借這三兩個好漢,現在就去老花匠出入的地方,把他接解過的人等,做個篩選。注意不要打草驚蛇。”

    “諾!”高俅知道輕重,倒也利索。

    韓忠也隨手點了兩個護衛,跟著高俅和那兩個親事官,一並出府出去了。

    “提廚娘上來。”劉瑜在院子裏的石桌邊上坐下,卻把這裏當成了公堂,直接發號施令。

    韓忠自然有些不爽,但想起劉瑜早上鬧騰得府裏雞犬不寧,韓相爺都沒一句重話,想想便也就咬牙忍了,揮了揮手讓那些護衛去提人過來。

    劉瑜示意楊時把水壺放到爐子上煎水,卻向那被提上來的廚娘問道:

    “你可有什麽要交代的?”

    “相公要我交代什麽?我平日裏不是跟菜販撕擼,便是在廚房裏罵燒火丫頭。”

    那廚娘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教人看著,倒很有一番心中無鬼,不怕影斜的作派。

    楊時在旁邊聽著,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連李宏、和張二狗,也聽出問題來了。

    韓忠倒沒說話,隻是環抱雙臂,等著看劉瑜的笑話。

    事實上,韓忠覺得劉瑜最不應該這麽來問廚娘。

    為什麽?因為無懈可擊啊!

    她接觸的,不是菜販就是燒火丫頭,就算菜販是傳遞情報的細作,除非菜販招供指認,要不然,不論是跟菜販的接觸,還是跟幫廚的丫頭,都是廚娘的工作範圍啊!這有什麽可交代的?

    當然,把菜販一個個捉起來審,自然可以,可劉瑜有這時間嗎?連睡覺都沒睡上多久!

    那要在這種情況下,讓廚娘招供,就算她真是細作,也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韓忠就在邊上,等著看劉瑜的笑話。

    “黃伯死了,自殺的,自殺前在地上寫了七行血字,愧對恩相,寫了七次。看得出來,他是被逼死的。”劉瑜卻淡淡地對著廚娘這麽說。

    老花匠姓黃,廚娘聽著,她的眼神裏有一絲慌亂。

    盡管她很快就鎮定下來,但劉瑜還是察覺到了這一點。

    劉瑜屈指敲了敲石桌,卻又緩緩說道:“招不招?不招的話,你是死定了,你應該知道,我不殺你,你背後的人,也要殺你,隻要掐斷了你這條線,後麵才能潛伏下去。”

    韓忠愕然了,要知道如果廚娘真是細作,那怎麽可能吹一通牛皮就能唬出來?

    他身邊的護院,原本就是西軍裏精銳的踏白出身,捕俘的事也不是沒幹過,一個個都在搖頭,覺得劉瑜露怯了。

    沒錯,一點證憑沒有的情況下,這麽唬人,就是露怯。

    要不是細作,那屁用也沒有;

    要真是細作,隻會讓對方更有信心的抵抗下去。

    韓忠無奈地搖了搖頭,感覺盛名不符,他清了清喉嚨,準備出來救場時,突變驟生。

    廚娘大約愣了幾息,她突然嚎啕大哭起來,然後轉身罵著一連串的髒話。

    轉身,背對著劉瑜罵著,盡管是鄉音俚語,一時不好分辨,但這不是在罵劉瑜。

    “相公,我招了!可您得給老黃作主啊!不是老黃哥幹的,是那個老娼婦幹的啊!”

    這怎麽可能?韓忠和他身後的護院,當場就傻眼了!

    不單單是廚娘居然真的有問題,而是憑什麽,劉瑜這麽一通話,就能讓廚娘招供?

    他們一臉見鬼的模樣,望著劉瑜。

    劉瑜微笑著衝他們點了點頭,拿起楊時衝泡出來的一杯茶,舉杯道:“請茶。”

    劉某人當然不是憑白無故的唬廚娘。

    通過肢體語言的臉部肌肉,他從昨晚就覺得廚娘不對勁了。

    她太鎮定了。

    鎮定得不象一個廚娘。

    一位京師下來的勾當皇城司公事的官員,專門來相府問話,問到她這裏來,她居然對答如流,毫無半點慌張。連陳夫人這種官宦人家出來的人物,都有憤怒;跟了韓相爺幾十年的老花匠,都有愧疚;老丫環更是緊張得不行。

    偏偏廚娘很鎮定,這就反常了。

    而老花匠的死,讓她有了驚慌,這個時間,正是擊破對方心防最好的嚐試機會。

    劉瑜沒有理由去浪費掉這一次的機會。

    但讓劉瑜所有沒想到的,是廚娘招出來的東西,讓他哭笑不得。

    他要的是細作、潛伏的刺客,而廚娘跪在跟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跟他申訴的,是一場三角戀:“陳家的老娼婦,不是個好人,我看以前沒少勾搭陳家家主!”

    “那回來得府裏,那茶販欺負我,是老黃哥站出來幫我出頭。”

    “我跟老黃哥也不是什麽書香門第,反正都是一個人過,我倆在一起,有什麽不對?”

    “偏生那老娼婆,偷了主家的錢來,把老黃哥教壞了!”

    “相公,老黃哥跟那老娼婆睡,也是看在錢份上,卻不是老黃哥去偷錢,全是那老娼婆幹的!”

    不單劉瑜,幾乎在場所有人,都失聲了。

    這節奏全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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