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取死之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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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的冬天,當然沒有牡丹。
所以感覺和京師的冬天,除了人少些,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至少在劉瑜看來,就是這樣的,特別是在黑暗的夜裏。
麵前這張桌子被油汙漬浸了太久的時間,無論小二如何勤勞拭抹,在燭光下的桌麵都總是難免會有油漬的反光。看起來,跟劉瑜在京師的物業,太白樓酒樓的桌子,沒有什麽太大的不同,特別是關上店門的現在,北風在外麵呼嘯著。
以前太白樓裏,也有個算命先生,每每喜歡贈人幾句的老頭兒。
所以越發教劉瑜很有種錯覺,是不是自己仍在京師?
他喝了一口酒,看著一臉嚴肅的侯可,搖了搖頭放下酒杯:
“侯先生,我敬重你,但這種一驚一乍的玩笑,老實講,十年前我就覺得乏味了。”
盯著劉瑜的眼睛,侯可在燭光下沉默了半晌,看上去,他的臉容有怒意。
他本來就是個很直的人,直到連皇帝都敢噴,所以哪怕有韓相爺照拂,仕途仍然一直不太順。故之,侯可並沒有給劉瑜什麽麵子:“你信不信,老夫三息之內,就能把你放倒在地,飽以老拳?”
“信,不過我會跑,隻要我跑起來,就算是鐵鷂子,沒有馬也不一定能追上我。”
侯可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來,好半晌用力一拍桌子:“小子,你倒是合老夫的胃口!”
這回,他沒有稱“直閣”。
他也沒有再繞彎子,隻是把杯中酒喝盡了,用衣袖一抹嘴,便開口:“你對那些軍中悍卒極好,可是有的?不要解釋,你聽我說完。你向來對軍中的男兒,很是看得起。所以西軍裏,又籍著範文正公的舊誼,很有些人,願為你效力。這就是你的取死之道。”
“你可以殺軍將,如韓魏公殺狄武襄的大將。”
“你可以將軍中悍卒,收羅為仆,護衛左右。廂軍被官員當奴作仆的,不計其數。”
“但你若與西軍親近,好與士卒同甘苦,好照拂他們的苦處,好為他們張目,你就是在找死。”
劉瑜聽著心中一震,若有所悟。
卻見侯可挾了一筷子牛肉嚼了,冷笑道:“是不是覺得,以前你就這麽幹,什麽事都沒有?以前,你是白身。如果你願意轉為武將,大抵你還可以繼續這麽幹下去。要不然的話,自己好好想想,文尊武卑,這四個字,到底是怎麽寫的。”
說完之後,侯可放下筷子,抬手一拱:“直閣慢用,老夫酒夠了,先行告退。”
“侯先生請。”劉瑜機械地起身還禮。
在侯可走後,他坐了下來,在這個雪夜裏,在這洛陽的客棧,空泛的大堂裏。
劉瑜很清楚侯可說的是什麽意思。
大宋刻意引導的文尊武卑,就是因為宋太祖就是陳橋兵變、黃袍加身才得了天下的。
文官,便是尊貴些,離基層的士兵很遙遠,他們了不起就噴皇帝,把唾沫星子濺到官家臉上。但也就這樣罷了,文官不可能黃袍加身,不可能來壞了趙家的江山。武將不同,武將必須打壓,因為他們有軍心啊,他們有可能成為第二個宋太祖啊!
當年仁宗皇帝替狄青辯解,說狄青是忠臣。
文彥博和歐陽修當場就噴皇帝:“太祖豈非周世宗忠臣?”
武將有了軍心,他們再忠臣,跟宋太祖一樣,下麵的人要他坐龍椅啊,就可能黃袍加身!
這就是大宋的基調,壓根不論,到底是不是忠臣?到底有沒有反意?
隻要有軍心,“朝廷疑耳!”
四字就足夠把大宋的軍神狄青,生生逼到惶惶不可終日,最後鬱鬱而終。
文官集團不會坐視這樣的事發生,不會坐視第二個宋太祖出現。
北宋一代,狄青足以稱軍神,為什麽會被文官集團這麽聯手陰殺呢?
劉瑜是讀過許多史料的,有一種說法,就是狄青不肯洗去麵上刺字。
狄青願意留著它,鼓勵底層士兵,不要因為自己出身卑微就自棄。
正因為狄青臉上有金印,所以士兵非常認同這位跟自己出身一樣的大帥啊。
這就是軍心,不是給下麵人多少錢,不是收多少個悍卒來當護衛的問題。
所以,文尊武卑是表象。
真相是軍心,大宋朝廷怕的是這個。
以前劉瑜無權無勢無出身,他喜歡跟軍漢走得近,那誰理會?
現在可不同啊,他雖是七品,已有了館職,執掌皇城司,基本細作這一塊,已是說一不二了。一旦西軍之中,有大規模的軍心相向,那將是比武將有軍心更為可怕的事了。一旦劉瑜外放州府,比如說秦鳳經略司,或是知永興軍路,那有了糧草錢銀的權柄,怎麽辦?
到時劉瑜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宋太祖?
當然大宋的君臣,不會放任劉瑜成長到那個程度。
在此之前,他們就會幹掉劉瑜。
若是仁慈些,必定會找個由頭,把劉瑜踢去兩廣甚至瓊州府之類的地方,變相發配;
不然的話,怎麽搞死狄青,自然就有法子,怎麽搞死劉瑜。
劉瑜無奈長歎了一聲,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半杯,放下杯子,卻是上樓去敲了侯可的門,侯可的長隨開得門,劉瑜入內對著侯可,長揖及地:“多謝侯師教誨!”
然後退了出來,他沒再說什麽,侯可也沒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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