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姐，我不是故意的。”

    剛問出聲，餘凡就後悔地補了一句。

    其實他真不是故意這麽問的，他從進了這裏就一直對這問題保持相當程度的好奇，雖然從餘小魚那裏聽說了問題的答案，但是緊張之下還是脫口而出了。

    秦可卿看著有點訝異，不過沒有生氣，她就坐在餘凡的旁邊，這時候遞了副碗筷給餘凡。

    婦人淺淺地笑了笑，帶了幾分促狹的意思反問了句：“你怎麽會問這個問題？難道小魚那丫頭沒和你說？”

    餘凡這才知道剛才自己和餘小魚的對話被她聽見了，搔了搔頭，不好意思道：“可卿姐，你不生氣嗎？”

    “我能生什麽氣？”秦可卿淡淡道，“都嫁過來兩年多了，又不是你一個人問過我這個問題？”

    餘凡有點驚訝地望向她，她給餘凡夾了一筷子的菜，依舊雲淡風輕地說道：“問這個問題的人，如果挨著個的排隊，估計可以繞這村子一整個圈，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這麽多？”

    “對啊，所以告訴你也沒什麽，不過你給我倒碗酒唄。”

    紅酒就在桌上，而且酒塞也已經開了，餘凡聽話地舉起酒瓶，給秦可卿倒了一碗。

    秦可卿淺淺地酌了一口，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問道：“餘凡，聽說你也去了城裏？是哪個市？北方的還是南方的？”

    “就在金蘭市邊上，離這裏不遠的。”餘凡嚐了一口幹豆角燒肉，肉燒得軟嫩，口感濃鬱，入嘴就化，比他在城裏的快餐店吃到的還美味。

    秦可卿也夾了一筷子的桂魚肉放進嘴裏：“這麽說，我們還真的沒什麽機會能夠擦肩而過了。”

    餘凡覺得她話裏有話，便問道：“可卿姐，你呢，去了哪裏？”

    “我去了北都。”

    北都是北方最大的城市。

    能夠去北都學習對於農村裏頭的孩子來說是天大的榮幸。

    餘凡當場就愣住了，他可沒想到秦可卿上的大學會在北都，不由驚訝道：“可卿姐，難道你學習很好嗎？”

    秦可卿沒有露出什麽驕傲的神情，反而有點唏噓道：“也就那樣，不上不下的。我去了北都上了大學後，就想在那裏紮根下來。那兒的環境雖然比不上這裏，但是那裏的氣氛有著令人心曠神怡的作用，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去了一天，就喜歡上那裏了。”

    對此，餘凡深以為然，喧囂嘈雜、塵霧漫天，各種不好聞的、不好聽的都在城市裏頭，可它還是散發著難以抵擋的魅力，讓人忍不住停下腳步。

    秦可卿看著餘凡現在的表情，明白餘凡是明白的。

    她自從嫁到這裏之後，就一直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雖然蘇容來自城裏，可她來這裏隻是為了鍛煉，說得不好聽一點就像是皇帝下鄉巡視一樣，早晚是會回皇宮的。她不認為蘇容能明白她心裏的那些苦衷，也不好意思說出口。

    至於村子裏的其他人，要麽是將她當成了外來的賤婦來對待，要麽對她平日裏的裝扮看不順眼，能真正聽她說這些話的人並沒有。

    論起來，餘凡應該是第一個。

    想到這，秦可卿隻覺得憋了兩年的話再也抑製不住地湧了上來：“餘凡，你知道我專業學的是中文係？我以前名字叫秦紅，後來嫌這名字太丟人，就改了個名字，和《紅樓夢》裏那個神神秘秘的女子同名。少不得是我羨慕她的活法，或是我向往她的死去。總之，我後來叫了這個名字後，做很多事確實也是一帆風順的。”

    “比如學習、比如談戀愛、比如找工作、比如交朋友，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名字有什麽特殊的魔力，有一天，這些就都沒了。”

    餘凡聽著她的經曆，就想到了自己的，他又何嚐不是順順利利的、滿心以為可以有一番功成名就。但就在他洋洋自得的時候，上天就好像跟他開了個玩笑一樣，將他的一切都收了回去。

    在這一瞬間，他覺得他是理解秦可卿的，秦可卿也是理解自己的。

    “你不是好奇我爸媽為什麽要我嫁給沈石頭嗎？其實原因沒那麽複雜，我不是處了。”

    “我上了北都，談了場戀愛，失去了那層膜，然後我就連個完整的女人都不是了？”

    “我在北都的時候受委屈，回到這裏也要受委屈。”

    “小凡，你說，這公不公平？”

    也不知道秦可卿平日裏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眼角竟然噙出了淚水，可她也因此徹底回過了神來，背過身簡單地拾掇了一番，靦腆地笑了。

    她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將鬢發攏到了耳朵後，又回到一開始那個沉穩持重的婦人模樣，靦腆道：“剛才說的有點多了，小凡，你別見怪。”

    餘凡沒想到秦可卿會突然間的情緒失控，他先是被嚇呆了，再然後卻覺得自己心裏頭有陣火在燒著。

    “不公平。”他的聲音鏗鏘有力，回答也很堅定，“可卿姐，這是不公平的。就好像我去城裏工作的時候，別人會因為我是農村來的，就看低我一眼一樣，這是不公平的。”

    “小凡，這不一樣，你還能夠繼續努力。”

    “這是一樣的。”

    打斷了秦可卿的安慰，餘凡道：“這是一樣的，可卿姐，我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但是我知道有些事是比這些事更重要的。”

    秦可卿微笑地看了眼急得整張臉都紅紅的年輕人，給他倒了一小碗的紅酒，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凡，別想那麽多，你也喝一口。”

    她看得出來餘凡也經曆過一些事，心中對這個比自己小了幾歲的年輕人多了份親近。

    餘凡接過那碗紅酒，說了句：“謝謝你，可卿姐。”

    “小事。”秦可卿放下她手中的那隻空碗，將它推到了一邊。

    這時候，餘小魚端著一盤新炒的蝦仁上了樓，用的好像是黃瓜和胡蘿卜一起炒的。

    小姑娘將菜放整齊了，就問道：“哥，蘇容姐讓我來問問，菜合不合胃口，鹹淡是不是適中。”

    餘凡不敢看餘小魚，隻好可勁地點了點頭，誇道：“蘇姑娘的手藝是真好，你多跟她學學，回家後也可以做給我吃。”

    “才不呢，我就喜歡吃哥做的。”

    餘小魚又問秦可卿道：“可卿姐，你覺得怎麽樣？”

    秦可卿笑著看向餘小魚道：“我這還是第一次嚐到容容親自做的飯菜，沒想到比我做的還要好吃，這都是托了你們的福。小魚，你之前不是跟我說要一些我上高中時用到的書本嗎？我前兩天去了趟鎮上，全拿回來了，你現在要嗎？”

    “現在不呢，等會兒再給我。”

    餘小魚沒再繼續逗留，歡快地跑下了樓，廚房裏立時響起了一陣鏗鏘聲，期間又混雜著小姑娘的尖叫聲，聽起來很熱鬧。

    餘凡和秦可卿相視一笑，又問道：“可卿姐，小魚說的高中書本是？”

    “幾天前，小魚說是要跟我借上學時用過的課本，她說想自己在家裏頭學習。”秦可卿鼓勵道，“小魚這丫頭還挺聰明的，以後她要是有什麽疑惑，你就讓她來找我，別和我客氣。”

    餘凡聽說這件事，也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妹妹的心思。

    餘小魚之所以忽然想要發奮，應該也是和餘大海的突然去世有關。

    餘小魚在鎮上讀完初中後就沒再繼續讀下去了，她肯定是想通過自學，來加強自己的能力。

    想到這，餘凡也起了點心思，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問道：“可卿姐，你還有大學的書本嗎？”

    秦可卿疑惑地打量了一圈餘凡：“有是有，不過你拿來幹嘛？”

    餘凡道：“可卿姐，不瞞你說，我沒讀過大學，所以想著能不能多學點知識。”

    秦可卿恍然大悟，敢情餘凡和餘小魚想的是一回事，她心想這還真是一對“難兄難妹”。

    她放下碗筷，起了身，對著餘凡招手道：“我這大學回來的書都放在房裏了，你跟我來，看看有哪一本想看的，就拿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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