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三章 算不過啊,算不過江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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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輕候看著方覺淺再次沉睡過去的容顏,輕歎了一聲氣。

    隻有在這種時候,在這種四下無人,隻得他們二人獨處的時候,他才敢放下那些高高壘起的厚實心防,仔細品嚐今日這苦果。

    他拉過被子蓋著兩人的身子,將方覺淺摟在胸口,親吻過她額頭,半闔的眼中一片晦暗。從他發現他願意放走甜蜜陷阱裏所有獵物,隻留下一個方覺淺,不再哄騙任何真心開始;從他為了方覺淺,連王蓬絮死在她手中都可以放下,可以原諒,可以當作那隻是“

    神樞”的錯,而不是方覺淺之過開始;從他拋低驕傲彎下膝蓋,上跪巫族神山九萬步,隻為取一朵救她性命的花開始。

    他王輕候就已不是那個不在乎孤獨終老,孑然一身的,朔方城最毒老幺了。

    他的心腸還是狠辣,手段依舊陰毒,但他難以抵禦渴求方覺淺留在自己身邊的強烈願望。

    尤其是在經曆了這麽多這麽多之後。

    也許他可以繼續將忠臣殺盡,將功勞改寫,將黑白顛倒,可是他無法抹殺方覺淺為他,為這個世界所做的一切。

    他不願意在他的阿淺為自己,為神殿,為天下付出了全部之後,自己卻不能給她任何。

    阿淺不要,是她深明大義,是她的事,但自己想給,也是自己的事。

    自己要給她的又不多,僅僅隻是一個王後之位,不過份吧?

    如果全天下的人都要反對的話,那就反吧。

    大不了,他王輕候再戰一場!

    反正,他幾時想要做個好人了?

    昭月居好像有許久沒這麽熱鬧過了。

    從抉月離世之後,這裏一直很清靜,更多的時候,隻有一個櫻寺守著。但近日,往此處來的人很多,大家心照不宣地明白,此刻誰也不適合留在王宮裏,在沒有人真正坐上那把椅子之前,誰留在那處都不合時宜,也會把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微

    弱平和擊碎。

    所以,大家都往昭月居來。

    本以為,會有一種曆經滄桑,看盡浮沉之後的豁然之感,以為至少可以把酒言歡,但大多時候,每個人都隻是沉默更多。

    大概是在破宮後的第三天,王啟堯跟江公兩人來到此處,王輕候跟他們喝了一場一言不發的悶酒,陰豔跑上樓,去看望臥病的方覺淺。

    陰豔,好久不見的陰豔。

    她長大許多,身型變得更修長,小臉沒有了以前的圓潤,清瘦了不少,隻是那雙眼睛,依舊似能看穿人世一切悲歡。

    她安靜地坐在方覺淺旁邊,細細地看著方覺淺的側臉。

    方覺淺收回看遠方的目光,笑問道:“你來找我想說什麽?”

    “阿淺小姐姐。”陰豔掖了掖方覺淺腿上的薄毯,輕聲問:“我聽師父說,你忤逆了老神樞的意思,要讓小公子為王,你不怕他生氣嗎?”

    “怕什麽,那時候,我才是神樞。”

    “可是小姐姐,你真的覺得,小公子能成王嗎?”

    “你想說什麽?”

    “我師父,很厲害的。”

    “我知道。”

    陰豔無端地落淚,豆大的淚珠兒滾在臉上,她握著方覺淺冰涼的手掌,哽咽著:“小姐姐,其實我不在乎誰最後為王,但是,但是,對不起,我覺得,你可能贏不了。”

    “陰豔?”“對不起,我應該早點把這一切告訴你的,可是我不能說。”陰豔哭得難以自抑,淚流不止,“阿淺小姐姐啊,隻要世上有你這麽個人在,小公子,就不可能成王,你是我師

    父,好早好早以前就埋下的一粒棋,你的命格,天克小公子,縱使你用盡一切辦法去改變,但你無法改變的事實是,你的存在。”

    “江公,果然還有後手嗎?”

    陰豔嗚咽不成句。

    關於方覺淺的命運格,很早以前就已經有人道破過一些了。

    有些說她與王輕候天生相輔相佐,但也相克。

    有些說她此生命運多舛,顛沛流離,生不得善終,死不得好果。

    真真假假難以分辨,隻是那時候,方覺淺知道自己的命格天克王輕候,會成為他稱王路上最大的絆腳石之時,果斷選擇了離開。

    後來,方覺淺不信這天命,強行要讓王輕候成王,強行要改變這個命運。

    她想,她是神樞,她沒理由改不了這小小的命格。

    但今日陰豔的話,讓她周身冰寒,也許,她誤會了這其中的意思。

    也許,這是才是奚若洲並不責怪自己逆改天命,非要讓王輕候成王稱帝的原因。

    因為奚若洲知道,自己所做一切,不過圖勞。

    而王輕候果然舍其一生,能改變很多,但什麽也改變不了。

    她突然想明白了什麽,真正絕望的神色彌漫在她胸腔和眼中,緩聲問:“陰豔,如果我做了一件非常非常錯的事,我該怎麽辦?”

    “那就去認錯啊,做錯了事情就要去認啊!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去彌補啊!小姐姐,你要去挽回啊!”陰豔淚流滿麵,哭得斷腸,喊得聲竭。

    “你知不知道,休書,怎麽寫啊?”

    ……

    陰豔將江公請上樓的時候,方覺淺的休書剛好寫完最後一個字,墨跡未幹。

    江公隻一眼,便看到。

    他動了動手指,麵色不變,“方姑娘想與老夫說什麽?”

    “江公請坐。”方覺淺抬手,給他倒了一杯茶:“說來,我一直未與江公你好好聊過。”

    “那今日便可聊得暢快了。”

    “江公,我想知道,連一個人的死亡都算計進去,連來生都詛咒,可會令你夜半不安?”

    “我以為,你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畢竟……”

    “畢竟我也將天下人的生死算計了進來,對嗎?”

    “對。”

    “江公深思足慮,我自以為,我能算得過你,想不到,還是技不如人。”

    “看來方姑娘是想明白了。”“是的。”方覺淺笑了笑,歎了一口氣,“當他們告訴我,我與王輕候命中既相輔又相克之時,我以為,說的是我神樞的身份,與他反神殿的立場,沒想到,是方覺淺的命運

    。”

    “是你自己選擇了做方覺淺。”“嗯,江公好手段。我不做方覺淺,便不會幫王輕候走上王座,我做方覺淺,我的命格就會將他的稱王之路生生阻斷。無論我選哪一個,你都是贏家。”方覺淺慢聲道,“從

    王輕候走進鳳台城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注定了,他永遠不能越過王啟堯,成為新朝的王。”

    “一直以來,您屈居幕後,鮮少露麵,時常讓我忘了,你是曾經與我義父,與寧前輩並肩之人,你哪裏會輕易被我一個黃毛丫頭破局?”

    “那日在神殿大火前,神殞殿破,其實也不過是成全了你。你跟我義父爭了這麽些年,我們親手把勝利果實,送到你手上。”“你唯一的遺憾,應該是我沒有死在當日,而是被我義父救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