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四章 王慕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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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姹紫嫣紅燒成灰,凡人微笑,聖人哭泣。

    王啟堯不日稱帝,立國號武,季婉晴為武後,王輕候受封太宰。

    武立國之初,兵亂四起,王輕候率兵東征,三年間,平叛東亂,橫掃殷朝舊部勢力。

    武帝王啟堯賜刀言官,武帝道一句,言官記一筆,敢不從者,俱斬之。

    史冊中,太宰王輕候為大朝開國立朝,被迫所行之惡事,一筆勾盡,不留一墨於帛中,不傳一言於後世,其累世功績,不懼蓋主,其昭天善德,不畏欺君。

    朝臣惶恐,有直言進諫者,懸顱於市,自此天下,再無非議之人。

    世人隻知,仁德之輩,王輕候,一生磊落,光明坦蕩。

    馬背上的王輕候聽聞此事,回首西看,好似看到了他大哥眼底的歉疚,於是用盡一切辦法來彌補自己。

    前半生,他們每個人都欠了自己的,於是有些人用命來還,有些人用餘生來償。

    但他已不喜不悲,不怒不怨,不恨不嗔。

    那個笑起來總是風流好看的小公子,不知是死在了哪一年的哪一日,他還是會笑,隻是笑得再也沒有那麽生動鮮活,總如一幅畫般,好看是好看的,卻毫無生機。

    自那日昭月居後,王輕候的生命裏多了很禁忌,不喝任何一種粥,不吃糖醋排骨,不吃枇杷甜梨與杏,不吃雲蕊玉片糕,不種海棠樹,不做很多很多事。

    見不得,見到都要肝腸寸斷,不能成活。

    有一日在戰場上,他正策馬殺敵,長槍劃過之處,有個人回首,眼角一滴朱紅的淚痣,陡然入眼。

    竟將他驚落馬背。

    那是一個孤女,年紀十四,那正是王輕候遇上阿淺時,阿淺的年紀,她逃難途中險些死於馬蹄之下。

    王輕候將收養回家,問她叫什麽,她說大家都叫她妮子,沒有大名。

    於是那日,王輕候久久地,久久地看著她眼角那滴,跟阿淺如出一轍的朱砂淚痣,說:“你叫我一聲父親,我給你取個名字吧。”

    “是,義父。”那孤女怯生生地喚。

    “王慕淺。”王輕候輕聲說,“從今日起,你叫王慕淺。”

    沒有人見過那樣的王輕候,他抱著王慕淺失聲慟哭,哭得像個孩子,聲淚俱下,肝腸寸斷。

    他已找了阿淺整整三年,三年來他踏遍所行之處,都未能找到她的身影。

    他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奚若洲和江公根本沒有救活她,隻是騙自己,讓自己抱著這麽個念想活下來,不至於自暴自棄,也不至於發瘋拉著全天下的人一起陪葬。

    他絲毫不懷疑,奚若洲跟江公幹得出這樣的事。

    三年過去,他未有一日忘記他們的手段和厲害。

    東亂平定後,他帶著王慕淺回到了鳳台城,那時,武朝正準備遷都之事,這樣大的事,王啟堯也來問他的意見,可有什麽想遷往的地方。

    王輕候看了看地圖,左右計量,盤算許久,定了一個洛城的地方。

    王啟堯當即頒旨,不日遷都洛城,不作半分質疑。

    臣子們有時候分不清,到底誰才是王上。

    偶爾有一些心懷不軌的家夥,提著腦袋來試探王輕候的心意,試探他到底有沒有對那張王位死心,王輕候便把這些腦袋全都收下,送進宮裏,送給他的大哥。

    每到那時候,王啟堯看向王輕候的眼神便分外哀傷,想拉著他喝杯酒,但王輕候總說,臣弟還有公務要忙,便不陪王上了。

    有時候,季婉晴也會去找王輕候聊一聊,她最是清楚王啟堯內心的折磨和愧疚由何而來,如果王輕候這個係鈴人不去解鈴,王啟堯這誅心之苦,一輩子也走不出來。

    但王輕候根本不見她,或者說,鮮少有什麽人能見到他,除了王慕淺。他待王慕淺很不一樣,他教她寫字,讀書,練武,騎馬,射箭,教她明辨是非,知曉大義,教她行走人間的規則,還教她世上的一切事物並非存在即是正確,你可以有自

    己的一套是非觀,用你獨特的目光去看待人世。

    他將王慕淺教得越來越像方覺淺,像也越來越不像方覺淺,因為越是像,他越會拿來比較,可越比較,就越發現,無人能似阿淺。

    無人能似阿淺,最深得他心,也最不識好歹,一失蹤,便是整整四五年。

    這四五年裏,王輕候做了很多很多事,他簡直比帝王還要忙碌。

    他分封了二十七個封國,任用武親信去做諸侯,以作為捍衛王室的屏藩。

    那時候,奚若洲問他,當初殷朝有神殿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作製衡,當新的王朝取代了殷朝,而神殿已然消亡的時候,又有什麽力量可以製衡新朝呢?

    失去了掣肘的新朝王權,將沒有了壓製他,監督他的勢力,會是何等恐怖呢?

    他將這個問題留給王輕候,因為他知道,王輕候一定會去解決。

    王輕候,就是那個新的力量,那個壓製王權膨脹到無法控製,以至於肆意妄為的“力量”。

    於是他分封二十七國,看似是讓這些諸候拱衛武朝,實則目的遠不止於此。

    他們會是武朝的屏障,任何一方作亂,武朝都能聯合其他的諸候平息亂事,因為這二十七的諸候,都是武朝的親信。而諸候之間的傾軋戰事,也可為武朝提供喘息之機。

    但同時,他們也會互相製約,不論是武朝君主,還是還是封地諸侯,都不會擁有絕對的權力,武王與諸候各國國君,皆不可為所欲為,極大可能地避免了出現昏君。

    當然了,這遠不是王輕候最想做的事情。

    製禮作樂,明確倫理,才是他一生最大的堅持與信仰。

    他終於能心平氣和地去看待神殿,看待巫族,看待這世間的陋習與光輝,心平氣和地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地,將一切“行走人世間的規矩”理為四個字:道德觀念。上至天子宗室,政治製度,下至百姓衣食,婚喪嫁娶,他都定下了一套完整的,詳細的,行為規範,一步步努力使之落實為社會製度化,以形成社會公德,維係社會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