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往事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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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歸無一二十五六,正值意氣風發,他一身修為也突破到了武俠境界。因為歸家世代習武,他從小又天資聰慧,博覽群書,閑暇之餘研習眾家武功,年紀輕輕就已集大家之長,能自創武功,也漸漸有了一代宗師的氣度。
歸無一也有野心,年輕氣盛也想在江湖上闖蕩些名堂。歸家有一把傳世的神兵,名曰“噬傷牙刀”,相傳為一煉器聖手用凶獸“劍齒金虎”的獠牙打造,又參雜金虎虎骨,使得此刀內涵金虎驍勇戰意,靈性之盛,幾乎就如同劍齒金虎化身!而且金虎劍齒上有肉眼難辨的奇特鋸齒,破開肌膚能令其血流不止,使得整把奇刀又如殘忍惡鬼,及其凶暴嗜血,所以便為此刀命名曰“噬傷”!
但是當年的歸無一還沒有能力握起這把曠世神兵,家族希望他早日成名,也能重振歸家昔日雄威,所以便讓他外出遊曆,行俠仗義。當時南牙城有另一豪門葉家,與歸家為世交。葉家人常在朝中為官,而葉家家長葉嚴在巨雷國朝中官居“督”位,管理一州事務,勢力也是風頭無二。兩家交好,所以早年之間便將兩家門下的孩子許了親事。歸家自然是最小的兒子歸無一,而葉家就是唯一的小女,葉楠!
葉楠與歸無一打小一同長大,青梅竹馬,隻是葉楠長成,家中便不再讓她拋頭露麵,但她也年輕,總喜歡深閣之外熱鬧新奇的世界,所以也偷偷讓歸無一帶她出門玩耍。歸無一雖然癡迷武功,但他對葉楠確實是一片真心,況且葉楠長大,出落得如花似玉,沉魚落雁而閉月羞花,歸無一愛慕至極,此生也就認定葉楠為其終生所屬。而葉楠也因歸無一對她極為嗬護,心中也把歸無一當作此生所依。兩人郎才女貌,真可謂天生一對!
隻是那一年,歸無一外出遊曆,葉楠偷偷跑出家門,跟著歸無一闖蕩江湖,遇到了生命中不可忽視的兩個男人,一切就起了變化!
第一個,便是嶽家第一高手,現為武聖的嶽無涯!
當年嶽無涯也和歸無一一般年紀,但他天賦極高,二十五六歲就已經達到練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境界,武極!他剛突破境界,便覺天下無雙,似有打遍天下無敵手的豪情壯誌!嶽無涯性子又浪蕩,不似弟弟嶽無濁慎重機警,所以他自知無法擔任家主,便由著性子去闖江湖!他想,若是憑借自身武極的修為,天下間何處不可去,天下間何人又可阻攔呢?
於是,嶽無涯毅然離家出走,他信心十足,勢要闖出一番名頭來!
許是命運引導,嶽無涯與歸無一在東方之國,靈瑤國的泰山之下,相遇了!
當夜,在靈瑤國東山小鎮,泰山山腳下,下著一場小雨。
歸無一和葉楠在一處茶舍暖身避雨,許是這雨太過纏綿,下得時間太久,悶在茶舍裏的葉楠心頭不禁生出幾分無聊。她起身,撩開茶舍的門簾,微微探頭看向外麵。
便有一人,戴著蓑笠,低著頭,緩緩行在雨中。
雨夜無人,那人身影在毛毛細雨之中顯得孤單非常。
他本該與那挑簾的女子錯身而過,隻是一個鬼使神差,偏偏抬頭望向了茶舍裏的燈火。
他本該還要往前去的。
他本該不屬於這裏也不該停在這裏。
但他卻偏偏不自覺停下了腳步,呆呆地看著無聲座落在那裏的茶舍。
門裏何人抬起纖纖玉手,輕輕挑開了半截的門簾?
燈火微光照在她的麵頰,天上無月,原是月光都到了她的身上。
那是何人呢?與這寂寥又稍顯愁緒的雨夜,變成一副潑墨的圖畫,讓人不忍轉眼而去。
那是何人呢?
嶽無涯怔怔地望著她出神,雨滴打在他蓑笠上,那細細若無的水花卻濺在他的心中。他還在想,倘若那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自己會是什麽樣的神情呢?
隻是那人忽放下門簾,轉身不見了。
嶽無涯頓覺失落,他擋不住心頭那一刻湧起的百般思緒,幾步撩開門簾,走進茶舍。
四下掃視,忽然見到了那人,但卻發現她的旁邊坐著一個男子,英氣俊朗,渾身透著不凡。一見兩人,正抬眼對視,莞爾一笑,讓嶽無涯七尺大漢一身陽剛,仿佛都化作繞指之柔,饒是他自信無比、英偉不凡,但見著那兩人,都覺得他們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知怎麽,心裏就那麽想著。
“這位兄台,為何站著發呆?來來,我看你隻是一人,這雨天最怕獨自喝茶,寂寞得緊,過來這裏坐下,與我二人一同聊天品茶如何?”
嶽無涯始終記得,那個男子豪情相邀,卻是他先開口說話,神態瀟灑,有無盡的魅力。
嶽無涯覺得盛情難卻,便與兩人一同坐著,談天說地,談古論今,頓覺與那男子意氣相投!三人很快熟識,認做友人,嶽無涯也了解到,葉楠竟已與歸無一有婚約,又見兩人情濃意切,他便把心頭萌芽的一分對葉楠的愛慕之情掩埋下去。之後三人一起闖蕩江湖,那日子雖充滿驚險,但總歸歡樂,也是葉楠心頭一直眷戀的美好時光。
但也就是在那之後,葉楠與歸無一返回南牙城,葉楠家中遭遇巨變,滿門抄家,從家主到奴仆一律下獄。歸家也因此受到牽連,同做了階下之囚,但歸家人畢竟是習武之人,性子剛烈,哪肯背上辱沒先人的罪名,所以奮起反抗,逃離冤獄,勢要到巨雷京都上書皇帝!但這本就是一場政治鬥爭冤案,事情所起源於巨雷國“濁海城”濁海幫與海州都督不和,被其私下定為黑黨並派兵圍剿,而實際上濁海幫是巨雷國皇帝一手扶持起來,隻為控製當時濁海城魚龍混雜、黑黨勾結的局勢。海州都督無意間觸犯了皇帝天威,而他與葉嚴所屬左相“衛玉子”派係在巨雷朝中遭到其他派係聯合攻擊,被氣昏的皇帝當場斬了衛玉子的頭顱。以右相“尹庭鈺”為首的黨派借機將衛玉子派係徹底鏟除,才有了這一場轟動一時的大案,而後尹庭鈺官拜左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傾朝野,歸家人又怎麽鬥得過呢?於是沒等他們上書皇帝,就被尹庭鈺打成逆賊,召集宮廷高手將一幹人抓捕,斬於菜市口下,隻有歸無一侄兒,玄光,因為年紀太小,被送到一農婦家裏,才幸免於難!
葉楠歸來之後,也想上書皇帝,請求開恩放過葉家老小,但書信未達,提審的新都督卻先到了。這人,就是葉楠生命中第二個最重要的人,柳相如!
柳相如當年隻有二十來歲,年紀輕輕,但因資質不佳,武學上並未有成就,隻是他喜歡讀書,飽讀詩書,才華橫溢,雖然練功不行,但對武學精義,理解得通透徹底,又精通兵法,早年在軍中跟隨四皇子作戰,出謀劃策,頗受四皇子賞識,所以這才受到冊封,官居“督”位,前來南牙城上任。
柳相如連夜提審葉家一幹人等,正巧葉楠讓歸無一帶著她闖入督府衙門,一陣大鬧,但終究架不住人多,兩人失手被擒,也被押在堂下審問。
葉楠哭訴,梨花帶雨,隻是幾分言語,隻有幾眼觀瞧,柳相如便被葉楠剛強、堅毅、果敢所打動,更別說葉楠生得美麗,也讓他動心。
柳相如也深知葉家隻是受了黨派牽連,本也就有搭救之意,所以此刻順了葉楠心意,上書表奏,葉嚴是其恩師,懇請皇帝開恩,並尋得四皇子幫助,最終成功解救了葉家人,隻是歸家那筆血債,無處去討。但也是從這開始,葉家人不得在朝中做官,也因歸家人盡其忠意而死,所以帶著葉楠離開南牙城,於城外購置閑地建立居所,要完成與歸家的婚約,從此隻做個平民百姓,不再過問朝政。
隻不過誰人也沒有想到,歸無一接回侄兒玄光之後,心性大變,對武道之路更為執著,特別是與葉楠完婚之後,整個人便是癡了,成天埋在武經之中,對葉楠也變得極為冷淡。葉楠也隻他心頭痛苦,便沒有多說,個中寂寞,她自己忍受。不過好在嶽無涯常常到這裏與歸無一切磋武功,也能與葉楠談心說話,倒也不怎麽寂寞。
可是時間一長,葉楠心頭也漸漸苦悶起來,那個隻對著武功說笑的歸無一,還是當初那個深愛自己的歸無一嗎?她漸漸感到生活的乏味,感到雨夜的清冷,感到寂寞,感到空虛,感到身邊沒有她渴望著向往著的愛,她又不忍將這一切怪罪與歸無一,因為她知道,歸無一心頭那種痛,也就和她失去家人那種痛一樣,生不如死,便隻有埋醉武學,才能讓他心裏平靜。隻是,她一個人承受著那樣的孤獨,又去找什麽讓自己也醉過去呢?
原本還有嶽無涯這個知心朋友,不過自從嶽無涯與歸無一在泰山一戰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來過無一居。
苦悶,就在葉楠苦悶之際,柳相如出現了。
那個看上去文弱的書生,風度偏偏的書生,來到了無一居。
兩人說話聊天,撫琴作詩,好似隔了許久的塵世,隔了許久的來世,兩人誌趣相投,兩人重獲知音。柳相如知書達理,談吐溫文爾雅,在葉楠心中,柳相如即便沒有歸無一那樣高強的武功,他也變得似過去的歸無一,讓葉楠歡喜、迷戀,久而久之,心頭這人比起歸無一更為重要。
她思,每日每夜盼望他的到來,隻有他能帶來一片充滿歡樂色彩的世界。
她念,每時每刻希望他在身旁,聽他的聲音、看他的微笑,即便一瞬間也如過了一輩子。
她漸漸發現,她愛上了柳相如。隻是,如今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哪怕她從未與自己的夫君同床而眠過一次,又怎可再與他人廝守呢?但胸中溫火,不斷燃燒出渴望,難道非得把心中的愛澆熄,過上行屍走肉的生活?
葉楠很猶豫,她對歸無一的堅持,對柳相如的真心,糾纏、困擾、撕裂著她。
柳相如似看出了葉楠的苦惱,他佩服葉楠的勇氣,佩服她的忠貞,但他更不願讓一個根本連看也不看她的男人與她過一輩子,她應該得到幸福,而幸福,隻有他能給予!
又是細雨洗夜,窗外雨打蕉葉,偶爾轟隆的雷聲,也沒能掩蓋柳相如真心的吐露。葉楠心動了,隨著陣陣雷響,心動了,能被這樣的人所愛,還有什麽比這更幸福的事情麽?柳相如拉起葉楠的手,十指相扣,仿佛是一輩子的一個印記,深深刻在了洋溢溫情的兩人心頭。
但誰也不知,一個人靜悄悄地站在窗外,無聲地看著房中凝眸的兩人,轉身,離開,任憑雨水打濕,隻留下落寞的背影和曾經滄海桑田的一個眼神。
柳相如不禁意側臉,似乎看見了雨中若隱若現的背影,一種莫名的恐懼從心底冒了出來!
沒過兩天,歸無一將葉楠喚來,這是兩人婚後第三次麵對麵說話。歸無一交給葉楠一封信,然後歎了口氣,轉身出了大門。
葉楠低頭,望著信上兩個大字怔怔出神,半晌,多年的感情像是決堤的海潮洶湧澎湃,化作一場眼淚,讓往事隨之流得遠了。
“後來我聽相如說,歸無一練功走火入魔喪失理智,一掌拍死了自己的侄兒玄光,然後瘋癲地跑出門,恐怕已經死在某處。那麽多年以來,他也從沒有出現過,我也以為他死了。隻是,隻是,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他還沒有死,他一定還沒有死,我欠他的太多,他怎麽能那麽輕易就死了呢?”葉楠說著哽咽起來,除了心頭尚有幾分愧疚,不難讓人看出她心頭對歸無一還懷有感情。
“楠姨,唉!”沈閑歎口氣,不知說什麽好了,他和言小蝦還隻是少年,情尚懵懂,怎麽知道其中糾葛,來來回回似一座迷宮把人困在其中。
在兩人心頭,歸無一無疑是往事裏最大的受害人,他可什麽都沒有做,卻連至愛之人都失去了,但整件事能夠怪誰呢?
他雖不懂葉楠為何愛得淩亂,喜歡一個人,海誓山盟,海枯石爛,難道那些誓言不如一夜噥噥耳語?但他捫心自問,自己又何嚐不是“朝三暮四”?若論起來,他對夢冰旋的愛慕,隻是一眼,便已如潮水洶湧,可是那一刻他卻想起過雨晴兒來嗎?他卻想到過雨晴兒會是怎樣的心情嗎?在陰暗的幽冥抬頭望著他,躲在角落裏孤獨的留著眼淚?還是心痛得難受,甘心去走奈何之橋,去嚐忘情的孟婆湯,了卻了前世呢?
他無法想象,為何心頭已經有了一個人,卻還能喜歡上另一個人呢?
言小蝦更是不懂了,但他總覺得其中還有蹊蹺,所以表現得不如沈閑那般深沉,隻是張口問道:“那師傅究竟是怎麽瘋的?”
“是我做的!”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似一把利刀忽然劃破此刻沉寂悲涼的氣氛,隱隱帶著一股肅殺,將沈閑和言小蝦籠罩了起來。
此刻天色已經晚了,後山高大的樹群,遮蔽了天上的月光,而院中的燈火,到讓整個小院顯得尤為明亮。隻是站在門口尚未進來的那人,被燈火照亮的側臉,顯得陰森可怖!
隻方才一句話,便打斷了沈閑的悲思,他抬起頭來看,卻見天罡門副掌門、葉楠的夫君——柳相如站在那兒,完全沒有白天那般氣宇軒昂,取而代之的是,陰冷,還有,嫉恨!
“你剛才說什麽?”言小蝦沒在意柳相如臉上的神情,他一下站起身來,驚異地問道。
“歸無一是被我弄瘋的!”柳相如對二人冷笑道,“不過,你二人知道以後,就不能活著離開天罡山了!”(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