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泉血劍斬龍身，

    三千世滅斷輪回。

    雷隕魂銷神無盡，

    命非天意…道長生。”

    杜雷用泛黃的衣袖，擦了擦小手中灰褐色的石子，眉頭輕皺，喃喃念著。

    這塊石子是杜雷剛才無意撿到的，這詩句恰恰刻在其中，泥巴都嵌在了那蒼勁的刻字裏，將字跡掩蓋大半，不仔細看都難以分辨。

    周圍幾名收集完草露的雜役，正*著沙啞的鄉音，大大咧咧地吹牛談笑，沒有人看向杜雷這邊。

    杜雷左右看了看，抿著嘴，小心翼翼地將石子放進袖口，采起了草地上的甘露。

    神泣大陸，一帝都，十皇城，百王朝，其餘遼遠荒蕪之境，更有諸多詭異，神秘無盡。杜雷所在之地，便是人口足有三十億的洛羽王朝中一強大宗派：武極門。

    神泣大陸以武為尊，真正強者踏歌登天，翻手間倒轉山河，被世人尊重，然而，沒有實力，便沒有尊嚴。

    杜雷經脈錯雜纖細，連一重鍛脈境都達不到，根本不配入門，他能呆在這裏，隻是因為他是一個給內門弟子打雜的小雜役，而在強大宗派中，買來的雜役命賤如草芥，隻能聽人使喚，做的不好，殺掉都無妨。

    誰也不願意當雜役，但是杜雷家窮，七歲那年他便被賣到這裏，時至今日已過去八年。

    此刻，杜雷與其他雜役上這千雲雪山采取的雪草甘露，就是為了給武極門內門弟子夏夢顏鍛造一把劍……露雪劍。

    這把劍，采用天山冰鐵錘煉千百次打造，劍成型後，需要用每天早晨卯時凝結的九九八十一滴雪草甘露為引，連續澆淋九天，方可開封，顯現真威。一旦斬出，吹毛斷發，削鐵如泥，冰氣迸濺，是難得的寶劍。

    以前，杜雷對這露雪劍很好奇，覺得有一天能摸一摸那露雪劍都會興奮雀躍，隻是，這小石子上的詩句將他所有的好奇心都奪走了。

    在山林裏長大的小兔子，若能跑出小窩看到藍天，也總歸有些不習慣吧。

    “小雷，趕快走啦，我們可耽誤不起。”皮膚黝黑，皺紋滿麵的趙叔走過杜雷身邊，笑著提醒道。這些年他一直關照杜雷，就像親生父親一般慈祥。

    杜雷醒悟過來，應了一聲，便拿著盛放甘露的小竹筒，和趙叔跑著下山了。

    穿過武極山門，過華清池，一路向北走一個時辰，杜雷看到一個樓閣，樓高五層，雕梁畫棟，琉璃耀眼。

    似這等瓊樓玉宇，雖隻是恢弘武極門的冰山一角，卻也算一處妙地。

    杜雷知道這就是夏夢顏的居所：夢闕閣。杜雷很向往這種華麗居所，但他知道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住上這樣的樓閣，所以，能在遠處觀望一陣，他就很滿足了。

    雜役們走到正廳門外便停下，恭恭敬敬的站著，杜雷站在最後排，雖然低頭，眼神卻瞟向了夢闕閣內。

    隻見一名身著黑色袍服的中年男子，站在大廳高位旁，激動地側身說道：“夏*，今天若是能將這露雪劍成功鍛造，它便能成為中品靈器，搭配您的武技碧落瓊指，定能如虎添翼！”

    在他身旁是一名年方十六的女子，她嬌顏如玉，明眸皓齒，杏眸中靈光流轉，頗有幾分味道。身紅金相間的緊身玉袍，玲瓏的身材也完美顯現。

    她便是夏夢顏，武極門極強的內門弟子之一。不僅實力強大，還是夏家千金，背景龐大，這夢闕樓便歸她一人所有。

    此時夏夢顏*斜搭著坐在高椅上，把玩著手中一把明晃如皎月的長劍，嘴角斜挑出一個微小弧度：“好一個露雪劍，隻要我練習這靈劍數日，實力必將大增，一個月後，武極門所有弟子山蹤捕獵，我定能殺那焚焰狼王。來人，把剩餘的兩萬墨玉尾款付給他。”

    那中年男子笑得合不攏嘴，鍛造這露雪劍的錢，終於能夠賺到了。

    “都進來。”夏夢顏看到雜役已到，努了努纖薄小嘴，說道。

    一群雜役得到命令，每人手拿一個小竹筒，急匆匆地趕了進來。今天是鍛造露雪劍的最後一天，這些小雜役終於可以結束辛苦的采集工作，高興之餘，動作也快了不少。

    杜雷趕在後方，他身後還跟著一名雜役，正是趙叔。

    “小雷，慢點兒。”趙叔畢竟老了，走了這麽長的山路，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就在他跨過大廳前的門檻時，一不小心，腳絆在門檻上，驚呼一聲朝前摔去，撞在杜雷身上，連帶著杜雷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竹筒落地之聲響起，雪露濺灑在地麵上。

    一道道目光齊刷刷盯向這邊，驚恐，懼怕……一切負麵情緒瞬間上升到極點。

    雪露染上地板上的塵埃，已經不純，八十一滴雪露，少一滴都不行，何況是兩滴。前八天所做的一切，在今時今日，全部作廢。

    “不！”

    杜雷臉色煞白，他站起身來，看著地上殘露，牙關緊咬，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他感受到一股無形殺氣逼來，抬頭看去，卻發現高堂之上的夏夢顏嬌顏冰寒，全身真氣提聚，她顯然動了真怒！

    趙叔嚇得跑到夏夢顏身前，“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聲音顫抖，鼻涕都哭了出來，因為緊張，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把露雪劍品質極好，因為趙叔所為，一切功虧一簣，夏夢顏必然重罰趙叔，隻是，趙叔為人善良，照顧了杜雷八年，還曾在杜雷被人打成重傷後救了他一命。

    說到底，趙叔可是杜雷的救命恩人，杜雷不能不幫！

    杜雷一咬牙，跪了下來，微低下頭，看著夏夢顏那金紅色的緞裙和玉靴，道：“夏小姐，對不起，趙叔剛才鑄成了大錯，但是，小人求您看在趙叔在武極門盡心盡力做事二十餘年的這份忠心上，饒了他一命吧，之後就算要小人做牛做馬，也在所不辭！”

    夏夢顏右手輕托香腮，伸出鞋尖挑起杜雷的下巴，低眼看著他，道：“你本來就是我的下人，做牛做馬是你的本分，還好意思和我談條件，嗯？”

    旋即話鋒又是一轉：“況且，露雪劍價值三萬墨玉，你覺得他的賤命夠賠麽？”

    杜雷神色陰沉，喉嚨蠕動。

    用玉靴挑起他下巴的女人，明明是令所有男人都為之瘋狂的夏家千金，但他的心情，卻出奇地難受。

    杜雷不知哪裏來得勇氣，冷聲道：“你幹脆，殺了我！讓我承擔趙叔的罪責，一命換一命，這樣……”

    聲音就此戛然而止，杜雷隻聽“刷”的一聲，他轉頭看去，卻發現趙叔整顆頭顱已經飛出三尺開外，鮮血從脖頸斷口處噴湧而出，飛濺開來，而夏夢顏微舉起那如雪靈劍，其上竟連一滴鮮血都沒有沾染。

    “趙叔！”

    夏夢顏出手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杜雷還來不及反應，夏夢顏就起身砍下了他的頭顱。

    這就是凡人與修煉者之間的差距，聽說夏夢顏已經成為一名煉神境二重強者。九重巔峰鍛脈境的修煉者，**便有三千斤之力，何況是更高一大等階，煉氣化神，真氣外放的煉神境強者！

    眼睜睜看著至親之人這般慘死，杜雷麵色慘白，呆住了！緊接著，是無窮的憤怒！

    忽然間他似乎懂了什麽。

    原來平凡不可怕，可怕的是，當你遇到波瀾，卻隻能無助的站在一旁，做一個卑微的看客，無力改變，無力還擊。

    求饒，隻會讓一個人變得越來越賤，越來越卑微，隻有成為強者，站得比別人更高，才能活出自己的精彩……

    是，我今生，是做不到比你強了，但即便是死，也不允許你踐踏我的尊嚴！

    杜雷站了起來，腰杆挺得筆直，他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的雙眸，帶著不屈與倔強，麵色卻冷靜如止水，冰寒到極點。

    “殺了我。”

    看著眼前少年執著不屈的眼神，即便是夏夢顏，眼底也閃過一絲極淡波動，不過，僅此而已。

    “你在命令我？”

    夏夢顏突然笑了，一笑便有傾城之美，卻美得令人可怕！

    她玩味道：“殺不殺你，是看我的興致，不過這乖順的狗養多了，偶爾跳出來一隻會撒野的，倒也挺有意思。你不是想死麽？好，我偏不讓你死！我們來玩點有趣的。”

    說罷，袖袍一抖，夏夢顏纖纖玉手上，多出了一顆龍眼大小的烏黑藥丸。

    夏夢顏聲音婉轉如歌鶯，淡淡道：“這毒蠍丹是我前些時從黑市上花一萬墨玉買來的，雖然把它浪費在你身上實在可惜，但能教你如何做好一個本分的下人，我也樂得花這點小錢，今日，我就把這毒蠍丹賞給你了。”

    杜雷見識不多，但在洛羽王朝出了名的毒蠍丹他還是聽說過，服用此丹之人，每隔一個時辰都會全身痙攣，五髒如焚，生不如死，直到數年之後，毒素蔓延全身，髒器潰爛而亡。

    一萬墨玉，一顆毒丹，一輩子的生不如死。

    杜雷怎會讓夏夢顏這樣折磨他一輩子，他雙眼發寒，一股狠勁湧上，就要朝那劍尖上撞去。

    “不許自殺，否則我誅你全家！”

    夏夢顏冰冷的喝聲，讓杜雷的動作，戛然而止。

    他可以不顧自己的生死，但是，他鄉間的父母，妹妹，是他這輩子最珍視的人，怎能牽扯到他們？

    杜雷牙關緊咬，他沒有退路，不吃丹藥全家都要死，當下一把接過藥丸，吞入了腹中。

    “謝……不殺之恩。”

    奴仆生來就歸主人所有，得到了主人的賞賜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必須要感激謝恩，不然就是對主人的褻瀆和侮辱。

    對著大門揚了揚下巴，夏夢顏淡笑道：“你可以滾了。”

    杜雷身為凡人，抗性極差。這丹藥剛入體便化為一股烈流湧向全身，他隻覺心肝脾肺腎都在燃燒，五髒扭曲在一起，全身都不自覺顫抖。

    杜雷口中咳血，艱難地一步步爬走出門，身後是夏夢顏如銀鈴般“咯咯咯”的諷笑，直到杜雷走遠，聲音才漸漸消失。

    等杜雷狼狽離去，夏夢顏收起玩性，一把丟下露雪劍，對那身旁中年人道：“這幾****要閉關，在我出來後，我希望看到一把新的靈器出現在我麵前。”

    “是！”

    ……

    是夜，烏雲漫天，悶雷滾滾，滂沱大雨如傾盆之水，嘩然而下。

    風雨中，武極門一偏僻草房內。

    簡陋的草木屋頂上漏下大滴雨水，鬆垮的房梁被風吹出“嘎吱”“嘎吱”的聲響，似乎隨時都會垮塌。杜雷蜷縮在灰泥糊成的床邊牆角處，瑟瑟顫抖著。

    忽然間他“哇”地噴出一口烏血，氣息也萎靡了不少。

    毒蠍丹的藥力，又發作了。

    杜雷原本以為，平凡過一輩子就好，可就因為他平凡，他保護不了身邊至親之人的性命，他甚至連自殺的權利…都沒有。

    杜雷神情恍惚，拿出袖口中今天撿到的石子，默默地看著其上詩句，良久，喃喃自語：“以前我根本什麽都不在乎，可突然間我好想變強，好想變強！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這麽渴望…這麽渴望一件事情！”

    “‘命非天意道長生’麽……哈哈哈哈，我想報仇，我想殺了夏夢顏！但我卻做不到，這才是天意吧？！”

    杜雷一把將石頭砸在地上，將其砸得裂開了。

    忽然間杜雷眼前黑芒一閃，有什麽東西，竟從這石頭中鑽出來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