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應惜匆匆趕到醫院後，在住院部的安全通道裏才找到縮成一團的張薇然。

    她手裏捏著一張紙，淚水已經把紙浸濕，皺皺巴巴的團成一團，上麵一定有她顫顫巍巍簽下的簽名。

    世應惜蹲在她的旁邊，從側邊摟過她，感覺到她的骨頭硌著她的身子。

    她已經猜到她手裏拿著的是病危通知書了……

    張薇然把臉埋在她的懷裏，隻是抽抽搭搭的並沒有流淚。

    可能是因為哭太多了眼淚枯竭了，也可能是實在太傷心了，悲傷到了絕望連眼淚也不肯賞光流下來。

    “還好嗎？”

    世應惜側頭似耳語般的問她，抬起一隻手撩開張薇然耳旁的頭發，原本秀麗的卷發現在已經亂糟糟的猶如雜草。

    “我不好，我現在亂糟糟的，心裏冷冰冰的烏漆麻黑，我什麽都看不見。”

    她的聲音帶著幹澀聽起來有些沙啞，像是從井裏傳來那樣嗡嗡的聲音。

    “我想你需要休息。你需要時間來調整一下。”

    “我沒有時間了，我現在沒有多餘的時間了。我必須馬上接受這個事實。”

    世應惜沒有這方麵的經曆，所以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她也不清楚病危通知書到底意味著什麽……

    是如同閻王下的一道令紙嗎？這是在太過分了。不過她想現在的張薇然需要休息，任何的勸說都是無濟於事的，“你太累了，需要睡一會兒，就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幫你看著你爸爸。”

    世應惜輕撫著她的背，希望她能冷靜下來。

    她的話使張薇然突然暴躁起來，一把推開世應惜，朝著她大吼起來：“你不懂，你不知道我現在是怎麽樣的，我怎麽可能睡得著！他是我爸爸！他被下了病危通知你懂嗎！”

    世應惜被她推了一個踉蹌，她蹲在樓梯格上，蹲久了腿就麻掉現在被張薇然輕輕一推差一點被推了下去，還好在千鈞一發之際有個人及時拉住了她。

    世應惜帶著驚魂未定得眼神抬頭看上去，是一臉疲憊的喬靜妍，她身上還穿著醫生們做手術時穿的衣服。

    世應惜的心還突突地跳著，她不敢想像要是沒有喬靜妍她會不會就這樣跌下去。

    喬靜妍扶著世應惜讓她站起來，然後她叉著腰對張薇然說：“你這女人占了我的地盤還哭哭啼啼的，你朋友好心來看你，來安慰你，人家體貼你，你還怪人家不跟你感同身受。那是你的爸爸，又不是她的爸爸，難道她也跟你一樣哭哭啼啼的尋死覓活你才開心了？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你是不是有病啊！”

    喬靜妍的話說的很狠，嚇得世應惜連忙攔住她，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因為張薇然的臉色現在不太好看。

    而喬靜妍不去理她，繼續說：“病危通知隻是給你這樣的病人家屬提個醒罷了，又不是真的不行了。也有很多人接了很多張病危通知書了，最終還是活下來了。你自己都這樣不死不活的，你爸爸看到了心情能好嗎？心情不好了病情怎麽會有好轉？你爸爸還沒不行呢，你就開始尋死覓活了，你自己要死就算了，你再拉你朋友下去算幾個意思啊！”

    喬靜妍完全不理會張薇然變化的神色，也不去管世應惜扯著她的手，自顧自的說著，是出於一個醫生該說的。

    她要喊醒這個女人，靠的隻能是這個手段，世應惜那個溫柔療法是不對的。

    但是喬靜妍的話雖然難聽，但似乎起到了作用，張薇然的臉色一變再變，猶如醍醐灌頂，她站到世應惜的麵前，一下子又恢複了理智，溫柔的抓著世應惜的手臂說：“你原諒我。我剛剛不是有意的，我想表達的不是那個意思，你能理解我嗎？”

    世應惜提著的心一下子放了下去，鬆了口氣：“我並沒有怪你，可能我是不太懂你，因為我沒有這方麵的經曆。”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當然不可以有這樣的經曆。”

    張薇然急於解釋，她雖然知道世應惜不是這樣的人，可是她現在很怕，她患得患失，很怕她會離開自己。

    “看吧，人啊賤的隻能被罵醒，就你剛剛那樣，說一輩子她都聽不進去。”

    喬靜言倚著樓梯扶手，看上去疲憊極了。

    她的話雖然難聽，但張薇然還是感謝她：“謝謝你了，我現在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趕緊把自己好好收拾一下，你現在這樣可真難看。”

    喬靜妍說完後打了一個哈欠，眼淚隨著哈欠出來，在她通紅的雙眼裏。

    “你看上去很疲憊。”

    世應惜說。

    “你這不是廢話嗎？你來做六個小時的手術試試。”

    喬靜妍捏著脖子，眼睛快要眯成一條縫了。

    世應惜瞬間有些崇拜這個女人，樓梯間的窗戶上鑽進一些光來，照在她的身上，讓她看上去那麽美，真的是白衣天使。她又想起自己之前對她的態度，臉有些微微發燙，不得不承認的是顧天倫身邊真的不缺這些優秀的女人。

    “那你怎麽不去辦公室休息一會兒。”

    張薇然問她。

    “還得看那個病人有沒有不良反應，所以不能離開太遠，隻能在這裏眯一會兒。誰知道就碰到你這個女人搶了我的位置。”

    喬靜妍順著扶手坐到樓梯上，把腦袋靠在扶手上，兩隻手交叉環在胸口，閉上眼睛準備休息了。

    張薇然準備離開之前，又對她說了一聲：“謝謝。”

    她不清楚她有沒有聽到，但是她是真心感謝她。

    沒有她的一語道破，她可能就要一直以這樣的狀態陪伴她父親的最後一程了。她應該振作起來的，不應該神色比她父親還憔悴的，那她父親看到了該有多難過。

    張薇然問世應惜借了一些化妝品，躲在衛生間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下才回到張峰林的病房裏。

    等她們一起來到病房裏的時候，發現張峰林痛苦的坐在床上，嘴裏碎碎念著什麽。

    世應惜捏捏張薇然的肩膀，讓她放鬆些。

    張薇然咽了咽口水，然後走到張峰林的麵前。張峰林看到她後滄桑的眼裏瞬間閃過一絲驚訝，像夜空裏劃過的一道流星，稍縱即逝。

    “薇薇是你嗎？”

    他顫顫巍巍的抬起手，拉著張薇然的胳膊，想確認眼前這個人是不是真的。

    “當然是我啦，怎麽連我都不認識了？”

    “我……我昨天看到你回來了，今天醒來你又不在了，我以為我做夢了。”他委屈的像個孩子，但下一秒他又開心的說：“沒想到你真回來啦。”

    “是回來了，是真的。呐，你摸摸看，是真的嗎？”

    張薇然好不容易控製住自己的哽咽，抓住張峰林瘦骨嶙峋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

    世應惜站在後麵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鼻頭有些酸酸的。

    她想，為什麽人們總是等到快要失去的時候才懂得去珍惜呢？明明就在自己身邊，隨時都可以對他好，卻總是要等到最後才想起對他好。

    她揉揉自己的眼睛，轉身對看護小王說：“我下去買點吃的。”

    小王看出了她的內心，輕柔地順順她的背，好讓她平靜一下。

    世應惜走到樓下，坐在便利店外麵的凳子上，拿出手機給自己的父親打了一個電話。

    或許是被他們的氣氛感染了，她現在十分想念自己的父親。

    世繁榮對於世應惜的來電有些奇怪，這個孩子本來是不太喜歡打電話的，比起電話她或許更喜歡短信一些。

    那邊接起來後，世應惜立馬就喊了一聲：“爸爸。”

    她聲音軟軟的，喊爸爸的時候總會帶著些撒嬌的味道，好像是從小的習慣，一直沒改過來。

    “咋啦，閨女。”

    世繁榮雄厚的聲音透過電話傳過來，世應惜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健康，真好。

    “沒事兒，就是想你了。”

    世應惜靠在椅子上，說出了她很久沒說過的話。

    她抬頭看向陰鬱了一上午的天空，現在陽光總算鑽出雲層，照到她的身上，暖暖的。

    “我們家閨女看來過的很滋潤嘛，也會特意打電話給我說想我了。”

    世繁榮好像在自己的朋友在一起，因為他這句話說完，就聽到他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好像是很多人在說話。

    “爸爸你在外麵嗎？”

    “對啊，在外麵跟那些老家夥釣魚呢。”

    他這句話明顯讓他旁邊的人又議論開來，然後聽到另一個聲音傳過來：“閨女，我是你林叔叔，還記得我不。”

    世應惜想了想，等著記憶一點點靠攏回來，然後開口說：“記得，您還好嗎最近。”

    “好啊，好得很呢。”

    他的聲音也是洪亮的很，世應惜能感受到他們心情也好的很。

    “夠了夠了，讓我跟我閨女說兩句。”

    世繁榮拿回電話，然後對世應惜說：“吃飯了嗎？”

    世應惜看看自己身邊的快餐袋子，想了想還是說：“吃過了。”

    “你吃了嗎？”

    “吃了，你媽給我做了便當帶來。”

    世應惜聽到他提到起她媽媽，有些尷尬。

    自從上一次不告而別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跟她媽媽聯係過了，不知道她在生氣嗎？

    “媽媽……還好嗎？”

    陽光又鑽回雲層裏，天又暗了下來。

    “她好得很呢，有你老爸照顧她，能不好嗎？”世繁榮寬慰她，“你別想太多了，那件事後她後悔死了，你離開後她就天天念叨你，擔心你又不肯打電話給你，你們兩個人的性格太像了。”

    世應惜知道，她的性格隨她母親，不太善於表達一些自己的內心，她或許能理解她。

    “那拜托你告訴她老人家，我過的好著呢，叫她別想著我。”

    陽光又從雲層裏鑽出來，露出些光芒。

    他們沒有聊很久，掛掉電話後，世應惜回到病房和張薇然一起吃的午飯，因為隻有這樣張薇然才不會推辭，多少吃下點東西。（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