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暖(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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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弈是謝太傅的兒子,雖然隻是過繼來的, 但是謝家夫妻二人待他與親子一般無二。
他樣貌生得俊雅, 又文采風流, 琴棋書畫均有造詣,長身玉立,端的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早些年的時候, 就有不少權貴之家的夫人,私底下來探謝夫人的口風,想要撮合自家姑娘與他成婚。
那時候, 謝夫人想著, 成親是一輩子的大事, 而娶回家的姑娘則是要伴著謝弈一輩子的人,還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找一個合心意的人, 舉案齊眉,家世之類倒是其次。不過謝夫人問過謝弈,他隻說了暫且沒有合意之人,亦不急著成家。
於是他的婚事就這麽擱置下來了。
到如今幾年的時間過去,謝弈已經是二十有三的年紀了, 與他同齡的人, 家中孩子都已會跑會跳,更甚者已初識文墨,他卻仍舊沒有娶妻生子。
謝夫人難免有些著急, 但是謝弈總說緣分未到,她也不願意逼迫他,隻能打發了一波又一波別人家請來說親的媒人。
轉眼又是一年春,郊外桃李花開,千樹萬樹,淺粉與雪白交織成夢幻的海洋。一陣清風吹過,嬌嫩的花瓣們便離了從枝頭,紛紛隨著風兒翩翩然起舞,而後四處飄落。林中涼亭,翠綠的草地,汩汩流淌的小溪,隨處可見其身影。
恰是休沐之日,謝弈應友人之約,赴郊外踏春遊玩。
刻著‘謝’字的馬車緩緩而行,下了官道,沿著青草叢生的土路走了一段,最終停在了一顆開得繁盛的桃樹下。
車夫拉住韁繩,而後伸手挑開車簾子,謝弈便彎腰從車裏出來。
同行的友人們也到了。
一行人稍整衣冠之後,便入了桃李林中。
近來風光正好,來踏青的很多,男女老幼皆有。
謝弈他們一路往裏走,遇上了好幾撥人。到了溪邊,又有一家人,看起來是祖孫三代,兩個幼童圍著桃花樹嬉戲,他們的母親與祖母,正站在旁邊說著話,前者低垂著眉眼,以袖掩唇,淺笑嫣然。
謝弈視線無意間往那邊瞥去一眼,恰好瞧見婦人腰間掛著的玉佩,龍鳳呈祥的圖案,材質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一看便是大師的手筆。
看起來如此的眼熟。
沒來由的,謝弈腦子裏莫名浮現一個纖細曼妙的身影,那張臉,絕色天成,見之難忘。那道身影一閃而逝,謝弈可以肯定從未見過此人,卻又莫名的覺得熟悉,心底同時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喜悅又伴隨著一絲一縷的抽痛。
“阿瑤……”他下意識的喊出一個名字,如此的親呢,就仿佛曾經叫過千萬遍一般。
“文初,你怎麽了?”同行的友人本已經走了一段距離,忽而發現謝弈不在身旁,便轉過身來,見得謝弈站在原地,看向溪邊的那一家人。友人又走了回來,到了跟前,正好聽到謝弈說話。
“阿瑤是誰?”友人便問道,又見謝弈神色怔怔的樣子,不由得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最終落在桃花樹下的婦人身上,“那是你認識的人嗎?”
謝弈這才回過神來,心裏同友人一樣疑惑著,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他搖了搖頭,“未曾見過。”頓了頓,又說,“致遠你且稍後,我有事過去一趟。”
他說著話,便向著桃花樹那邊走去。
樹下的母女二人,似乎也察覺到了謝弈的視線,暫且停下交談,看了過來。
謝弈走到二人跟前停下,拱手做禮,略帶歉意道,“在下謝弈,冒昧前來打擾,還望海涵。”
“不知公子有何事?”婦人的母親問道。
謝弈視線落在旁邊的婦人身上,或者更準確的說是她腰間的玉佩上,“我觀夫人的玉佩頗為眼熟,不知可否借我一看?”
聞言,母女二人皆警惕起來,婦人的母親上前一步,將女兒擋在身後,微微皺起眉頭,稍有不悅道,“公子此話何意?”
謝弈看她們誤會的樣子,忙解釋了一下緣由。
隻聽那婦人道,“這是我已故母親留給我遺物……”她一邊說著話,伸手解下腰間玉佩,小心翼翼的遞到謝弈手中。
“多謝。”謝弈接過玉佩,仔細查看了一番,的確與他母親經常拿在手中那塊玉佩是一對,玉佩上不起眼的角落裏,刻了一個小小的‘謝’字。
“敢問夫人母親名諱?”謝弈心中驚訝不已,交還了玉佩後,詢問道。
“家母姓謝,單名一個詞字。”
……
轉眼過了幾日。
一貫平靜的謝府,忽而喜氣洋洋,隻因府上找回了遺失在外的孫女,正是謝弈那日郊外踏青偶然間碰見的婦人,名為李珠。
在謝弈之前,謝太傅與謝夫人曾有過一個女兒,名為婉詞,嫁的是謝太傅最得意的弟子晏長清,才子佳人一時傳為佳話。隻是好景不長,後來晏長清攜夫人赴任時,途中遇山匪劫道,不幸殞命。謝家後來找回二人的屍體時,謝婉詞已是麵目全非,全憑衣衫首飾來辨認。
當初謝婉詞與晏長清成親時,謝夫人給了夫妻二人一雙玉佩,後來他們出了事,隻找回其中一隻。
本以為是被山匪搜走,未曾想謝婉詞竟是僥幸活了下來,隻是傷了頭失去了記憶,才沒回京尋親。
謝夫人將李珠母女二人請到府上,甫一見到李珠其人,便紅了眼眶,哽咽著喚一聲“珠珠”。
謝弈就在旁邊坐著。他被謝家夫妻過繼的時候,距離謝婉詞出事已經過去了好幾年,在那之前隻見過姐姐與姐夫寥寥幾次。這麽多年的時間過去了,按理說當初的記憶應該早就忘得差不多,他卻仍舊清晰的記得姐姐與姐夫的身影,一個清麗婉約,一個風華絕代。
再看這李珠,樣貌僅是清秀,至於氣質,不談也罷,怎麽也不像是謝婉詞與晏長清的孩子。
但她又有謝婉詞的遺物,且根據其父與繼母訴說當年的事,細節倒也都對得上。
如此種種,都昭示她的身份不是假的。
隻是不知為何,謝弈心中總有一種違和的感覺,且腦子裏偶爾會掠過一抹倩影,那是他從未見過的人,卻又莫名牽動著他的心。
……
“文初,你這幾日,情緒看起來有些不對,所為何事?”謝夫人問道。
“我沒事,母親不必擔憂。”謝弈搖頭,說完之後,腦中又不期然浮現那張傾城絕豔的臉,他略一遲疑,問謝夫人,“母親,我可曾見過一個名為‘阿瑤’的姑娘?她大概十六七歲的樣子……”
他將腦海中的那人的容貌細細描述了一番。
謝夫人聽罷,麵上含笑,“你自幼時起便總是在學堂裏,下了學就回到家中,後來便總為朝堂之事忙碌,哪裏有機會見得你說的這種樣貌俊俏的小姑娘,還知道人家的名諱。文初,你莫不是有了心儀的姑娘,不好意思說,便拿話來試探母親?”
謝弈直搖頭。
之後一連兩天,他都待在自己的院子裏未曾出門,也不知在忙些什麽。
謝夫人有些擔心他,便到了他院子裏看他。
進了屋,越過山水屏風,便見謝弈站在靠窗擺放的書案後,一手執筆,卻是未落在宣紙上,微微愣神的樣子,不知在想什麽。
“文初,你這是……”謝夫人走了過去,想要問他這兩日在忙些什麽,視線無意間看向書案上,隻見鋪展開來的宣紙上,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畫像,纖細曼妙的身姿,絕色天成的容貌,見之難忘。
謝夫人當即就愣住了,怔怔看著畫像,不自覺紅了眼眶,“小九……”
謝弈這才回過神來,見謝夫人的反應,心中不由疑惑,“母親,你怎麽了?”
隻聽謝夫人道,“你畫的這個人,樣貌與你姐夫有七成像,眉目間又依稀有滿滿的影子……”她說著話,忽而想起謝弈此前與他說的話,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文初,她……她就是你說的那個小姑娘嗎?”
謝弈點點頭。
……
謝府的喜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因為謝弈一幅畫,謝夫人起了疑心,重新審視持著謝婉詞遺物的李珠。這一看,便察覺了許多之前被她忽略的細節。
謝夫人找來李尚誠與顧柔,又詳細問了當年的事。起初二人的說法並無任何錯漏,但是當看到謝弈畫的少女像時,二人明顯驚訝的眼神出賣了他們。
再之後,謝夫人便從這二人口中,得知了畫中少女的身份,還有事情的真相。
李珠並非謝婉詞的女兒,李家的另一個姑娘李瑤才是,隻可惜李瑤已經在幾年前死了。
因為李家夫妻此前隱瞞真相的行為,謝夫人自然不可能再相信他們的話,具體如何,還是要自己派人去查過才算。不過從太京到江南,往返需要不少時日,且查線索也需要時間,這件事,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有結果的。
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孫女就這樣沒了,謝夫人的心情可謂大起大落,再加上氣候突變,一個不慎便病倒了。
謝太傅本就因為姓李這一家子害苦了自己女兒及孫女而十分憤怒,如今謝夫人又病了,使得他心中怒火更甚,李家人便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他們本是江南商賈,因為牽扯進水匪一事中,幾乎散盡家財才保得平安。後來因為李珠攀上了貴人,做了對方的妾侍,肚子又爭氣懷上了孩子,一家人便跟著來了太京。
前些時日得知李珠是謝太傅的孫女,對方就差把他們一家人供起來,可惜沒兩日就被打回了原形,且還惹怒了謝太傅,嚇得對方趕緊跟他們一家人撇清關係,李珠生的孩子留下,把人趕走了。
李家三口,流落街頭,惶惶無所依。
……
謝弈在床前伺候,謝夫人蒼白著臉色問他,“文初,你明明沒有見過阿瑤,又怎麽會認得她的樣子?”
“我亦不知。”謝弈搖頭,細細說起,“那日見到那塊玉佩,我腦中便忽然浮現她的樣子,後來也偶爾會想起,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吧。”
謝夫人聞言,感慨道,“大概是你跟阿瑤她有緣吧,可惜……”
有緣嗎?思及此,不知為何,謝弈隻覺得心沒來由的抽痛了一下。
……
又幾日,謝弈的知交好友周延璟道府上拜訪。
謝家找回孫女的烏龍事,世家權貴的圈子裏,不少人都知道。周延璟亦是。二人交談之際,不免提及這個話題,聽到謝弈說起見到李瑤的玄乎過程,周延璟難得有幾分興趣,問他借畫像一看。
這些時日,謝弈畫了許多李瑤的畫像,有淺笑嫣然的樣子,也有低垂眉目沉思的樣子,還有微微瞪眼生氣的樣子,每一張都十分的傳神,就好像她真的在眼前一般。
周延璟接過其中一張,隻一眼,就愣住了。
“她……”
謝弈見周延璟如此反應,聯想起了自己當初的情況,不由有些急切,“子安,你也見過阿瑤嗎?”
周延璟看著畫像,許久後才點頭,“我的確見過她,就是那一次去江南的時候,我當初還與你提過一句。”
謝弈聞言,回想了一下,而後就愣住了,“那個時候,你見到的……就是阿瑤嗎?”
周延璟點頭,“是。”
謝弈便愣住了。
當初他與周延璟一同去江南辦案,途中幾經周折,耽擱了好幾個月,才最終把事情辦成了。期間有一日,周延璟外出歸來,一身狼狽。謝弈問起,他說是經過亂葬崗時遇到幾個乞丐正欺負一個女子,他看不過眼,上前去幫忙解圍,後來才知那是一具屍體,隻因生得過分貌美,被那幾個乞丐惦記上了。
周延璟見其衣衫不整,孤零零慘兮兮躺在亂葬崗裏,心生不忍,便將她安埋了。
一個土坑,一層黃土,埋了一具芳魂。雖然簡陋不堪,又無墓碑,但至少好過暴屍荒野,死後還遭人惦記,不得安生。
……
“阿瑤……”謝弈下意識喚了一聲,忽而又搖搖頭,“不該是這樣的,我見到的阿瑤,她一直活得好好的,她很開心……”
聽他說起關於李瑤的事,周延璟不知怎麽的,也有些入神,就仿佛曾經見過那些畫麵一般。
說到最後,兩人情緒都有些悵然。
周延璟抬起頭,看向遠方,“寺廟裏的那些和尚都說人死後靈魂不滅,繼續往生。或許你看到的,是阿瑤的前世吧,那個時候,她還活得好好的,或許與你們相認了也說不一定,按照輩分,她是要叫一聲舅舅的。”
隨著周延璟的話,謝弈眼前恍惚浮現一個纖細曼妙的身影,她有著一張絕色傾城的臉,眉眼彎彎的樣子,笑著叫他,“舅舅……”
作者有話要說: 某種程度上來說,嫁給周延璟,是原主內心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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