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瑤準備很多層夢境, 這隻是第二層而已。

    不過看徐紹安現在的情況, 瑤光覺得，他已經自我攻略得差不多了, 用不著再折騰多久了。

    ……

    這間屋子裏, 每一處, 都留著徐紹安跟夕瑤的記憶。

    一段又一段的記憶在腦海中浮現，哪怕徐紹安都忘記了，但是那種熟悉的感覺，仿佛刻進了骨子裏。這些記憶穿插交織, 猶如一張細細密密的網，將他籠罩其中。

    一時之間，有些分不清, 回憶與現實。

    ……

    他看到夕瑤穿著寬鬆的灰色卡通睡裙，踩著居家拖鞋，從房間裏走出來，一邊走一邊揉著眼睛。跟枕頭親密接觸了一夜後顯得蓬鬆的長發, 以及白皙纖細的小手，遮了半張臉，花瓣一樣嫣紅的小嘴微微開合，嬌氣的打著哈欠，從他身邊走過。

    他伸手想要去觸碰她，卻眼睜睜看著她的身體穿過他的手, 繼續向著衛生間走去。

    ……

    他看到夕瑤站在廚房裏, 背對著他, 淡綠色吊帶背心和米色短褲，一身肌膚白皙細膩，腰肢纖細不盈一握。她係著一條圍裙，手裏拿著湯勺，伸進鍋裏，盛了湯出來，吹一吹，而後抬手喂進旁邊站著的‘他’口中。

    “味道怎麽樣？”她問。

    男人把湯喝了下去，看起來似乎是在品味，而後毫無預兆的，一手攬著她的肩，一手托起後腦，低下頭來親吻她，“我覺得很美味，你也嚐嚐……”

    “你這個混蛋！”

    ……

    他看到夕瑤坐在瑜伽墊上，柔軟的身體保持著高難度的動作，視線直直看著前方，平板電腦中，播放的不是瑜伽教程，而是職業相關視頻講解。

    陽光透過半透明的紗簾照射進來，看樣子這是個休息時間，否則這會兒她應該在上班。

    她一直很努力，哪怕交了一個超有錢的男朋友，對工作上的事，也沒有半點懈怠。

    偏偏有人搗亂。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過去，在她旁邊坐下，胡亂學了一下她的動作，惹得她一陣嬌笑，而後他便一下子將她撲倒，胡鬧起來。

    她氣急敗壞，“徐紹安，你這個混蛋！”

    ……

    這是徐紹安唯一一次，看見她的樣貌，且隻是側臉。

    但這已經足矣讓徐紹安看得癡了去。

    心裏那片空白與荒蕪，終於被填上了一點。但是人都是貪心的，得到了一點，就想要更多。

    徐紹安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那邊，想要看到她完整的樣貌。

    嬉戲玩鬧。

    徐紹安始終隻能看到夕瑤的側臉。他心有不甘，轉動著輪椅，往那邊而去。

    然而在他靠近了，將要看清夕瑤長相的時候，變故突生。

    隻見從半透明的紗簾開始，整個世界開始崩潰，化作無數細小的碎片。

    徐紹安甚至來不及反應，夕瑤和‘他’也被卷入其中，與萬千碎片混合在一起。

    這一瞬間，他聽到一聲低語，“紹安……”

    ……

    第二層夢境世界徹底崩潰。

    ……

    之後是第三層，第四層……

    ……

    “不要——”徐紹安尖叫著，猛一下睜開眼。

    時值夜裏，一輪明月高掛天空，皎潔的月光從天際灑下，透過窗簾的縫隙，鑽進了房間裏，衝淡了黑夜的黑暗，與床頭的小夜燈一起，給屋子裏帶來一點點的光明。

    勉強能房間大致的輪廓。

    徐紹安喘息著，看著屋子裏的一切，整個人還處於恍惚的狀態。

    “夕瑤……夕瑤……”他下意識呢喃，喊著這個名字，就覺得心痛得無法呼吸。他匆匆從床上坐了起來，也不顧上去找拖鞋，光著腳踩在地板上，就要奔出門去。

    然而才下了床，就聽一個帶著睡衣的迷糊聲音從身後傳來，“紹安……你怎麽了？”

    徐紹安聞言，身體一僵。

    他緩緩的，轉過身去，借著一縷月光和小夜燈發出的光芒，得以看清有一個人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邊揉著眼睛。薄被滑落，不過那一頭大波浪卷發披散開來，將火爆的身材遮了大半。

    “……露……露露？”徐紹安遲疑的叫了一聲。

    “嗯？”女人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又問，“怎麽了，做噩夢了嗎？”

    徐紹安愣愣的看著她，而後動作僵硬的，打量周圍。

    這是他位於市中心的一套公寓，專門用來就近帶人回來過夜的。這一片比較繁華，而繁華的地方，總是比較容易找到合心意的美人，以至於這邊他來得比較多。哪怕神情恍惚，隻一眼，他也認出了這個地方。

    但是——

    他怎麽會在這裏？

    他明明記得，他一個人住在夕瑤租的房子裏……

    因為車禍，他失去了所有關於她的記憶，然後在那間屋子，一點點找回曾經甜蜜的過往，但是他始終看不到她的臉。

    徐紹安忽然，整個人都僵住了。

    回想起‘夕瑤’兩個字的時候，腦海中，浮現出一張我見猶憐的美人臉，精致無可挑剔的五官，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你的時候，仿佛盈著瀲灩水光，讓人忍不住想將她擁入懷中，疼惜寵愛。

    這張臉，跟記憶中，看到的的模糊輪廓，一點點重合起來。

    是夕瑤。

    然而徐紹安更恍惚。

    我不是……忘了她嗎？

    那些似曾相似的畫麵，刻入骨子裏的熟悉感覺，但是無論如何都看不見，也想不起的經曆，曆曆在目。

    現在，是夢？還是現實？

    徐紹安已經分不清了。

    唯一不變的，是那種心痛如刀絞的感覺。

    “紹安？”露露大概是覺得他的狀態不太對，疑惑的又叫了他一聲，一邊伸手開了燈。

    ‘啪’一聲輕響，在安靜的夜裏特別明顯，明亮的光線自頭頂灑下，一瞬間充斥整間屋子。

    久居黑暗，人的眼睛一下子無法適應，徐紹安下意識閉上了眼。

    露露也是。緩了緩，她才睜開眼，仍舊有些睡意模糊，不過還是看到徐紹安蒼白的臉色，整個人狀態看起來非常糟糕。

    “有哪裏不舒服嗎，紹安？”她問，一邊說著話，掀了被子就下床來，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一片冰涼。額前細碎的頭發，被冷汗所濕透。

    徐紹安目光呆滯的看著露露，她的手帶著溫度，摸上他的額頭，他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的，卻是夕瑤照顧他的畫麵。

    “夕瑤……夕瑤……”徐紹安喊著這個名字，匆匆撿了衣服穿上，而後頭也不回的出了公寓。

    真實也好，夢境也罷。

    他現在，隻想見到她，又或者是去往她曾經待過的地方。

    ……

    大半夜的，徐紹安開車著，到了夕瑤租房子的小區。

    乘電梯到六樓，而後瘋狂的摁門鈴。

    沒有人回應。

    他又敲門，一邊喊她的名字，“阿瑤，你開門！阿瑤！”

    期間手無意間碰到門上倒貼著的福字，他愣了一瞬，而後瘋狂的將其掀開，後麵果然貼了一把鑰匙。

    不過他沒來得及開門，斜對麵的電梯門就開了，小區的保安走了過來，一邊問什麽情況，看清他的臉後，稍微愣了一下，又聽到他嘴裏一直念叨著‘阿瑤’兩個字，於是試探著說，“俆先生，你是找夕瑤小姐嗎？”

    徐紹安愣愣看著保安。

    隻聽後者又道，“她這會兒不在家裏，晚上的時候，被救護車拉走了……”

    ……

    在醫院裏，徐紹安終於見到了夕瑤。

    她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唇上不見半點血色，閉著眼，纖長卷翹的睫毛，投下小小的一片陰影。

    孤零零一人。

    徐紹安艱難的走了過去，顫抖著手，一點點的靠近她，最後觸摸到她的臉。

    “阿瑤……”他叫她，聲音都是顫抖的。

    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聲音，原本沉睡的夕瑤，眼皮顫了顫，而後緩緩的睜開眼。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徐紹安無法形容此刻心中的想法。

    許久之後，隻見夕瑤艱難的扯了扯嘴角，露出虛弱的笑意，“紹安，你來了啊……”

    ……

    “抱歉，本來……想瞞著你的……”

    “讓你看到我這麽醜的樣子……”

    “但是，能見到你最後一麵……我已經知足了……”

    “紹安，答應我，忘了我……”

    ……

    從絕望的夢境中醒來，發現夕瑤還活著，徐紹安以為這是老天給他的機會，然而現實卻是，他親眼看著，她在他麵前閉上眼，永遠的沉睡。

    “阿瑤——”

    ……

    徐紹安在夢境世界中，嚐遍了所有心痛的滋味，在現實世界，求而不得。

    夕瑤的心願，就此達成。

    一層又一層的夢境，看起來過了很久，實則現實裏，隻是短短幾個小時的事。晚上的時候，徐紹安開車帶著露露回位於市區的公寓過夜，與載著夕瑤去往醫院的救護車，擦身而過。

    那一瞬間，夕瑤強烈的執念，找上了他，而後在不久之後的夜裏，將他拉入一層又一層的夢境。

    生命的最後，夕瑤在等，等徐紹安從夢境世界醒來，等他來找她，然後給他說那些精心編織的謊言，而後，讓他親眼看著她死去。

    她要他，此後很長一段時間，甚至一生，都忘不掉她。每每想起她時，伴隨著痛苦與悔恨，心如刀絞。(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