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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內, 高坐於皇位之上的趙禎愜意地舒展著眉眼, 靜候那位自遼國而來的耶律王子入宮覲見。

    而禦階之下肅穆而立的諸位文武大臣俱都神情古怪地暗中打量著那位突然冒出來、且三生有幸伺候在陛下身邊的白臉道人。

    隻有熟知內情的包拯、王延齡和龐吉三人不免搖頭苦笑, 雖然公主身份尊貴今非昔比, 可是讓一介婦人女扮男裝參加接見契丹使臣的大朝會也太過兒戲了些。

    萬一公主一時不慎在那耶律昊麵前露出馬腳, 再由使臣將此事傳回遼國豈不是貽笑大方。

    偏偏最該操心此事的皇帝反倒是一派來者不拒、鬥誌昂揚的作態,好像隨時要下場與那契丹人角鬥一番似的。

    朝野內外, 多少獲悉遼使來意的文武大臣亦是難免在心中抱怨皇帝不務正業, 眼看火燒眉毛了, 竟然還在紫宸殿裏叫上了一位瞞神弄鬼的道人。

    再聯想到那位又是在大內設道場、又是督促道人著書, 甚至開宗立派沉迷不可自拔的先帝,更加覺得社稷堪憂。

    “唉,皇帝如此胡鬧,太後身為一國之母竟然都不曾過問,長此以往恐生不測啊。”

    在一位位老大人愁腸百結的竊竊私語中,不改囂張本色的耶律昊帶著三位貼身侍從在小太監的唱名聲中趾高氣揚地走了進來。

    “參見陛下。”

    耶律昊隻是象征性地頷首致意之後, 便讓隨從遞上了一本奏折,“這是我大遼國主讓小王代呈的國書,願遼宋兩國永結萬世之好。”

    “哼!”

    不滿於小小遼國竟然將我大宋這等幅員遼闊的禮儀之邦安放在後, 大臣們全都不屑地瞪了那四位化外蠻族一眼。

    “呈上來。”

    今時不同往日,有神仙小妹撐腰的趙禎淡淡地瞥了一眼不足為懼的遼國小王子, 從陳林手中接過了那本閉著眼睛就能猜出內容的奏折。

    果不其然,在幾句冠冕堂皇的遮羞布之後,遼主赤\裸裸地提出了再加歲幣的無恥要求。

    若是以往遇到此事,趙禎說不得還要氣急大罵幾聲, 如今他隻是略微掃了幾眼大致內容就將奏折反扣在禦案上。

    “同為一國之君,朕深深明白遼主的拳拳愛民之心。”

    見那耶律昊麵露得色,趙禎突然話題一轉,悲天憫人地哀歎道:“隻可惜今歲春耕伊始,秦嶺、淮河以南遭遇了百年難遇的大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朕尚不知該如何籌集糧草解救當地受災的百姓,又拿什麽去相助千裏之外的遼國?”

    皇帝這番詭辯一出,拋開短暫失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耶律昊,一概宋臣全都張目結舌地瞪視著彼此。

    “喂,可是你這老頭子私瞞了上報災情的折子?”這裏是拚命使眼色的戶部尚書。

    “本官何至於此,朝廷又不是拿不出賑災的銀兩!”工部尚書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那會是誰?總不至於是王丞相!”

    兩個心懷鬼胎的老頭子不約而同地瞅向了同樣被蒙在鼓裏卻故作鎮定的王延齡,嗯?看起來丞相大人倒像是知之甚深的樣子。

    莫非……

    兩位主官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眼觀鼻鼻觀心地欣賞起了官服上的繡紋。

    就在幾位大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腦門官司的時候,惱羞成怒的耶律昊高聲質問道:“皇上此言莫不是托詞?小王一路遊走而來,卻未曾見到宋境百姓缺衣少食!”

    “放肆!區區小國番王,怎敢對我大宋皇帝如此無禮!”隨侍在旁的陳林見他出言不遜,立刻上前嗬斥道。

    “誒,伴伴何必生怒,小王爺也不過是在為家鄉那些難以飽腹的牧民擔憂罷了!”

    趙禎態度和藹地回敬道:“小王爺若是不信,大可遣人去受災的區域看看,屆時便可知真偽。”

    此番終於揚眉吐氣、一雪前恥的皇帝心中極為得意,他就不信那遼人還能有耐心跑去嶺南查證揭穿自己的說辭。

    “不必了!”

    耶律昊見宋朝皇帝難得的硬氣起來,氣恨交加之下脫口威嚇道:“即便小王有那遊山逛水的雅興,隻怕遼地的百姓卻不肯餓著肚子等候消息。一旦激起民怨,到時少不得會做出些驚擾陛下的舉動。”

    他冷冷轉身背對著皇帝說出了一句讓殿內之人驚心動魄的話語,“比起遙不可及的嶺南,隻怕這汴京皇城就難享安樂了!”

    不待麵色微變的皇帝陛下張口欲言,一直站在禦座旁邊無聲旁觀的道人忽然揮手指向階下之人嗬斥道:“耶律昊,陛下看在你是一國使臣的份上不肯與你計較,可你也莫要太過自恃身份了!”

    “哦?你是何人,也配來指責本王!”

    耶律昊放肆地打量著這位雖是眉清目秀卻明顯身量不足的小道人,惡意譏諷道:“難道這堂堂大宋皇朝,竟連一個敢於和小王對話的朝臣都沒有?這究竟是因為你們漢人天生怯懦,還是因為這滿朝文武皆是口不能言的殘廢之人?!”

    言畢,陪著他進入殿內的契丹人全都仰天大笑起來,那猖狂笑聲疊加在一起幾乎要把紫宸殿的天花吊頂衝破了。

    宋辭見狀不由冷笑連連,“陛下,依小道來看,這小小番邦也是實在無人可用,才會派出一隻不通人事的豬玀出使大宋!”

    “什麽?你敢說本王是一隻不通人事的豬玀!”方才還在兀自狂笑的耶律昊聞言猛地抽出懷中的佩刀,“你若是有膽子就再說一遍!小王必定讓你血濺當場!”

    “耶律昊!”

    突逢異變,包拯出列擋在禦前高聲厲喝道:“殿前對奏你竟敢私挾兵器,難道不怕國法難容嗎!”

    “國法?”

    耶律昊緩緩將刀刃拔出外鞘,“本王倒要試試,這大宋的律法敢不敢製裁遼國的王爺!”

    “耶律昊!你且抬頭看來!”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時,傲立於禦階之上的宋辭定睛一指,“皇上細看,這殿下之人哪裏是大遼使臣,分明就是一隻青麵獠牙的豬玀!”

    她的話音方一落下,還在冷冽怪笑的耶律昊就慢慢龜縮軟成一團,又在匍匐倒地不過片刻之後,從鼓脹的外袍中拱出了一隻長鼻豁嘴的豬臉。

    “啊!妖怪啊!”

    隨著滿朝文武的驚駭疾呼聲,從耶律昊外袍中鑽出的黑毛野豬先是驚慌無狀地哼叫了幾聲,隨即從兩隻斜斜的立眼中迸射出了一道凶狠的嗜血獸光。

    “保護皇上!”

    “王爺!不要傷害王爺!”

    同一時間,慌亂的大殿上響起了兩道急切的呼喚聲,結果還不等遼人撲住那隻狠狠衝向禦案的凶獸,揚蹄急奔的黑豬就被先前的道人揮劍斬於禦前。

    “陛下,小道一時護主心切,不小心讓這畜生的髒血染紅了禦階,還請陛下恕罪!”

    輕輕擦拭著手中的寶劍,宋辭麵色不變的說道。

    眼前的血腥場麵確實讓趙禎始料不及,可是看著耶律昊那具人首分離的屍身,他又覺得莫名解氣。

    稍微安撫了一下自己脆弱的小心髒,趙禎輕咳一聲,“國師不必自責,朕也知道你是無奈之舉。”

    連皇帝陛下都能若無其事地聞著殿中的血腥味,為人臣子的也不好太過難看。

    諸位臣工在慌忙打轉後發現妖怪已然斃命,俱都裝作沒事人一樣站回了先前的位置,隻有最前麵的幾位老大人不著痕跡地稍微退開了幾步。

    安靜的大殿上一時間隻剩下了三個契丹人的哀嚎悲泣聲,“小王爺,你死的好慘啊!都是宋人害了你!”

    用散落的外袍那那具豬身捆好,其中一位領頭的親兵惡狠狠地宣誓道:“小王爺的血不會白流!早晚有一天,遼主會用你們宋人和妖道的血洗幹淨整片草原!”

    “死到臨頭還敢聒噪!”

    宋辭揮劍指向餘下的三個契丹狗,“回去告知你們遼主,再不歸降,本道必將請下天兵引來雷罰,讓你遼國境內寸草不生!”

    那位被人指著鼻尖唾罵的契丹親兵臉色青青白白變換了許久,才強忍著弑殺的衝動暴喝道:“我們走!”

    待那三個親衛抱著耶律昊的屍體悲壯屈辱地走出紫宸殿,趙禎才重重吐出了一口氣,歡喜道:“皇,咳,此番多賴國師出手相助,才能將那遼人的囂張氣勢彈壓下去!”

    “陛下謬讚!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小道雖未曾久居塵世,卻也願為保這天下萬萬百姓不再流離失所貢獻一絲微薄之力。”

    努力維持著世外高人應有的清雅之氣,宋辭不卑不亢地回道。

    階上兄妹倆話本演得正上癮,底下一片惶然不知其究的老大人們則端不住了,趁著皇帝心情尚佳,被百官推舉出來的王丞相隻得幹咳一聲出列道:“萬歲,臣等心中略有不解,還請萬歲稍作答疑!”

    “哦,丞相與諸位卿家有何要說?”趙禎笑嗬嗬地問道。

    有國師駐守汴京,趙家天下從此長治久安不再是空想,而他作為統禦萬裏江山的繼任者恐怕要提前完成曆代先皇的夙願,心中又豈能不悅。

    “老臣請問,陛下身邊這位道長來自何處,陛下又為何數次將其喚作國師?”王丞相抬手擋住不停抽搐的嘴角,恭聲問道。

    “丞相說的是朕身邊這位宛若天人、仙風道骨的世外謫仙?”

    待趙禎將所有能想到的讚美之詞全都按在皇妹身上之後,才頗為自豪地說道:“這位道長號逍遙子,本是隱居在海外蓬萊仙島的高人,隻因受到先皇重托才特來輔佐朕,朕亦不願委屈了道長這才加封國師之職。”

    “恭喜陛下再添良將,如今有逍遙子道長襄助,我大宋江山就猶如猛虎添翼、天下間再無敵手!”王丞相由衷地感慨道。

    隻看方才天佑帝姬那一手鬼神莫測的高深道法,隻要她肯幫持,還愁這大宋江山的萬世傳承麽。

    “皇上,臣有本要奏!”

    在這舉朝文武盡露歡顏的喜慶時刻,一點默契都沒有的兵部尚書緊皺著眉頭說道:“陛下,殺人容易禦敵難,國師隻顧眼前一時之氣斬了那遼國小王爺,待來日遼使回返,那遼主又豈能善罷甘休?屆時騎兵開道萬軍壓境,陛下又該拿什麽去對戰契丹人的鐵甲騎兵?”

    他尚有一言未曾吐露,若是遼主禦駕親征,點名要拿國師祭旗皇帝又該如何是好?若不應下,必將血流成河生靈塗炭;若輕易應下,堂堂上國又有何尊嚴可談?

    聯想到即將到來的種種艱難處境,兵部尚書隻能恨恨地瞪了一眼依然雲淡風輕的逍遙子,暗忖妖道誤國。

    “國師,你可是已有對策?”趙禎心中一沉,隨即看向不以為意的禦妹。

    “區區遼國鐵騎何懼之有?須知人命終究難敵天命!”

    麵對朝中重臣的連聲質問,宋辭坦然一笑:“陛下稍安勿躁,待小道設壇祭天求得皇天庇佑,還怕那遼主作亂嗎!”

    “不知國師口中的祭天之法何時可為?拖得久了,隻怕那遼人等不及就要侵邊了。”兵部尚書緊追著問道。

    宋辭輕輕掰了掰指頭,“今晚就是良辰吉日,待天黑之後,本道即可登壇作法。”

    “好!

    見禦妹一副全然無懼的坦然姿態,趙禎也跟著笑道:“諸位愛卿不若就暫候宮中,等到夜間與朕一起見證國師的無邊法力!”

    “臣領旨!”

    有皇帝發話,一眾大臣全都聚集到了待漏院休息半日,又在飽餐了一頓不知是何滋味的皇家盒飯後來到了大慶殿外的廣場上。

    此時早有一棟臨時搭建、足有三層高的木樓堆置於石階之上,其中無數道描繪著神秘圖騰的旗幟插在木樁接縫中隨著飄蕩的夜風颯颯作響。

    離著法壇不過十米左右的距離,就是趙禎的禦駕寶座。

    此刻他正興致勃勃地倚在擺滿瓜果蜜餞的方桌旁邊,時不時觀望著那座急需主人駕臨的法壇。

    在眾位大人和皇兄的期盼眼神中,依然穿著白天那身道袍的宋辭慢悠悠地走到了一直延伸在地麵的腳踏邊上,“此物礙事,還是本道自行登壇。”

    她揮手放出按照巨闕樣式變化的飛艇,隻往上麵輕輕一站就如同上古傳說中的劍仙一般禦劍而起,眨眼之間便將地麵的神壇遠遠拋在腳下。

    “啊!升天了!”

    乍見此等神通,諸位官員俱都毫無形象地大張著嘴巴仰望著那位幾乎隱匿於點點繁星之間的國師大人,隻有略有準備的趙禎和包拯三人勉強維持住了鎮定神色。

    遙遙立於半空中的宋辭朝著下麵眾人淡淡一笑,隨即仰天長嘯一聲,而在她開口的瞬間,一簇簇恍若天火的璀璨煙花先是在她身邊層層爆開,又在即將燃盡時拖著長長的彩翎墜落人間。

    喧鬧的廣場早已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靜靜聆聽著這場神跡,生怕有些許聲音冒出來會妨礙了仙人。

    見腳下諸人已如老僧入定般安靜下來,宋辭這才不緊不慢地在漫天煙火中緩緩吐出了兩個字:“馬來!”

    她的聲音其實並不夠響亮,哪怕有變聲器和揚聲器雙重加持的效果,也不免被煙花的爆起聲蓋住了大半。

    可就在此時此刻,這平淡無奇的兩個字卻真真切切地傳到了在場之人的耳朵裏,猶如擂在心頭的戰鼓一樣不容忽視。

    襯著最後一簇璀璨的煙火,宋辭朝著遼國的方向再度輕輕開口道:“牛來,羊也來!”

    有幸二度聆聽禱詞、被之前虛張聲勢的道人集體閃了一下腰的的眾位大人們不由得腳下一個踉蹌,“聖上,國師如此祈福也太過兒戲了?!”

    鬧了半天搞出如此大的陣仗,就為了高呼一聲“馬來,牛來,羊也來!”,這麽接地氣的土話何處不能說?國師真的不是在消遣我們?

    感受到眾卿家深深的哀怨之情,自覺落差太大、實在難以接受皇妹如此胡搞的趙禎也隻能摸著鼻子幹笑道:“有道是心誠則靈!比起那些胡亂拚湊錦繡文章的無能之輩,國師此舉才是道家正統!”

    待他還要絞盡腦汁再說點安撫之語,施施然落回地麵的宋辭則是從容笑道:“諸位大人何必心急,隻待天明時分,一切自有分曉!”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精分的公主,牛掰的國師。

    早起一杯咖啡提神,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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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是歡樂小劇場

    ――――遼國的忐忑日常。

    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一群正在開茶話會的牧民。

    遼人甲:“聽說特使被可惡的宋人施法變成了豬玀!”

    遼人乙:“聽說宋人今年不肯繳納歲幣了!”

    遼人丙:“聽說境內的戰馬一夜之間全都跑光了!”

    遼人丁:“……啊咿呦咿啊咿呦咿啊咿呦咿、呦,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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