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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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空下, 三個矮小的身影照常衝出了宿舍樓, 慢慢地繞著綠化帶進行每天必備的晨跑運動以及最基本的武術訓練。
成排的鬆樹後麵, 穿著運動服的宋辭一板一眼的做出紮馬步的姿勢, 用嚴厲的表情督促試圖偷懶的陳侑利, 在完成任務前不許她分心惦記那些掛在樹梢上的早餐。
“妍鬥啊,我們為什麽要一大早起來做這些奇怪的動作, 每次弄完我都好餓啊!”
已經吃了半個月特效藥的陳侑利不再像初見時那樣連牙膏沫都會忍不住吞下去了, 她的腦子也不會隻圍著食物打轉, 至少在別人提出要求時她會費心想一下為什麽, 就像現在這樣。
宋辭捏了捏自己細嫩的手臂,“因為我們要學著保護自己。”
她示意對方看向動作規範也極有習武天分的全民秀,“你看看民秀,他想要保護弟弟才會這樣努力學習一切知識。你呢,難道在侑利心裏就沒有想要守護的東西嗎?”
“當然有啊!”
陳侑利左手伸出大拇指和小指,重重落在右手手心, “我想和妍鬥、民秀永遠在一起!”
小女孩有限的模糊記憶中隻有三個好朋友在一起的日子是最開心的,她本能地希望可以永遠這樣生活下去。
“那就要乖乖聽話。”
宋辭耐心地勸誘著,“如果將來有一天, 我和民秀成了飛簷走壁的大俠,侑利卻隻能站在地上看著該怎麽辦?”
陳侑利一想到那樣的情景幾乎比吃不到東西還難受, “我會努力學習武術,你們不要拋下我!”
“不要怕,我會慢慢教你的。”
滿頭汗水的全民秀抽空安慰她,“不管去哪裏, 我都會帶著侑利。”
此刻小小少年的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生活的渴望,等他長大以後,一定會帶著弟弟和侑利搬到一個到處灑滿陽光的城市生活。
他也會努力成為一個有能力的人,而不是像父親那樣隻能無助的躺在病床上,連留下母親都做不到。
看著眼前那張稚氣未脫的可愛笑臉,宋辭難以想象五年後的全民秀究竟是經曆了怎樣的痛苦與絕望才會如此決絕地和殘害自家兄弟的凶手同歸於盡,慘死在了那條染透弟弟血跡的鐵軌上。
想到那條漆黑隧道延伸出來的鐵軌,宋辭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了另一個同樣消逝在燦爛年華中的小女孩,石銀珠。
石銀珠是一個先天聽力障礙兒童,她的出生讓本就搖搖欲墜的家庭關係徹底破裂,無法忍受丈夫冷漠對待的母親隻能提出離婚,獨自帶著孩子回到了更容易討生活的家鄉霧津。
在大韓民國這樣的男權社會,一個離異婦女帶著殘疾女兒生活可想而知是多麽的艱難,偏僻小鎮的保守民風更是讓她們母女受盡了冷眼歧視。
可銀珠媽媽還是咬牙堅持著依靠收入微薄的清潔工作將女兒撫養長大,並在社會福利組織的幫助下將孩子送到了慈愛學堂接受聽障教育。
“銀珠啊,要好好聽老師的話,別給大家添麻煩!”
在母親叮囑的話語中,活潑可愛的石銀珠走進了憧憬萬分的校園生活,就此走進了人生的終點站。
在石銀珠入學的第二年,也是這樣寒冷的冬天,她被拾荒人發現死在了鐵軌上。
疾馳而過的火車將小女孩的身體壓成了兩截,殘缺慘白的屍體像是破損的石膏模特一樣橫在枕木邊緣的枯草堆裏。
沒人知道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警方在簡單的調查後留給銀珠母親的隻有一張寥寥幾筆寫就的結案通知書。
意外身亡,這四個冷冰冰的字眼就是當地警察局在石銀珠檔案中做出的最後結論。
這個荒謬至極的答案當然不能安撫一位母親破碎的心,可她卻再也無法去為女兒爭取應得的公道了。
因為比起冠冕堂皇的公職人員,誰又會把一個瘋婆子的話放在心上。
曾經熟悉的同學們漸漸遺忘了那個本不該空置的座位,隻有刻在桌子上的兔子玩偶和那條髒兮兮的發繩還在執著地等待主人的回歸。
冷冽的寒風中,宋辭飄忽的目光越過高高的院牆,遙遙落在那道徘徊在鐵軌附近的蒼老身影上。
她的耳邊仿佛還回蕩著老婦人慈愛悲切的呼喚,“銀珠啊,回家,媽媽在等你啊!”
宋辭緩緩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消化著銀珠媽媽錯亂顛倒的記憶,試圖從中尋找隱藏著某些真相的零星線索。
全民秀和陳侑利全都愣愣地看著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似的朋友,一時間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沒事的。”
睜開眼睛的宋辭忽然笑了一下,“我隻是有些想家了。”
她在心裏默默發誓,是時候結束這一切離開這個壓抑痛苦的地方了。
因為和首爾來的轉學生成了朋友,民秀和侑利在學校的日子也變得好過起來,至少在明麵上不會有人刻意為難這兩個智力低下、家境貧寒的孩子了。
放學後,宋辭照常將小夥伴叫到寢室一起溫習功課,囑咐他們在自己回來前不要離開。
出於安全考慮,她在臨走時還特意反鎖了房門。
夜晚的小鎮要比白天更加陰暗,隨時都籠罩在天空中的迷霧連星光都遮住了。
有榛樹鞋指路,宋辭沒費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霧津警察局,繞過值班警員進入了二樓檔案室。
“石銀珠。”
一列列按照年份排序的檔案中,女孩的名字反倒擺在抽屜裏最不起眼的角落。
宋辭慢慢翻看著手中明顯簡化過的案件資料,毫不意外地在辦案人一欄發現了張旭東這個名字。
“張刑警,好久不見了。”
想到記憶中那張貪婪無恥的麵孔,宋辭的手指捏緊了薄薄的檔案袋,“用孩子性命換來的髒錢花起來痛快嗎?”
她絕不相信法醫鑒定裏麵的說詞,一個行動自如的孩子絕不會老老實實的躺在鐵軌上等著火車來碾。
將需要的材料複印備份,宋辭馬不停蹄地趕往張旭東在警局不遠處的住所,仔細搜查起了這個看似邋遢的單身公寓。
為了避免引起鄰居們的過分關注她並沒有打開室內的照明燈,隻是借著手機的微弱光源尋找可能出現的關鍵證據。
客廳、臥室、衛生間,所有在偵探片中被犯罪分子利用起來收藏危險物品的地方宋辭全都翻了一遍,可是卻一無所獲。
“一定還有我沒有想到的地方,會是哪裏呢?”
她的視線從陳舊的大衣架跳躍到茶幾上的煙灰缸,甚至連沙發後麵翹起的牆紙都沒放過。
“明明是一個收黑錢的惡人,竟然裝廉潔裝到連牆紙都不肯換的地步。”
宋辭冷笑過後方要轉身,卻忽然頓住了腳步。
她慢慢地走過去推開沙發,將手機屏幕對準了那道一掌寬的裂痕摸了進去,緊接著便拽出了一個扁平的塑膠密封袋。
裏麵藏著的是一份屍檢報告,不過與警局存檔的那份比起來多出了一行字跡。
借著屏幕的暗光,宋辭清楚地看見了石銀珠最初的屍檢結論,這個孩子極可能在被火車壓成兩半之前就已經死亡了。
加上這句至關重要的結論,當地警方做出的意外推斷立刻變得可笑無比。
“慈愛學堂還有臉說石銀珠是因為想念家人偷偷跑出去的,什麽時候一個死人也能走路了?”
宋辭仔仔細細地將那份報告疊好,“或許隻有偉大的校長先生才能對這件事做出最終的解答。”
夜深人靜。
在酒瀟灑了半夜的張旭東醉醺醺地打開了房門,“小地方就是小地方,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個看得過眼的女人。媽的,閉著眼都知道身上什麽樣的女人還值得男人花錢享受嗎?應該反過來感謝我肯光顧你們才對!”
他迷迷糊糊地摁著電源開關,“怎麽回事,嗯,難道我沒有按時繳納電費嗎?該死的破爛公寓!”
張旭東強打著精神摸到電視機下麵的抽屜,找出了一個手電筒,“電閘,電閘開關在哪裏?”
握著手電筒,剛要離開的男人忽然聽見了一道奇怪的哢嚓聲。
很輕,很脆,一聲接著一聲從牆角沙發的方向傳來。
張旭東猛地回過頭,緊接著手電筒的昏黃光束下立刻出現了一個足有成人高的兔子玩偶。
渾身雪白的大兔子係著粉紅色的蝴蝶結,耳朵上紮著一條絨球發繩,爪子裏捧著一根胡蘿卜吃的津津有味。
“晚上好。”
兔子玩偶用那雙占據一半臉龐的黑眼睛看向麵色驚詫的男人,“張刑警,你喜歡吃胡蘿卜嗎?”
它的小嘴一張一合,咀嚼間隙發出了一道男人從未聽過的蘿莉音。
“喂!你是什麽東西?!”
張旭東震驚之下幾乎合不攏嘴,“誰允許你進入我家裏的,你知道我是誰嗎?膽大包天的家夥!”
“是你邀請我進來的啊,張刑警。”
兔子玩偶扔掉爪子裏的胡蘿卜,換上一個密封的塑膠袋,“你很喜歡我,一直留著我的東西呢。除了媽媽,隻有張刑警還願意記得我。”
兔子玩偶蹦到地上鞠躬行禮,“謝謝你。”
“你這家夥在胡說什麽!”
張旭東露出驚駭的表情,“你究竟是什麽人?!”
他說著便狠狠衝了過去,想要從對方手上搶走那個塑膠袋。
“不要動,我說不要動。”
兔子玩偶的聲音依然軟萌,可是聽在張旭東耳朵裏卻猶如索命的厲鬼,因為從這一刻起他的大腦已經失去了身體的控製權,整個人僵硬地維持著奔跑的姿勢定在了客廳中央。
兔子玩偶蹦蹦跳跳地挪過來,“我該怎麽感謝張刑警的厚愛呢?”
它的黑眼睛貼上了男人淌滿冷汗的側臉,“對了,你很喜歡錢。我給你一輩子也花不完的錢好嗎?”
張旭東充血的眼球在怒睜的眼眶中急速轉動著,未曾閉合的牙齒隻能發出嗚嗚啊啊的含糊求救聲。
“嗬嗬,這樣聽起來,張刑警好像也變成了啞巴一樣呢。”
兔子玩偶從他上衣口袋裏找出手機,撥通了警局搭檔的號碼,“喂,是我啊!張旭東!”
在男人絕望的眼神中,兔子玩偶用他的聲音說道:“唉,不小心喝多了酒頭好痛,估計明天不能過去了。你幫我跟頭兒解釋一下,就說我去鄉下查偷車賊的案子。”
電話裏傳來男人清晰的笑罵聲,“是因為酒嗎?讓你頭疼的是女人!單身漢也不能太過放縱,要注意保養身體啊!”
兔子玩偶用爪子抹掉張旭東流下的眼淚,“別囉嗦了,等我上班再請你喝酒,就這樣。”
“解決了一個,可是還不能結束呢。”
兔子玩偶接著調取手機上的通訊號碼,“啊,在這裏。”
忙音過後,一個明顯被人從睡夢中吵醒的男人不耐煩地接通了電話,“誰啊,這麽晚有事嗎?”
“是李校長嗎,我是張刑警啊。”
兔子玩偶故作深沉地說道:“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您,可是關於那件事,我還有幾句話想對您說。”
“那件事?”
電話裏的男人刻意壓低了聲音,“那件事不是已經過去很久了嗎,我也沒有讓張刑警白受累?”
“是啊,多虧了李校長的慷慨我才能有現在的好日子過。”
兔子玩偶急切地說道:“可是我今天才得到消息,好像說上麵要搞一個專案調研小組,雖然那些人未必會願意到霧津這種小鎮吃苦,但是有些東西就不適合繼續放在警局裏了。您覺得呢?”
李校長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把這些東西放到更安全的地方會很麻煩嗎?”
兔子玩偶笑了笑,“請您相信我,不會比上次更麻煩的。”
“好。”
李校長最終還是同意了他的要求,“明天晚上你到學校來找我,帶著那些東西。我也會準備好解決麻煩需要的必備物品。”
“好的,明晚見。”
兔子玩偶摁下了結束鍵,抬頭看向了麵如死灰的男人,“解決那些麻煩需要多少錢呢,五百萬還是一千萬?一個孩子的性命在你心裏就隻值這麽點錢嗎?”
張旭東的耳朵嗡嗡作響,他從不知道自己還會發出這麽冷酷的聲音。
哪怕在處理那件事的時候他也是笑著說道:“真棘手啊,畢竟是死人了呢。”
還有點錢的時候,他也覺得那些鈔票發出的摩擦聲要比教堂的讚美詩更加使人心神愉悅。
可是現在那些溫暖美好的聲音全都離他而去了,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複仇者執行最後的刑罰。
“好冷啊。”
張旭東失神地看向依舊可愛的兔子頭,“竭盡全力也無法讓自己在這個世界多活一秒鍾,原來這就是被人剝奪生命的感覺。我還沒有死,可是卻覺得冷得活不下去了呢。”
仿佛聽到了男人的心聲,兔子玩偶揮手在茶幾上變出一摞鈔票,“生命是無價的,怎麽能隨意剝奪呢?不過雙方自願買賣就不同了。”
它的爪子笨拙地舉起大額的紙幣數了數,“張刑警這種身份的人一定會比銀珠有價值,長眼睛的人都不會否認這一點。嗯,那就算作一億元好了。”
把那頗有分量的一小堆錢推到一邊,兔子玩偶興高采烈地擺弄著自己的新玩具,“從這一刻開始,張刑警就是我的了。”
“鼻子,是我的。”
兔子玩偶說著拍了一下爪子,爆出一團濃重的血霧。
“胳膊,也是我的。”
“還有腿,兔子的腿怎麽能這麽長呢。”
十分鍾之後,紅一塊白一塊的兔子玩偶抱著四肢癱軟的張刑警回到臥室,體貼地為他蓋上了毯子。
“好好睡一覺。”
哼著搖籃曲的兔子玩偶溫柔地在男人身上打著節拍,“等你從噩夢中醒來就會發現,其實什麽都沒有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小紅帽在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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