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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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 我又做了那個夢。”
神情憔悴的中年女人躺在心理谘詢室的矮榻上, 盡量讓自己忽略掉窗外淅瀝瀝的雨聲, 還有永動球發出的噠噠聲。
“還是關於孩子的問題?”
儒雅斯文的男醫生輕聲問道:“這次你看清楚她的臉了嗎?”
“沒有。”
女人緩緩搖了搖頭,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清晰, 除了那個孩子的臉。”
她停頓了一小會兒,不太確定地說道:“醫生, 有可能是因為我想要做試管嬰兒卻一直失敗的原因嗎?”
女人緊緊握住環在小腹上的雙手, 滿懷期待地睜開那雙依然美麗的眼睛, 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麵對預約人迫切的眼神, 醫生不答反問:“你覺得,是什麽原因才會讓上帝吝嗇到拒絕將一個孩子,哪怕是一個有缺陷的孩子賜予一個極度渴望成為母親的女人呢?”
他在預約人的耳邊打了個響指,“好好睡一覺,或許隻有夢中才會給你真正的答案。”
在男醫生的暗示下,女人轉瞬便進入了煙霧繚繞的夢境中。
在那裏, 她重新變成了一個年幼的女童,日複一日地忍受著家裏永無止境的爭吵。
貪婪虛榮的粗鄙母親,不爭氣的酒鬼父親, 還有一個驕縱跋扈的混混小弟,這就是她悲慘生活的全部。
為了擺脫那個家, 她做了很多同齡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最終靠著一顆敢拚敢闖的心飛出了偏僻的小鎮,成為鄉親們眼中羨慕不已的金鳳凰。
可惜,花無百日紅, 粘在雉雞尾巴上的漂亮翎羽也終有脫落的一天。
因為和家人的關係極為淡漠,走投無路的她隻能茫然地徘徊擁擠的街頭。
那種無法形容的孤單,就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自己一個似的。
好在因為某種契機,那段不堪回首的落魄日子終於熬過來了。
也正是源於當時的感悟,才讓她下定決心要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血脈,一個可以在她安然死去後傷心哀悼的骨肉親人。
夢中的場景慢慢變換,急於尋找出路的女人忽然覺得懷裏一沉,“孩子?”
她欣喜若狂地撫摸著嬰孩柔嫩的臉蛋,淚水撲簌簌落下,“我就知道老天不會這麽殘忍的!你的眼睛,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樣!”
宛若天使的小嬰兒發出了稚嫩的笑聲,貼著她隆起的胸脯嘬著手指打了個哈欠。
“睡,我的寶貝。”
女人憐愛的眼神從沒離開過小嬰兒的臉蛋哪怕一秒鍾,“等你長大了,媽媽會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你。”
迷霧深處不知何時幻化出了一張夢幻般的公主床,女人抱著孩子動作輕柔的躺上去,用最笨拙也是最貼心的方式輕輕擁著懷裏的小嬰兒,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她從沒睡過這麽香甜的一覺,也從沒做過這麽絢麗的美夢。
在意識即將清醒的時候,女人的心裏遺憾極了。
半夢半醒中,她模模糊糊地想著,“以後還是來這家診所看診,雖然是個剛剛掛牌的心理醫生,看上去也年輕的不像話,不過效果卻比那些隻知道自吹自擂的老資曆好多了。”
其實到這時女人已經徹底醒來了,隻是因為舍不得夢中的美好才沒有睜開眼睛。
診療室裏變得特別安靜,連窗外的雨聲都停了。
感覺自己好像睡過了預約時間,女人微微紅了臉,“不好意思,我睡得太沉了。”
她想要對醫生道歉,順便感激他的好心,結果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說是完全陌生也不太對,至少在方才的夢裏,她還在同一張床上休息過。
“這是哪裏?”
女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到處都是粉嫩顏色的睡房,“難道是我睡得太久才被醫生送到家庭旅館了嗎?”
她趕忙摸了摸衣服,確認身上沒有任何不妥之處才鬆了口氣,“年輕人就是不懂事,以為我付不起診費嗎?竟然問都不問就把人送走!”
床頭櫃上擺放著幾件私人物品,其中就有女人的手提包和掩人耳目的墨鏡。
女人憤恨地抓起墨鏡戴好,“當年我紅的時候誰敢這麽做?真是落地的鳳凰不如雞。”
在心裏把那個見鬼的心理醫生列為拒絕往來戶後,女人拎著手袋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間。
站在走廊裏她才發現這是一棟裝潢考究的別墅,雖然對於見過大場麵的人來說不算什麽,但是起碼讓她的心裏好受了點。
女人從錢包裏數出幾張紙幣,語氣不耐地遞給坐在客廳看書的男人,“這些夠付房費了?”
“憶坤,好端端的幹嘛給爸爸錢?”
沈父擔憂地摟住女兒,在她後背輕輕摩挲著,“昨天嚇壞了,都是爸爸不好,早知道你會遇見那個壞司機,還不如讓老師到家裏麵試呢!”
“爸爸?”
突然被人熊抱的沈憶坤愣了愣,反應過來後立刻推搡著男人的懷抱,“你瘋了,我壓根就不認識你!”
她的父親是一個見不得人的邋遢酒鬼,絕不可能是眼前這個有著文人氣質的男人。
“餓了?”
沈父好脾氣地笑了笑,“爸爸也沒吃早飯,一直等著你呢!來,看看爸爸給你做什麽好吃的了。”
他一邊拉著女兒往廚房走一邊說道:“你媽都在電話裏埋怨我了,說我不會照顧孩子。對了,告訴你個好消息,外婆已經出院了,現在不光你媽要回來,就連你舅舅也要過來看你呢!”
“舅舅?!”
沈憶坤的腦袋更蒙了,她是有個舅舅,不過當初為了投資失敗的事早和家裏不來往了,現在冒出來的又會是誰。
她想掙開男人的手,想要阻止他的自說自話,可是整個人就像被人下了藥似的,稍微使點力氣就會全身發軟,連帶著頭暈眼花。
形勢比人強,害怕刺激到對方的沈憶坤也隻能半推半就地隨著那個自稱父親的男人在餐桌前坐好,品嚐他口中的愛心早餐。
擔心飯菜裏有不好的東西,她隻是稍稍沾唇就放下了,偷偷尋找著出逃的機會。
沈憶坤已經認定自己是被精神失常的跟蹤狂囚禁了,很可能主謀就是那個心理醫生,否則時機也太巧妙了點。
吃過讓人倒胃口的早飯,沈憶坤還想找借口探聽點消息呢,至少也該弄明白自己在哪。
誰知道疑似綁匪的男人隻是說了一聲就離開了 ,連大門的鎖都沒落下。
沈憶坤不太相信世上還有這麽粗心的綁匪,可是她也不敢繼續耽擱下去,隻能趁著家中無人悄悄離開。
“憶坤,出門啊?”
“憶坤,今天怎麽沒去公園晨練?”
“憶坤,你家芒果呢?”
一路上到處都是笑容滿麵的熟人,可他們臉上的笑容卻讓沈憶坤覺得心驚肉跳。
比起少年時期的踽踽獨行,這種成為全世界聚焦點的感覺更加讓人膽寒。
實在無法忍受那些人赤\裸裸的目光,沈憶坤從手袋裏找出一條絲巾包在頭上,做賊一樣遮掩著自己。
好容易找到一間報亭,她趕忙買了份報紙,想要看看目前所在的位置究竟有多偏僻,才會讓手機連信號都收不到。
“《幸福早報》?”
沈憶坤抬起墨鏡,來回翻找著時事新聞,“幸福鎮是哪裏,為什麽我從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新聞,為什麽和她在家中看到的沒有一絲相同之處?
聯想到某種可能,沈憶坤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煞白,比起被人綁架,莫名其妙的成為未知人士才是最可怕的事。
“這是更深層次的催眠嗎,我是不是還在做夢?”
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沈憶坤用力拍打著太陽穴,急切地說道:“快醒來!快點醒過來!”
她還沒覺得怎麽樣,旁邊一直關注著女神的報刊老板看不下去了。
他心疼地按住沈憶坤的雙手,好聲好氣地央求著,“沈小姐,何必這樣呢,有什麽想不開的慢慢來,你這樣做家人看見該難過了!”
“放開我!放開我!”
本就疑神疑鬼的沈憶坤瘋了一樣用手包砸過去,“你到底是誰?接近我有什麽目的,你們是不是商量好的?”
“哎,沈小姐!”
報刊老板連忙抱住腦袋,“說得好好的幹嘛打人啊!”
抱頭鼠竄的老板心中叫苦不迭,不是說這批克\隆人的性格最溫順嗎,往常他忍不住鹹豬手對方都不敢吭聲,今天怎麽突然變得這樣暴力。
他正想著是不是該找人幫幫忙,突然從路邊竄出來一個染著藍色頭發的男人,拉著情緒失控的女人就往樹林裏鑽。
沈憶坤已經沒力氣發瘋了,卻還是不甘地掙紮著,“你也是跟他們一夥的嗎?”
“跟我來!”
藍毛也是氣喘籲籲地,不過是仗著男人天生的強勢硬撐著罷了。
等到鑽進林子深處,跌坐在草叢裏的沈憶坤才看清男人那張濃妝豔抹的臉,“王楷?怎麽是你,難道你才是主謀嗎?”
王楷倚在樹幹上喘著粗氣,抹了把因為汗水變得花裏胡哨的臉龐,了然的說道:“你還不知道這是哪裏,所以才能說出這種話。”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沈憶坤不顧形象地癱軟著身體,斜眼瞅他,“你一個男子漢說話就不能坦蕩點嗎?”
待呼吸平順了些,王楷支著腿坐在她對麵,“這裏是幸福鎮。”
“幸福鎮?”
沈憶坤撿起爛成一團的報紙,“我看過新聞了,可是,幸福鎮是哪個地區的?你知道最近的車站在哪嗎,或者警察局也行。”
王楷認清她臉上不似作偽的茫然神色,冷笑著說道:“沈憶坤,多年不見,沒想到你還是那麽虛偽。”
“你說我虛偽?”
不自在地撇過臉,沈憶坤低低地說道:“你是不是還想說我冷酷自私不念舊情?你還想說什麽通通說出來好了!”
“我說的不對嗎?”
王楷用那團報紙擦掉臉上的妝容,“有些事並不是隻要你假裝不存在就沒發生過。你應該還記得自己和完美影業簽訂的協議。”
沈憶坤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精彩,“那又怎麽樣?”
“嗬嗬。”
王楷舉起始終垂在身邊的左手,慢慢挽起袖子從上麵拔掉半截義肢,“就像當初你不願意麵對我這隻殘廢的手一樣,現在,曾經被你拋棄的一部分也在用不容忽視的方式重新奪得你的關注。”
沈憶坤死死地盯著他一張一合的嘴,直覺下一秒就會從中吐出一隻吞天遮日的驚世巨獸。
果然,王楷嘲弄地看了她一眼,字正腔圓地說道:“幸福鎮就是設置在希望之星中的攝影棚,也是‘啟明星計劃’亞洲分部直播中心。”
“不可能!”
沈憶坤斷然否決道:“‘啟明星計劃’是針對克\隆人開展的,而我是提供體細胞核的母體,完美影業絕不可能會出現這種失誤!”
“憶坤,你怎麽還是不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王楷將義肢重新按在斷臂上,“不管那些人是如何做到的,他們都成功的讓所有人把我們這些所謂的 ‘母親’當成了克\隆體。”
甚至,等待兩個人的還有更加精彩的劇情也說不定。
“我不相信!”
沈憶坤踉蹌著站起來,“照你的說法,幸福鎮上的人全都是演員,意味著隻要我去表明身份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你大可以去試試。”
王楷的口氣中帶著嘲諷的味道,半點想要陪同的意思都沒有,“如果你覺得自己有能力叫醒一群沉浸在幻象中的人。”
類似於身上的虛弱藥劑,他覺得鎮上的人全都中了一種具有神奇藥效的致幻劑,否則怎麽會把一個年近四十的半老徐娘錯認成二十出頭的年輕姑娘,還對他殘缺的肢體視而不見。
王楷和隻知道逃避現實的沈憶坤不同,自從簽下完美影業的合同,他一直在關注著那個被自己割舍的克\隆體。
好在女性觀眾對於一個因傷致殘的武打明星沒什麽特殊癖好,隻投票讓他扮演了與硬漢形象截然相反的夜店牛郎角色。
得益於這個沒有危險性的角色,他才能在意識到自己處境的瞬間想辦法離開了工作間,尋找小鎮上可能因為同樣原因出現的同類。
硬氣著走了幾步,瞧見身後的男人確實沒有跟上來的想法,沈憶坤莫名有些惱火,“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去嗎?”
雖然她也覺得那些演員好像著了魔似的,可要是什麽都不做豈不是更加被動。
“女士,我隻是一個殘疾人。”
王楷無賴地舉起手臂,“怎麽可能打得過那些隻相信自己眼睛的壯漢?與其跑出去挨揍,我還不如留點力氣晚上再用。”
聽見這句話,沈憶坤的語氣一下子就緩和過來,期盼地說道:“晚上我們就能想辦法逃出去嗎?”
“不,我的意思正相反。”
王楷依然硬朗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流裏流氣的怪笑,“哪怕無路可逃,至少作為特殊職業者的我還可以選擇回到硬漢牛郎店瀟灑一回。”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拋棄孩子的母親找到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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