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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雪消融, 萬物複蘇。

    奇峰石嶺雲深處, 一道猶如白練凝結的懸冰瀑布正沿著險峻嶙峋的陡峭山崖順流直下, 涓涓匯入峽穀溪流。

    穀內人跡罕見, 倒有不少難得一見的珍惜獸類穿梭在溪流盡頭的潭水附近, 想要從那清晰見底的石縫中撈出幾條遊魚解饞。

    “吱吱吱!”

    盤踞絕壁的不老青鬆枝頭,一隻鼓著臉頰的紅毛鬆鼠噗地一聲吐出含在嘴裏的零碎果殼, 用鋒利的爪子攀著蜿蜒的老藤急速降落, 又在半空中輕巧地飛躍至飄在幽幽溪水上的木船裏。

    它這點分量對於小船來說不算什麽, 卻驚醒了還在酣睡的宋辭。

    她半抬著臉看了眼兀自嘰嘰喳喳的小鬆鼠, 轉頭就把腦袋埋回身子下麵。

    人犯懶沒得治,蛇犯懶就更不用說了,尤其還是一條剛剛才從冬眠中醒來的睡蛇。

    從離開出生地到移居深穀已經過去了大半年,不過宋辭的身形始終保持在最初蛻變的丈餘長短。

    倒不是因為她怕疼不敢再吃靈藥,而是體型太大實在不方便出行。

    要是變成了金角那樣的龐然大物,縱然能使人類不敢驚擾, 隻怕那件鬥篷的大小也隻夠讓她變成一條更加恐怖的無頭蛇。

    所以每次加重藥量時,她都會默默的使用靈魂之力暗示自己濃縮的才是精華,將那些隨著血液外散的藥力歸於內腹。

    一開始倒也順利, 直到她試探著服下金角血後,體內的魔力和藥力才有了最新的變化。

    或者說, 它們找到了新的出路。

    想到這裏,宋辭探頭看向水麵,默默打量著那隻神似犀牛角的白色尖角,還有箍在上麵的銀色指環。

    雖然隻有她自己才能看見那枚鑲嵌著無數七彩魔法石的戒指, 可宋辭卻發現這種類似於小皇冠的裝扮總是讓人覺得莫名喜感。

    “不要吵了。”

    豎起尾巴尖拍了拍吵鬧不休的小紅,宋辭無奈地說道:“我會帶你一起下山的。”

    小紅就是當初那隻母鬆鼠懷裏的孩子,可惜它的親人為了保護幼崽死在了蒼鷹的手裏。

    如果不是宋辭一時興起故地重遊,這隻小奶鼠也許會活活餓死在樹洞裏也不一定。

    也可能是離開母親時還太過幼小,小紅並不清楚眼前總能帶來食物的大蛇是自己的天敵,它隻是本能地親近信賴對方。

    眼見連一隻小鼠崽子都敢在那條形狀怪異的大蛇身上爬來爬去,峽穀裏原本因為宋辭入駐驚駭退走的原住民又悄悄貓了回來。

    摸清這位看似凶殘的新住戶不僅沒有獵取活物,反倒經常幫助那些意外受傷的動物之後,峽穀裏的住戶變得越來越多。

    漸漸的,就連山脈外圍的獸類也跋山涉水的找過來,希望能在這個勝似仙境的地方尋求庇佑,躲避人類的獵殺。

    宋辭本不想多管閑事,可長出獨角的她已經能夠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運用精神力與獸類進行對話了。

    不同於人類耳中雜亂無章的野獸嘶鳴,聽懂獸語的宋辭實在做不到對同類的泣血哀求冷下心腸視而不見。

    都說萬物有靈,若說救人是為了功德加身,難道換做獸類就不值得一救嗎?

    倘若在救治生靈的時候還要先分出個三六九等,恐怕這所謂的天賜功德也不值一曬了。

    想通此間症結所在,宋辭也不去管那些遷徙而來的野獸,任由它們在穀中來去自由,偶爾遇到食物短缺的病患還會助上一把。

    穀中的動物就此安居,倒是她自己閑來無事經常朝山外遊走,了解當地風土人情之際也不忘尋找化形的機緣。

    令人遺憾的是,綿延起伏的山脈中別說精怪就連上了年份的藥材都少見,更別提什麽天材地寶了。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究竟去哪裏才能覓得仙蹤呢?”

    宋辭悠悠長歎一聲,張開血盆大口吞下抹著酸甜醬汁的炭燒肋條,連著柔軟的脆骨一起囫圇吞下。

    “吱吱吱!”

    小紅見她隻顧著吃飯不肯離開,急得在船尾跳來跳去,差點一頭栽進水裏。

    “急什麽。”

    宋辭打了個飽嗝,晃動著身體讓食物更快進入消化道,“你去問問虎大和熊大它們有沒有什麽要交換的東西,難得下山一次總不能空手而回。”

    小紅叫了兩聲,翹起毛絨絨的大尾巴擺得飛快。

    見不得它那萌噠噠的伶俐勁兒,宋辭好笑地呲了呲毒牙,控製著木船靠向岸邊。

    船還沒停穩小紅就一蹦高竄了出去,緊跟著帶回了一群蹄聲隆隆的大型野獸。

    “大王,你又要出山啊!”

    同樣才從冬眠中醒來的黑熊憨笑了兩聲,舔著消瘦不少的熊掌嗷嗚道:“俺想換點蜂蜜喝!”

    “就憑你?嗬嗬。”

    不懂嗬嗬的含義,卻總愛模仿大王言行舉止的老虎俯下身子,吐出含在口中的怪石,“上次換雞蛋吃的賬還欠著呢,又要嘴饞?”

    “俺那不是嘴饞!”

    黑熊瞪起眼睛,“俺是為了補養身體!換你幾個月不吃不喝試試!”

    宋辭沒有理會理直氣壯的熊大,反而用尾巴卷起那塊黑中透綠的石頭對著光亮看了看,“這次還是換成溫養的補藥?”

    虎大輕吼一聲,蹭了蹭怯生生躲在身後隻露出小腦袋的好奇幼崽,“還有被褥,就像大王巢穴裏鋪著的那種。”

    宋辭哭笑不得地搖搖頭,“你讓我上哪去給你淘換蠶絲被去!算了,等我回來再把東西給你。”

    等虎大和耍賴不成的熊大退走,戰戰兢兢的食草動物才小心翼翼的走到前麵,將同類去世後留下的鹿角或者其他有價值的物品送上,用來換取生存必須的鹽分。

    其實這些東西對宋辭來說不算什麽,可她不想讓動物們養成好逸惡勞的壞毛病,這才想出了以物易物的辦法,希望能夠在幫助它們解決困難的同時順便讓這些小家夥學會另一種生存方式。

    貨品收好,肚子裏的肋條也消化的差不多了。

    趕在正午陽光最足的時候,宋辭帶著小紅乘坐飛艇一路疾馳,奔赴千裏之外的錢塘縣大石村。

    初春的風還有些許寒意,可小紅卻不覺得冷,反而興致勃勃地蹲坐在宋辭身前,眯著水亮的大眼睛吱吱直叫,哪怕出發前精心梳理的毛發都被吹亂了也無所謂。

    怕小紅凍出個好歹,宋辭隻能低頭把鬆鼠叼進身體蜷縮而成的肉坑裏,讓它把眼睛露在外麵視物。

    很快,飛艇就停在了距離村子不遠的樹林裏。

    用麻袋將收集來的貨品裝好,宋辭拖著掛在尾巴上的小板車和如同車夫一樣坐在前排的小紅朝著熟悉的院落遊去。

    皮糙肉厚的她早就習慣借著腹部的力量爬行,也不會像出生時覺得惡心難受了。

    偶爾還會苦中作樂的自我安慰,除了沒手沒腳,這具充滿力量的蛇軀也沒什麽不好的。

    此時村裏人大多都在地裏忙著春耕,房前屋後少有行人,也就沒人看見一條頭生獨角的大蛇拖著貨車前進的詭異情景。

    尋到一處石塊堆砌的矮牆,宋辭先將板車和麻袋甩過牆去才慢慢順著石頭的紋路遊走而過,免得一時不查壓塌了人家的院子。

    “恩公!”

    守在院內的花甲老漢見到憑空落地的板車先是一驚,緊接著便看到一隻紅色的鬆鼠躍進牆內,這才知道定是那條神異的大蛇找來了。

    果然,不過短短幾息那隻雪白神聖的獨角便緩緩出現在牆頭。

    再次見到恩蛇,石老漢心中真是又喜又驚。

    自打年前秋末他為了還上外麵的饑荒瞞著家人鋌而走險入山打獵,便與這條神異的小龍王結下了不解之緣。

    當日若不是這異獸好心相救,恐怕世上早就沒有石老漢這個人了,又何來今日的團圓之喜。

    落地之後,宋辭朝穿著粗布衣裳的老漢吐了吐信子,“嘶嘶,莫叫恩公。”

    即便要叫,也該喊恩婆才是。

    “恩公所言在下句句銘記於心,唯有此事不敢遵從!”

    石老漢慌忙拱手敬讓,“鄉野陋室,還請恩公入內稍作歇息才好。”

    宋辭搖了搖頭,昂首挺胸地爬進了古樸簡陋的內堂。

    並非是她在舊人麵前故作氣派,而是比起滿是石子的鄉間小路,石家這黃泥鋪就的院子太容易沾身了。

    鄉下人的堂廳沒什麽講究,隻在正中牆麵上貼著去歲年關新請的財神爺,外加一張方桌、兩條長凳算是齊活。

    不過許是為了恭迎貴客,地上新加了一床方方正正的厚草墊子,同樣沒有花俏的紋路隻勝在編織之人心思靈巧、手工細致,連邊角探出的硬茬都磨軟塞平了。

    見小龍王瞅著草墊不上前,石老漢殷勤交待道:“此乃老朽家中兩位兒媳趕製,隻因上次恩公來訪時太過匆忙,她二人見老朽在事後時常長籲短歎、深感家中貧寒怠慢了恩公,這才趁著晚間歇息的時候編製此物。雖不值什麽,好歹是一片孝心。”

    宋辭見他確是滿懷赤誠,這才甩掉尾巴上的汙泥,盤縮在草墊上,“莊戶人生活不易,何必如此勞心。”

    她順勢點了點擺在方桌上的麻袋,“這些都是山裏的出產,勞煩老人家幫忙換些容易成活的糧種和食鹽。”

    “不敢,不敢!”

    石老漢上前打開麻袋,捧出一支碩大的鹿角,惋惜道:“這鹿角倒是分量十足,可惜已經骨化,隻怕給藥鋪送去也賣不上價錢。”

    他年輕時全靠打獵拉扯兒女長大,自然能夠辨認出這鹿角早就沒有藥用價值了。

    “都是些老鹿褪下來的硬角,被子孫當做寶貝供到現在。若不是山裏的土吃多了容易害病,它們也不肯拿出來的。”

    想起那些驚怯怯的小萌鹿,宋辭不禁咧了咧嘴,“倒是那塊寶石成色還不錯,若要去賣,一定要選誠信可靠的店家,哪怕價格低些也無妨,免得惹禍上身。”

    “老朽曉得。”

    石老漢見小龍王非但沒有恃強淩弱,還不忘在交易時關懷自家安危,連忙喜道:“不瞞恩公,老朽那第二子早年舍家服役,如今終於領了賞錢歸家,還在機緣巧合下和錢塘縣衙的李捕頭結成了莫逆之交。那李捕頭為人最是疏財仗義,有他牽頭絕不會惹來官非的。”

    宋辭頷首應道:“如此我便安心了。”

    不是她聖母到要將所有人的生老病死掛記在心,而是倘若果真能夠找到化蛇為人的一線生機,勢必不能小看平日裏積下的因果報應。

    隻說這販賣寶石一事,萬一遇到見財起意的黑心商戶連累了石家老小,豈不是變成了伯仁因我而死的慘劇,那這因果可就掰扯不清了。

    趁著一人一蛇對話的工夫,心急難耐的小紅早就竄到後房臥室,找到了一個還在床上獨自玩耍的稚齡女童。

    女童見了它也不怕生,反而一把抓住了那條豔麗的紅尾巴咯咯直笑。

    小紅配合著吱吱叫了幾聲,揉著腮幫子吐出在食囊裏含了一路的果仁,像往常那樣磕皮給她吃。

    女童接過果子不急著往嘴裏送,反倒衝著門外疊聲喊了起來。

    “阿爺!阿爺!”

    她的嘴裏才長了幾顆米粒般的小乳牙,一張嘴便有許多清亮的口水順著肥嫩的腮邊淌了下來,打濕了罩衫外麵的小兜兜。

    正在堂屋伺候恩公的石老漢一聽見那嫩生生的小嗓子,也顧不上去看那寶石了,急忙轉頭奔向後房。

    剛邁進屋裏,石老漢就見著原本還在午睡的小孫女坐在那舉著手裏的果仁衝著自己笑,身旁還蹲著隨同小龍王一起過來的靈鼠。

    石老漢親親熱熱地抱起孩子顛了顛,“我的小妞妞,今兒怎麽起的這樣早,差點嚇壞了阿爺!”

    “阿爺吃果子!”

    女童含含糊糊地說著話,手裏還不忘把沾滿口水的果仁往老爺爺嘴裏送。

    “好,我們妞妞真孝順,阿爺吃。”

    石老漢也不嫌棄,張嘴就把香脆的榛仁咬下。

    聽見後房有小孩子的聲音,宋辭還以為發生了什麽意外也跟著遊來看看,誰知卻是一個不過兩三歲的小娃娃在喊人來玩。

    怕嚇著孩子,她隻在門口稍微瞥了一眼便要退去,哪知這孩子也是個膽大包天的,見到一條稀奇的大蛇竟然笑得更歡快了。

    “阿爺!要!要!”

    女童也不知道那長長的一條是什麽,隻是張著手要過去。

    “這,恩公恕罪!”

    石老漢情急之下抓住小孫女的手嚇唬她,“不可對恩公無禮,要不阿爺揍你爹爹板子!”

    別看他嘴上嚇人,心裏卻覺得這孩子不愧是老二的種,隻可惜是個女娃。

    當日他在山裏蒙受恩公施救還被嚇得三魂不見七魄,沒想到一個小小幼童反倒不懼這些。

    見那女童快要哭出來了,宋辭才慢慢爬過去,用尖角碰了碰她的手心。

    女童一下子破涕為笑,“咬!”

    宋辭也不可能真把獨角讓她咬上一口嚐嚐滋味,隻是豎起尾巴尖朝孩子懷裏放進了一個水潤的蜜桃,“還是吃這個。”

    雖說江南多果木,可是擁有如此濃鬱香氣的桃子在這個季節卻是見不到了,哪怕是在大戶人家的暖棚裏也不能。

    石老漢抖著手把蜜桃從小孫女懷裏拿出來,口中連連激動道:“多謝恩公賞賜!多謝恩公賞賜!”

    宋辭一愣,隨即就明白他這是誤會了果子的來曆,也不言語,隻帶著撒了人家一床果殼的小紅遊回了堂廳。

    待石老漢用一個大海碗扣住那枚香噴噴的桃子,又趕忙去地裏把正在勞作的兒子兒媳喊了回來。

    這一家八口人,除了還在學堂念書的兩個孫子,其餘諸人全都聽聞了關於父親有幸死裏逃生得遇小龍王的奇事,再加上此時坊間的奇談話本多有異聞流傳,從心底裏也就沒那麽懼怕了。

    怕被外人瞧見,石老漢謹慎地擺了擺手,等兒媳都進去了才落後一步栓死院門。

    盤在堂屋的宋辭早就從地麵的震動判斷出有人過來了,便甩了甩碩大的蛇頭將硬是賴在她身上玩耍的小紅趕了下去,免得在人前墜了氣勢。

    縱使心中早有準備,石家的兒媳也在對上那雙冰冷的圓瞳時嚇得軟了腳,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

    “這,這莫非是女蝸娘娘的後裔流落人間不成?要麽便是龍種錯投了蛇胎,否則焉能生出獨角?!”

    石家老大石文曾經跟著村裏的酸秀才讀過幾年聖賢書,總改不了說話文縐縐的毛病,膽氣也弱。

    這種人宋辭見過不少,雖然沒什麽能為倒也惹不出事端。

    反倒是緊跟著他進門的那位獨目壯漢看上去有些不尋常,煞氣也重。

    “大郎、二郎,快來拜見恩公!”

    石老漢拉住小孫女的手,衝兒媳吩咐道:“若不是恩公大發慈悲,你我父子斷無相見之日!”

    老漢話音方落,兒子媳婦便齊刷刷跪坐一團,連連磕頭道恩。

    “不必如此。”

    宋辭甩尾扶起四人,“我與汝父相識乃是天意,亦是他老人家命不該絕。”

    石家二郎見那神獸口中雖是如同尋常蛇類那般嘶嘶作響,卻能使人在腦中聽懂它的意願,心中更是一震。

    “恩公!”

    他不顧父親阻攔硬是匍匐在地,“小子乃是石家二子石武,今為全村數百口性命,鬥膽懇請恩公再施妙法,助我等除去那冤魂不散的石河水鬼!”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還是綜合世界,主白蛇聊齋。

    花之穀,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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