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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中雖遠, 可對於能夠禦劍而行的宋辭不算什麽, 但她卻放心不下穀中的動物還有那隻從小撫養長大的小鬆鼠。

    此去山高水長, 若是僥幸得到白蛇前輩的照拂, 恐怕數十年間再難回返, 屆時別說小紅,便是熊大和虎大的孫輩也該化為腐土了。

    可若要她帶走小紅也不現實, 從石娘子一事便不難看出, 路上還不知會遇到多少魑魅魍魎, 有它在旁難免礙手礙腳。

    況且小紅終是凡鼠一隻, 宋辭連自己的未來都無法全然掌握,又如何替它做主。

    思來想去,宋辭還是領著小紅回到初遇他們母子的大山,替它選了一個可心的媳婦帶回山穀,又在峭崖之上開鑿洞穴,藏好了足夠幾年吃用的堅果, 留著大雪封山或是年景不好的時候供其度日。

    至於穀內其他動物,宋辭則拿出一些不挑土壤的糧種分了下去,教導它們用最簡單的方法種地施肥。

    如此一來不管外麵天地如何變化, 至少能保證穀中的生活無憂。

    待到事事安排妥當,宋辭便和熊大虎大以及它們統領的獸群告別, 獨自踏上尋找機緣的旅途。

    因著知曉此間天地另有大能,宋辭怕犯了人家的忌諱,一路隻挑著官府開鑿的山路和官道走,也很少做那淩空疾行的舉動, 免得不小心誤入劃好的地盤衝撞了大佬。

    一路走走停停,遇到土地廟不論大小她都進去歇腳,就手為老神仙添點供奉。

    在宋辭心裏天下土地是一家,至少在消息共通的情況下,土地神廟的正神不會驅趕傷害她這隻得到同仁提點的小蛇。

    懸在梁上歇息的時候她也不忘偷聽那些誠心祈願的百姓家中是否有為難救急之事,遇到有家難還、無路可走的可憐人就悄悄跟在身後,或是用錢糧或是用好藥布施一番。

    長此以往,待宋辭在趕路途中再入土地廟,那股隱隱附著在身上的威壓便消失無蹤了,也不知是老神仙感念她心存仁善,還是就此表態願意讓她借著神廟庇護蛇軀。

    這日,風塵仆仆的宋辭如往常一樣進入郡下土地廟尋求托身之所。

    她也不急著收拾自己,而是先衝著堂上神像拜了三拜,供奉半生熟的三牲、果品、金衣符紙、茶三杯、酒三杯之後,這才緩緩趴伏於梁木之上,尋了些沒什麽不潔氣味的甜軟點心填飽肚皮。

    吃飽喝足,宋辭便如兒時那樣將腦袋埋在身軀下麵,睡意沉沉地迷瞪了過去。

    夜半,廟內供桌上的香火還是亮堂堂的,廟外卻忽然響起了一陣忽遠忽近的低泣聲。

    這哭聲時有時無,其中飽含的無限悲意卻聽得人心裏酸溜溜的,忍不住跟著傷心落淚。

    宋辭晃了晃腦袋,見土地公公不曾反對便主動從梁上爬了下來,想要去看看是否又有受苦受難的仁善百姓尋求救助。

    她仰著頭從前院找到後院,連房簷樹梢也沒放過,但怎麽也找不到那個可憐人的影子。

    “是誰在哭?”

    宋辭吐了吐蛇信,軟語安慰道:“既已來到土地公公麵前,何妨上前一拜。”

    那聲音的主人幽幽說道:“並非奴家不肯參拜,隻是奴家如今的模樣實在不堪入目,怕髒汙了土地神的法眼。”

    “土地公公庇護地方何止千年,又豈會被凡俗之人驚嚇到。”

    宋辭拔高身子朝著出聲的方向細看,“你若有冤屈就報上名來,隻是哭哭啼啼又有何用。”

    那婦人沉默了片刻,似是猶豫,“奴家……”

    宋辭見她實在墨跡也沒耐心做這好心蛇了,轉頭就向廟內遊去。

    早起還要趕路呢,哪來的空閑和這不知輕重的婦人拉扯。

    “大人且慢!”

    婦人本就畏懼神威不敢接近土地廟,眼見出來接引的靈蛇又要離開,慌忙衝了過去,“懇請土地神開恩,奴家王氏有冤情稟報!”

    宋辭行至半路,忽覺平時來往自如的廟門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東西擋著似的,又聽那婦人在身後苦苦求情,便知這是土地爺爺想要聽她哀訴,這才轉過身軀,看向那神龍見尾不見首的喊冤人。

    這一眼便唬的宋辭猛地一縮!

    別看她平日見慣了形狀醜陋的鬼怪,可是任誰忽然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大好頭顱懸在眼前,也勢必會嚇得心驚肉跳。

    更何況那女鬼不知是為了引路還是別的,愣是在嘴裏叼著一個白慘慘的紙糊燈籠,這綠瑩瑩的燭火忽閃忽閃的,更是顯得此女比鬼魅還要駭人。

    饒是宋辭自認見多識廣也不由得退後了幾步,“你為何會如此形狀?”

    “大人,土地神,奴家冤枉啊!”

    女鬼將口中銜著的燈籠往地上一拋,悲悲切切地哭訴道:“奴家本是鄉試解元朱爾旦的發妻,隻因他無情無義貪戀美色,哄騙得十王殿的陸判趁夜將奴家與吳侍禦府中被歹人逼\奸而死的嫡女割首相替,這才害得奴家枉死夢中!到如今,那朱爾旦嬌妻在懷又拜得老大人為嶽父,可憐奴家身懷六甲連腹中孩兒都未曾見過一麵,便成了頭死身生的孤魂野鬼!”

    “陸判,這說的莫不是地府的判官不成?”

    宋辭心裏一咯噔,再看那麵目全非的淒慘女鬼,突然覺得這也是一個難得的聰明人。

    誰敢說王氏心裏不恨那判官,可她告得著人家嗎,若非陸判不曾把她放在眼裏,恐怕王氏連孤魂野鬼也做不得。

    況且地府之事明明可以去城隍廟、枉死城排號鳴冤,王氏舍近求遠藏到今天也是怕地下的小鬼為了討好陸判不給她活路。

    平白無故被地府的鬼差勾死還得替那罪魁禍首開脫,這滋味還真是一言難盡啊。

    “看來在這鬼魅橫行的世界,當人未必比當蛇幸運多少。”

    在心裏默默吐槽過後,宋辭低著頭退到一邊。

    平常百姓那點小事她還能幫著解決蹭蹭功德,這神神鬼鬼的勾當可就輪不到一條小蛇出頭了。

    估計土地公公也沒想到還能問出這麽一樁違背天規的禍事,廟裏的火燭跟王氏扔在地上的燈籠似的忽閃了許久。

    又等了一會,就連王氏也覺得沒指望的時候,廟裏飄出了小半截還在燃燒的細香,上麵還憑空出現了城隍廟三個紅字。

    早從大石村土地公口中得知城隍職能的宋辭瞬間便明白了這柱香的用意,“你帶著尊神賞下的香火去麵見城隍爺爺,他老人家自會為此事做出定奪。”

    她隻知道貌似各方土地和城隍的關係都不錯,至於那位爺肯不肯為小小的女鬼開罪陸判就不好說了。

    幸而王氏是個識時務的,在廟外叩謝之後就捧著香火直奔城隍廟而去。

    王氏一走,宋辭也能再入廟中了。

    她本打算天亮就離開,可是聽聞陸判換頭一事後總想知道那慘死的婦人可曾求得公道,這一來二去便耽擱了下來。

    好在沒過多久宋辭就從拜祭土地神的信眾口中聽聞,那運勢滔天的朱爾旦不知怎麽酒醉誤傷了妻子,害得她早產生出了一個女嬰不算,那個孩兒臉上還有一道青色的胎記,竟和王氏換頭前的胎記一模一樣。

    “要麽說兒女都是債,生死簿上朱爾旦果然欠了王氏一條命啊。”

    心願已了,宋辭也不再拖延,拜別土地繼續朝著蜀中青城山進發。

    這一路行程不短,從初春走到夏末,眼看著就要進入果實豐收之季,宋辭才算真正來到了青城山脈的地盤。

    比起尋常所見大多是籠罩著蒙蒙黑霧的荒野深山,這條隱隱閃現七彩寶光的巍峨山脈明顯透出不凡。

    初入貴地,未免那條白蛇把自己看做居心不良的盜寶之人,宋辭也不敢賣弄雕蟲小技隱秘蹤跡,隻像普通蛇類那樣大大咧咧地在山林遊走,時不時還和山裏的動物攀談幾句,企圖從它們口中得知千年白蛇的洞府坐落何處。

    她還以為尋找一條盤踞在山中的蛇妖總不會比萬裏征途更難,誰知林子裏的動物除了靈智未開的懵懂小獸就是奸猾無比的老江湖,騙了她不少點心果子不算,有用的消息竟是半點也未曾吐露。

    弄到最後,宋辭總算明白了這些狡猾的家夥是不肯為自己這個不知根底的外來戶得罪修煉有道的大妖怪的。

    不管多大歲數的蛇都抗不過冬眠和雄黃的威力,秋天到了冬天還會遠嗎?與其收買那些白眼狼還不如乖乖等著主人返家。

    想通事情的關鍵,她將騙吃騙喝的猿猴、狐狸通通趕走,氣勢洶洶地霸占了一棵中空枯死的老樹當做巢穴。

    從那以後,宋辭每日裏不是悠悠哉哉地爬上樹梢曬太陽就是團坐在樹洞裏吃美食,閑來無事還在大樹附近栽種了一些年份短、容易成活的草藥。

    未免別人覬覦手中的魔法道具,她也不敢特意拿泉水澆灌,隻用自家產出的含有微弱魔力的肥料滋養土地。

    待到藥材長高,宋辭夜間貪睡的時辰也越來越長的時候,青城山脈的上空終於湧起了一股宛若實質的銀白月華。

    “好大的一條蛇啊……”

    她掙紮著瞪起半眯的睡眼,羨慕至極的仰望著那道猶如龍卷風一樣從樹林中席卷而過的身影,“修行千年的蛇妖果然不可小覷!”

    機會就在眼前,宋辭也不敢耽誤時機,慌忙從樹洞中一躍而起緊隨著白影遊走的方向追去。

    以她目前的速度,即便是借助飛艇也難以追上擁有騰雲駕霧之能的大妖,更別說在探清對方秉性以前壓根不敢露出任何馬腳。

    這一追就是數個晝夜馬不停蹄地縮腹擺尾,直到宋辭覺得腹部的鱗片都磨破了嫩肉才遠遠望見一處隱匿在雲山水霧之下的天然洞穴。

    那幽深石洞渾似一體全無雕琢之態,也沒有像人間的富貴府邸起了個讓人望而生畏的名號刻在匾額上,可宋辭卻不敢因此低估此間主人的威名。

    她抖了抖身上的泥草爛葉,不等走到跟前便遙遙下拜道:“山野小蛇,慕名來此求得白前輩一見!”

    不消片刻,一顆頂著銀白巨鱗的猙獰蛇首吐著猩紅信子從洞中緩緩遊出,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不守規矩的入侵者,“何方神聖,膽敢闖入府中禁地!”

    宋辭急忙匍匐在地,“前輩恕罪,銀環乃是得到土地公公指點才不遠萬裏前來叨擾。”

    “咦?”

    待看清那條奇形異狀的小蛇身上籠罩著的功德金光,白蛇緩了緩語氣,“你叫銀環?你口口聲聲自稱受到土地神指點,可有憑證?”

    宋辭見那條身長百丈的大妖貌似沒有怪罪的意思,立刻把自己是如何得知石娘子死去含冤不散、又如何為此得到土地公公提點的前因後果一一道來,還不忘奉上一根從土地廟帶走的細香。

    “銀環生於鄉野無名無姓,隻因身軀上的花紋狀似銀環才為自己取了個俗名。此次求見前輩……”

    她微微仰起頭,懇求道:“銀環不敢欺瞞,隻為褪蛇化形之法!”

    “哼,你倒坦白。”

    白蛇盤尾直立,“你可看見我的模樣了?自打初開靈識至今,我已修煉了一千七百餘年,這才有了渡劫化形的機遇。你才多大?光看鱗片也不過百十歲光景!”

    宋辭訕訕一笑,“前輩好眼力。”

    她還真不敢說自己才下生一年有餘,那不是明擺著有問題麽。

    白蛇自覺這條蚯蚓般的小蛇還算受教,好心說道:“修道之途最忌急於求成,天下間孕育而生的靈獸不知凡幾,最終修得正果的又有幾人?你若能耐得住寂寞,我願為你引薦至黎山老母門下。不過,師父她老人家肯不肯收就看你的造化了。”

    雖是第二次聽見黎山老母的尊名,可宋辭真沒打算學著眼前的大妖那樣修得正果。

    一來,自家人知自家事,憑她這命數隻怕怎麽折騰都是身隕道消的下場;二來,她也確實活夠本了,如今隻求便宜不求長生。

    打定主意要辜負人家的好意,宋辭仰著蛇臉用一種執迷不悔的魔性表情悠悠說道:“前輩大恩,晚輩感激不盡!可是銀環隻是一條喜愛遊蕩人間的小蛇,此生唯一的誌向便是化成人形,像真正的凡人那樣體味世情百態,再無他求。”

    “你啊你,讓我說什麽好呢!”

    白蛇怒其不爭地歎了口氣,“虧我還以為你不遠萬裏找來是為了讓我引薦師門,誰知,唉,真是白費了一身好皮肉!”

    “好皮肉?”

    宋辭忍不住滿頭黑線的想著,“應該是嫌棄我白費了擁有修煉資質的靈體?這條白蛇看似活得長久,可對人間事還真不在行啊。”

    她正暗自感慨苦修的妖精和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人也沒什麽區別時,對麵的蛇妖便從鱗片下取出了一個小錦囊丟過來。

    “這是我往年除妖時得來的乾坤袋,裏麵有化形丹和靈獸修煉的功法。”

    白蛇探了探蛇首,最後規勸道:“這化形丹是天上的仙人為坐騎準備的丹藥,一生隻需服用一次便可隨著心意轉化形體;那功法共分九重,修到何種境地全看個人資質。可你一旦服下化形丹,此生便再無成仙得道的可能,哪怕日後進入天庭也隻能是座下靈獸的身份!”

    她是真心實意的為這條誤打誤撞進入青城山的小蛇覺得惋惜,不過人各有誌,修道一事更是不能強求。

    宋辭傻愣愣地看著那個灰撲撲的小錦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輕易的就能得到化為人形的機會。

    “難道是老天開眼,讓我也有了一回當女主的命?”

    撇開腦海中的無稽之談,宋辭淚眼朦朧地望向越看越親切的大白蛇,“敢問前輩尊姓大名,日後有緣再見,銀環必定結草銜環以報今日之恩!”

    “不必。”

    白蛇從沒想過讓這條不起眼的小蛇報答自己,況且飛升之日在即,天上地下又何止萬裏相隔。

    “今日一別,恐怕再無相見之期。望你謹記,日後不管為人為蛇,切不可危害地方。否則不等天罰降下,土地神也必定請來法旨斬妖除魔。”

    白蛇說完便擺尾卷起一陣颶風,將宋辭和錦囊一齊送到青城山腳下,“人生不易,好自為之。”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渣作者當初看聊齋的時候就覺得王氏可真慘啊,朱爾旦狼心狗肺,陸判也不是好東西。這裏算是故事完結之後的小番外,替王氏平反用的。

    另,這時候的白娘娘還不知道自己欠著小牧童的恩情呢~~

    飛天舞,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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