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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正是應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句老話, 康熙帝禦駕回鑾不過三五天的工夫,纏綿病榻多日的孝惠皇太後竟然好轉了。

    起先太醫院還心存戒懼, 生怕是回光返照一類的不祥之征,切脈的時候也是謹慎再謹慎,以免出了紕漏搭上性命。

    誰知老太後的身體竟如春日裏吐出新芽的綠柳似的一日強過一日, 到後來就連口裏疼痛鬆動的牙齒也恢複了往日的強健。

    末了, 麵麵相覷的禦醫們也隻能把功勞歸功在那段極其難得的野參須上,還特意在記錄診斷結論的方劑中提到了一筆。

    太後病體痊愈是天大的喜事,在這人來人往的紫禁城裏壓根就瞞不住,更何況宮中的大佬本就無意隱瞞。

    正趕上年節裏宗親大臣的家眷進宮請安, 有那心思活絡的一個個都恨不得排著隊紮進寧壽宮沾沾祥瑞之氣。

    待得早有腹稿的福晉、王妃們見著了年輕十來歲的老太後, 更是不知怎麽奉承逗趣好了,隻把她老人家捧得跟仙女下凡似的玄之又玄。

    這些奉承話孝惠皇太後聽在耳朵裏也不過是得了一樂,可傳到宮外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

    那個年頭的老百姓還是很相信鬼神之說的,雖然沒人敢在大街上吆吆喝喝言說宮裏的傳聞,可這臨老要不行的人突然添了壽數還年輕了不少,別說當事人還是皇帝的嫡母,就是尋常農戶家攤上這事兒也夠吹噓幾輩子了。

    倘若宮外的百姓還隻是憑白感慨一句太後洪福齊天、皇帝實乃至孝之人的話,宮內的妃子和略知詳情的阿哥可就坐不住了。

    尤其是那四位年華不在隻能靠兒子博得寵愛的後妃, 更是拐彎抹角的想要從皇帝手中討來一枚能叫人返老還童的仙丹。

    康熙帝手中自然還有保命仙丹,別看當初那一小截參須才拇指大小, 但裏麵蘊含的藥力卻實非尋常可比。

    劉勝芳與諸位副手研究了許久,才憑著太醫院珍藏的古方、珍材配置了六丸可謂集天地之精華的丸藥。

    別說成藥何其珍貴,哪怕是當日製藥留下的粉末也叫劉勝芳兌著山泉熬成一鍋藥膳給皇上送去了。

    如此珍貴的丸藥康熙帝也隻給老邁多病的嫡母服了一丸, 他自己有仙果打底身體好得很,隻想著留著剩下五枚救命應急。

    就這樣儉省康熙帝還發愁怎麽保管才能使其不失藥性,現如今來了四個扭扭捏捏一臉褶子的後妃就想把保命仙丹討去美容去皺?想得也太美了些!

    好歹有辦差的兒子在前麵頂著,康熙帝也不說當麵給人沒臉,白天他就忙著批折子會眾卿;到晚間就去那溫柔小意年輕貌美的漢妃處歇息,想來以她們的身份即便心裏急得貓抓一樣也沒膽子提這檔子事。

    皇帝都擺出這副陣仗來了,四位妃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們求不著皇帝也不死心,轉頭又把差事安排到兒子頭上了。

    年長的阿哥中胤禟和胤俄還好些,前者和胤禩關係鐵,後者老娘早就再生為人八百年了,也不用費心巴力的去尋摸返老還童的奇藥。

    要是往常攤上這門差事三阿哥非得愁掉幾把頭發不可,眼下他早跟老九幾個熱絡上了,這時候不找兄弟幫忙更待何時?

    至於還在反省改造的胤礽和胤禔就更不用說了,最多讓八阿哥替老大頂上一份不得不應的差使就是了。

    倒是苦了四阿哥這個慣受夾板氣的,雖說養了他一場的孝懿仁皇後佟佳氏早沒了,他也沒能從偏心眼的生母那感受多少溫暖,可誰叫康熙帝沒給他改玉碟呢。

    現如今親生額娘的差事來了,再加上老喜歡在旁邊賣好坑哥的十四阿哥一挑唆,雍親王就更為難了。

    為生母討藥是孝行,可若是非得將這人人稱讚的孝行建立在對生父的不孝上又該如何兩全?

    從永和宮回來沒幾天,四阿哥嘴裏就起了一圈燎泡,現在更是連茶水都不敢入口了。

    常年駐紮在小佛堂的四福晉烏拉那拉氏聽了嬤嬤的回稟也沒起身,照舊跪在蒲團上數著手裏的佛珠,“囑咐小廚房熬一碗瀉心湯給王爺送去。”

    “福晉,這不合適。”

    徐嬤嬤雖是下人卻也是照顧烏拉那拉氏長大的奶娘,因此倒比旁人多了幾分顏麵,“王爺如今病著,您怎麽說也該過去看一眼啊!”

    自從府裏大阿哥去了福晉的心就死了一半,再過幾年又見著別人家父慈子孝的和樂模樣,她竟是除了府裏的事物一概撒手不管了,每日裏隻惦記著給早夭的兒子多念幾本佛經,也好保佑他來世平安順遂。

    “看一眼?”

    烏拉那拉氏聞言輕輕一歎,“隻怕叫你主子看一百眼也不管用啊。你我也不必白操那份心,自有人願意鞍前馬後的服侍他。”

    她說完擺了擺手,再度闔目不語。

    話說到這份上徐嬤嬤也沒法再勸了,隻得悄沒聲退出去,轉頭盯著灶上的人早早熬好湯水送去書房。

    既無子嗣又無恩寵的四福晉可謂是無欲則剛,身下養著兩個兒子的李怡寧卻卻不甘心就這樣坐以待斃。

    她趕在徐嬤嬤之前端了一碗藥膳粥親自送到了四阿哥麵前,又在遲疑片刻後提出願意將嫁妝中的一份古方獻給德妃娘娘分憂。

    “不可。”

    四阿哥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絕道:“這話爺就當做沒聽過,你也要牢牢謹記,絕不能在外麵提起此事。”

    完不成額娘的差事是小,倘若叫皇阿瑪知道自家府上早就有助壽養顏的藥方卻隱而不獻,這可不是簡簡單單幾句話能解釋清楚的。

    要是再因著觸怒皇阿瑪添上一句居心叵測的評語,恐怕他這一生的路就要走到頭了。

    四阿哥不允,李怡寧也不敢自作主張,隻能回房把那獻藥的山野道人痛罵了幾遍,轉而琢磨起養生效果更好的藥膳,以免未來的雍正皇帝等不到榮登大寶的日子反被老皇帝生生磨死了。

    慢慢地,正當雍親王府的奴仆丫鬟發現李側福晉變得更加喜愛鑽研吃食的時候,好端端住在禦花園的宋辭也讓組團求藥的阿哥們鬧得不得安寧。

    自從那日回宮,康熙帝派出去的禦前侍衛在花園子裏找到兩隻海東青後,老皇帝也默認了這對神鷹的歸處,隻是叫魏珠別忘了按照一天三晌送去熱菜點心。

    等他自己得閑來看過神鷹的住處,還特意吩咐匠人在連理柏的主幹架上了一圈懸梯樣式的浮板,用來給海東青擺放飯食。

    打那以後,宮人們每天提著漆盒給兩隻神鷹喂食的奇景不僅讓以紫禁城霸王自居的黑爺豔羨不已,也在無形中方便了循信而來的幾個阿哥。

    “我說白翡啊,咱們的交情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早先在行宮我還為你挨過罰呢!”

    不光披著熊皮、連自己也打扮得和黑熊差不多的十阿哥胤俄在樹下仰頭呼哨道:“我也不跟你多要,隨隨便便給我來一段二三百年的就行,不過這回我得要整參,少了兄弟幾個不夠分的!”

    他在這吆喝的起勁兒,八、九兩位阿哥躲得遠遠的不上前,也不知是怕皇阿瑪知道了責罰,還是怕叫人看見了笑話。

    “嗬,說的倒是輕巧,還兩三百年的整參。真當我是開善堂的呢!”

    趴在窩裏的宋辭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歪頭朝另一條枝子上的空鳥巢看去。

    這些日子,黑羽兜來逛去的不知怎麽就和宮裏的一隻花羽海東青看對了眼,兩隻鳥好的恨不得長在一塊兒去,平常不到飯點輕易見不著它。

    原本宋辭還覺得這隻鷹小弟呆饞呆饞的沒什麽用處,到如今隻剩她自己就覺察出寂寞來了。

    “唉,老在宮裏呆著也不是事兒,我還是出去轉悠一圈!”

    這樣一想,宋辭便起身張開翅膀,嗖的一下子騰空而去了。

    海東青一飛,底下還在等回信兒的胤俄登時懵神了,待反應過來又急著追喊道:“說得好好的你怎麽又走了,為什麽偏得等到我來的時候鬧這一出!白翡,你給我回來!”

    遠遠聽見話癆十的連聲哀求,掠出高大宮牆的宋辭咧嘴笑了笑,淩空與那些在房簷上站了一溜曬太陽的烏鴉打了聲招呼,徑直朝著五光十色的北京城蕩去。

    宋辭在天上飛著,地麵的諸多建築與密集的人流則像溫泉中蒸騰而起的水霧一樣,交織著千絲萬縷的騰騰瑞氣。

    若是哪條街的青氣濃鬱的幾乎滴出水來,那必是皇親國戚文武重臣的府邸,若是哪條街金光燦燦惹人側目,那也必是風生水起的經商寶地。

    “這麽一弄倒也挺有意思的……”

    宋辭看夠了光景剛要往玉泉山方向去,冷不防卻發現有一條大街上空冒出了滾滾的黃煙,還隨著煙氣溢出了淡淡的騷臭味。

    “咦,這裏……”

    又往近處飛了飛,宋辭才認出來腳下的地界,“這不是過去的寧榮街嗎,如今怎麽變成了這副妖風陣陣的怪模樣?”

    她再臨近一看,卻見那偌大府邸的匾額上隻低調地刻著“佟府”兩個字,心道:“主家雖不張揚,可這官兒看著卻比賈赦大多了。”

    依著宋辭現在的身份也不必費神弄什麽拜帖了,直接扇著翅膀朝府內妖風最重的地方飛去。

    它在半空飛的自在,府上的傭人仆從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尤其是府內的大總管,一見到極為神駿的海東青就猛地一嗓子喊了出來,“皇上那鳥兒……啊呸!”

    話到一半他自覺不妙,啪啪往自己臉上狠狠招呼了兩下,“皇上那神鷹怎麽飛咱們這來了?”

    旁邊跟著辦差的管事急忙問道:“大管家,是不是得稟報三爺一聲啊?”

    “三爺?喊大爺都不好使!”

    大總管慌不迭吩咐道:“我跟著萬歲爺的神鷹,你快去把老太爺請出來,就說府裏要出大事兒啦!”

    其實大總管這話也不過是怕小的們請不動老太爺,這才故意往重處說的。

    誰承想到了跟前他才發現自己這張嘴實在是太臭了,頭前那兩巴掌真沒白挨。

    與管事兵分兩路的大總管將將尋到專門修給女眷賞景的湖亭邊上,就聽見裏麵鬼哭狼嚎的不是人動靜,再趕緊跑進去一看,才發現那隻神駿的海東青不知犯了什麽邪,愣是追著三爺的愛妾一頓猛啄,直把細皮嫩肉的小娘子啄的血肉模糊,好像連耳朵都缺了一塊!

    “哎呦,我的天爺啊!”

    大總管急得直吆喝,“你們都是死人啊,就眼睜睜地看著主子遭罪,不知道撲上去擋著點?”

    這要是叫三爺那牛脾氣知道,府上可真是要倒大黴了!

    繞著亭子邊哭邊跑的小丫頭抽空回道:“您怎麽知道我們沒攔著啊,奴婢們攔了,可誰都攔不住啊!”

    要麽說皇家的一條狗都比人尊貴,這海東青也不曉得是吃什麽長大的,一翅膀就能把大活人掀一個跟頭,她方才跌了一跤到現在還疼著呢。

    血葫蘆一樣的李四兒見他倆還有閑情在這搭話差點沒氣瘋了,一麵扯著嗓子尖叫一麵倒頭往湖裏跳,“快把這個畜生射殺了!快叫人請三爺回來給我做主!”

    眾目睽睽之下,為了保命的李四兒被逼無奈隻能在滴水成冰的日子裏躲進了湖水中。

    水花一響,周遭的奴仆丫鬟隻見一道淺淺的波紋遊到亭子下麵不動了,藏在裏麵的人竟是不打算再露頭的架勢。

    先前那個丫頭怕主子遷怒自己,不由打了個寒顫道:“大總管,要不還是把三爺請回來,總不能叫主子總這麽泡在水裏!”

    “我看誰敢叫老三回來!”

    顫顫巍巍的佟國維在貼身仆從的攙扶下拄著拐杖走過來,質問道:“你是哪個屋裏的丫頭,進府的時候沒學過規矩嗎?!憑她也配當你一聲主子?別說今天隻是府上一個妾室受了點小傷,便是老太爺我改天叫鷹啄死了那也是皇上的恩德!”

    老爺子說完還不算,又拱手朝立在亭子尖的海東青施禮道:“都怪老臣治家不嚴驚擾了小爺,老臣在這給您賠罪了!”

    宋辭呸呸兩下突出嘴裏的髒血,揮著翅膀衝著佟家的老祖宗叫了叫,這才轉身往皇城方向飛去。

    海東青一走,堅持著站在地上的老太爺就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強撐著交待道:“快,快把大爺和二爺從衙門裏喊回來,再把那惹事的禍頭子關進柴房,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佟家人亂得一鍋粥似的當口,沾了一身騷狐狸血的宋辭也飛回了紫禁城,還一頭鑽進了康熙帝的養心殿。

    正在批改奏折的康熙帝見著滿身血跡的白翡就是一愣,“這是怎麽了?可是又跟誰打架了?”

    宋辭飛上炕桌,把爪子裏那塊漸漸褪去人形的耳肉放下,嘴裏咕咕不停。

    康熙帝戴著鏡片子看了半晌,隻覺得鼻尖有一股難聞的騷臭味,“魏珠,你看這是個什麽東西?”

    魏珠近前一看,還拿在手上捏了捏,“萬歲爺,奴才覺得這是一個耳朵尖,看這毛色和臭味,不是黃鼠狼就是狐狸的。”

    宋辭聽了連忙叫喚幾聲,魏珠又跟著把黃鼠狼和狐狸重複說了一遍,才確認這是狐狸的耳朵。

    “無緣無故的,白翡弄這麽個玩意回來幹嘛?”

    康熙帝心裏覺得不對勁兒,“魏珠,叫禦前侍衛出去打聽打聽,今天京城裏可發生了什麽怪事。”

    “嗻,奴才領旨。”

    魏珠出去不過半個時辰就得到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消息,一等公府的第三子、步兵統領隆科多為了小妾把親爹氣暈了不算,還嚷嚷著要進宮向皇上討一個公道。

    這事兒佟家人本想瞞著,可誰叫隆科多天生一副虎膽,硬是在衝出府門的時候把不光彩的醜事叫囂的左鄰右舍人盡皆知,自然也就瞞不過宮中的耳目了。

    康熙帝的聲音辨不出喜怒,“既然來了,就讓隆科多跪在乾清宮門前候駕。”

    等在旁邊的宋辭一聽急了,“佟府裏那個狐媚轉世的妾室怎麽辦啊?要是不趁著她道行低微的時候處理掉,等她修煉有成再想著進宮吸取龍氣,可別指望我來冒險搭救你們!”

    可能是她臉上的焦心表情過於明顯,康熙帝見了樂嗬道:“魏珠,叫人弄些溫水給白翡好好洗洗,看它把這身漂亮羽毛糟蹋的!”

    等魏珠也笑著應了,康熙帝又加了一道口諭,“朕記得舅舅早年隨禦駕出征時落下了不少毛病,你替朕送點東西過去,也別讓那幫老臣寒了心。”

    “嗻。”

    魏珠躬身應旨,抬腳就去挑了些合例的物件,還格外加上了一百斤上進的黑炭。

    稍待這位揣上狐狸耳朵荷包的大內總管從佟府回來,跪在乾清宮門口吹了半天冷風、徹底清醒過來的隆科多也再不敢仗著自家的身份胡言亂語了,隻隨便奏報了一件陳芝麻爛穀子的小事搪塞過去,垂頭喪氣的出宮返家。

    走在半路上,沒能給女人找回顏麵、自覺羞愧的隆科多還想著該拿什麽借口安撫愛妾,到底是給她買點新出的胭脂還是挑幾件首飾好。

    他還在這低著頭苦思冥想呢,怎知大老遠的就聽著前麵一片又喊又叫亂得不成樣子,再抬臉一看,卻見一股烏黑的濃煙從自家府邸的方向衝霄而起,竟是燒得半邊天都紅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李四兒,胡四兒.jpg

    另,渣作者小時候就覺得李四兒是狐狸精變的,等到後來看了《聊齋》原著知道了胡四姐就更加覺得找到組織了。_(:3ゝ∠)_

    最後,渣作者認為隻有那些吸龍氣吸出感情的女主才叫真愛~~繼續_(:3」∠)_

    桂花魚條,麽麽噠~~

    讀者“月色如璽”,灌溉營養液 +1 2018-03-11 14: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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