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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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美珍作為一個精致的老太太, 裹著一身香水味,照常睡到日上三竿。
一睜眼,她就覺得家裏似乎有什麽不太尋常, 於是循著聲音走到廚房,看見甘卿正在煎肉鬆蛋卷。
張美珍恍惚了一會, 還以為自己失眠了, 回頭確認了一下時間, 這才疑惑地探頭問甘卿:“小尼姑, 你不是應該已經出門念洋經了嗎?”
“有點事, 請假了, 一會和您說。”甘卿沒回頭,“給您卷一點雞肉鬆還是牛肉鬆?”
張美珍嘀咕了一句:“我不吃那些小零嘴,誰知道裏麵加了什麽……”
甘卿:“不是小零嘴,肉鬆我自己做的。”
張美珍轉頭看向甘卿的房間, 門口放著一個行李包, 窗簾被撤了下來, 整整齊齊地羅在洗衣機上, 大概是怕吵她睡覺, 洗衣機還沒開機。張美珍皺了皺眉,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緩緩站直了。
甘卿:“牛肉的油多,香一點。”
“哦, 行啊,”張美珍剛醒, 腦子不太清醒,被她帶過去了,隨即才反應過來,“這不是重點——你昨天去哪了?收拾行李幹什麽?”
甘卿抓了一把肉鬆,撒進雞蛋餅裏,又在上麵鋪了一層芝士片,食物在不粘鍋裏“沙沙”地響,她說:“蹭車跟楊幫主他們去看了一眼,不小心跟人動了手——我少抹一勺醬,您血壓高,吃太鹹不好。”
“我血壓現在就不低。”張美珍把披在肩上的頭發往後一撩,“什麽意思?你住我這,還需要他姓楊的批準?”
說來也巧,美珍姐話音剛落,就有人按了門鈴,老楊大爺仿佛是掐著她起床的時間過來,專程來給她泄起床氣的。
老一輩不知道有什麽恩怨情仇,楊幫主在外麵一直都是一副資深男神的模樣,到了張美珍這裏,美珍姐姐指東他不敢打西,堂堂丐幫幫主,天天被吆五喝六不說,還得不著幾個好臉色。
張美珍開門,一見是他,不等老楊打招呼,就“砰”的一聲把門甩上了,衝著外麵喊:“我們這是盤絲洞、妖怪窩,不方便接待你們名門正派,您滾蛋!”
老楊大爺的聲音被隔在門板外麵:“你聽我解釋……”
張美珍:“助聽器讓狗叼走了,聽不見!”
老楊大爺:“你先開門,樓道裏人來人往的……唉,我站這多不好看。”
張美珍:“回去照照鏡子,你站哪也不好看。”
甘卿手裏拎著鍋鏟,腦子裏已經演了一部四十集的狗血電視劇,忍不住把自己逗樂了。關上火,自己走過去給老楊幫主開了門。
張美珍冷冷地哼了一聲:“別拿你的拐杖碰我家地板,打狗棒的清白都被玷汙了。”
說完,她甩上衛生間的門,洗漱去了。
楊幫主灰頭土臉地進了屋,腿腳還有些不靈便,畢竟是年紀大了,頭天晚上揮舞著實木拐杖打了場架,今天膀子就提不起來了,他臉色有些發灰,大概是沒休息好,也不知道幾點才從醫院回來的。
“我正做飯,您一起吃點?”甘卿客氣地問,“要……”
“他不敢,”張美珍陰陽怪氣的聲音從衛生間後麵傳來,“怕你下毒,吃完穿腸爛肚!”
“別忙,別忙。”老楊大爺擺擺手,餘光瞥見了甘卿收拾好的行李,認出了那個包——她背著這行李來的時候,還是自己讓喻蘭川幫的忙。
扶著拐杖,老楊大爺打量著甘卿,問她:“你就是當年……衛驍帶來的那個小孩,是不是?”
甘卿笑了一下。
“唉,認不出來了,”老楊大爺伸手一比劃,“當年才這麽高,你師父……”
“前師父,死好多年了。”甘卿慢條斯理地打斷他,給他倒了杯水,“您先坐,我飯還沒做完,下午約了中介看房,一會得走了。”
老楊大爺說:“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事。昨天醫院太亂,都沒來得及向你道謝。”
甘卿一笑:“不……”
“不光是昨天夜裏的事,後半夜小川給我打了半宿電話。我才知道以前好多事能順利解決,都是因為你出手。”老楊大爺頂著一副厚重的黑眼圈,證明這個“半宿”是實際數據,不是修辭方式,“要不然,光是綁架,閆皓那小子就得吃不了兜著走,前些日子他們幾個被行腳幫圍住,要是沒有你解圍,恐怕也難全須全尾地回來,這半年,那些能捅婁子的後輩們沒少給你添麻煩,這聲謝你當得起。”
喻蘭川一早就上班走了,1003的廚房窗戶衝著樓道,甘卿做早飯的時候,感覺他在窗外站了好一會。
昨天奔波到那麽遠的地方,回來還到處打電話。
是……一宿沒睡麽?
甘卿心裏一時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她是個喜歡溜牆角的人,雖然不至於像樓下的“燕子”一樣怕別人的眼神,卻也不太習慣被人關注,如果有人專門為了她做什麽,哪怕隻是舉手之勞,她也會有點如芒在背的感覺。
“長江後浪推前浪。”老楊大爺說,“以你的年紀,大概也沒見過你師祖幾麵,我雖然不知道你們門派內部出了什麽事,但……春兄要是泉下有知,應該是頗為欣慰的。閆皓千裏迢迢地從南邊過來,投奔我們,小川新房沒裝修好,暫時住過來,東升為著孩子上學,走了十年,又帶一家老小回一百一,你也機緣巧合地住在了美珍這,這不是冥冥中自有天命麽?我有生之年能重見五絕聚齊,也算是三生有幸。姑娘啊,你走了,五絕可就有缺憾了。”
甘卿低頭笑了笑:“快一百年了,湊這種數沒意思。楊幫主,昨天您聽見了?我隻是個師門叛逆。您都不問問我做了什麽嗎?”
“該知道的,總有一天會知道,不到時候的,強行打聽一點,可能也隻是管中窺豹。”老楊大爺不在意她疏離裏帶著刺的態度,隻是說,“小川那麽個性情,為你打了一宿電話,美珍也出麵留你,我這老眼>>
昏花的人,還要跟他們比眼力麽?”
說完,他慢吞吞地站起來:“不耽誤你們吃飯啦,再不走,美珍又要甩臉色了。”
甘卿:“……”
“對了。”老楊大爺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了什麽,回頭對甘卿說,“你應該不記得了,小衛帶你來一百一那回,其實是他最後一回在武林中露麵。他說年少輕狂的時候惹過不少麻煩,得罪了好多人,種因得果,他自己倒是也無所謂,隻是有你這麽個小家夥在身邊,要多好多顧忌,以後不方便再攪合江湖事了,所以打算隱姓埋名,就此歸隱。”
從此衛驍變成了廚子衛長生。
甘卿愣愣地看著他。
老楊幫主拄著拐杖往外走:“你師父啊,肯定還是很疼你的。”
甘卿送走了老頭,神魂不知飛到了哪去,失手煎糊了一塊雞蛋餅。
張美珍把抽油煙機開大了些,揮了揮手廚房的煙:“幹什麽呢,日子不過了?”
甘卿連忙把焦黑的碎渣鏟出來,清理鍋鏟上的灰,就在這時,門鈴又響了。
平時安靜得自成一國的1003今天格外熱鬧,張美珍打開門,看見已經放寒假的韓周小朋友捧著個紙盒站在那。
全樓最有前途的小男孩見了美珍女士,眉開眼笑,往上一躥,給自己躥了好幾個輩分,張口就說:“美珍姐好,我能來蹭飯嗎?”
“……”張美珍的臉色變了幾變,語氣不由自主地溫柔了不少,“沒大沒小的,叫誰呢?你爸都得叫我奶奶。這些熊孩子,都跟誰學的,一個個都油嘴滑舌的,唉,進來。”
“這是我媽買的蛋糕,讓我給姐姐們嚐嚐。我姥爺還在醫院,我爸媽去陪床了。”韓周小朋友舉起紙盒,“甘卿姐姐,我爸讓我給你帶句話,他說等我姥爺出院,一定帶他登門道謝,幸虧你在一百一住,你可千萬不要搬家呀——你要搬家嗎?”
甘卿:“呃……”
韓周跳上椅子,兩隻腳丫還夠不著地,細伶伶地懸著,這位未來的情聖憂鬱地雙手托腮:“那你把我也帶走,我要跟你去浪跡天涯,何必困在人世間,苦……苦……唉,苦什麽來著?反正就是還得上學的意思。”
他們家大人這一陣顧不上他,這小崽放假在家撒了歡,可能已經長在電視裏了。
甘卿最後一個蛋卷出鍋,不速之客又來了一位——幸虧她做得多了一點,不然還不夠吃。
這回來的是劉仲齊,劉仲齊剛從學校回來,像個被狼追殺的大兔子似的,書包都沒放下,就慌慌張張地跳進來,驚恐地說:“我們上午最後一門考英語,跟人對了一下答案,我感覺我大限將至了,夢夢老師,快給我估個分!”
甘卿:“……”
好不容易打發了組團來刷她的老年組、幼年組以及“一心向學組”,比在郊區和邪教分子大戰三百回合還累,窗簾也沒來得及下水,就到了她跟人家中介約的時間,隻好匆匆出門。
坐著公交車繞城一周,房子看了好幾處,都不怎麽樣——以她的預算,當然不會有什麽好房子,唯一一個條件還算過得去的地方,是一處陵園旁邊的凶宅。
甘卿下了公交車,手指在手機上劃來劃去,猶豫著要不要跟中介說,把凶宅定下來。車站附近一個正在垃圾堆裏撿瓶子的乞丐遠遠地見到她,咧嘴衝她一笑,還彎腰鞠了個躬。甘卿點頭回禮,微信發送鍵卻忽然按不下去了。
她裹緊了厚外套,有些茫然地走進夜色裏。
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挽留,她有點不知所措。
剛走到一百一十號院附近,沒過路口,一道人影突然閃過來,甘卿的腳反射性地一縮,腳尖點地,調整到隨時能踢出去的動作,這才看清攔住她的人是閆皓。
“是你啊,”甘卿把提起的腳腕放下,“怎麽,小喻爺也給你打電話了?”
還真是不挑人。
閆皓愣了愣:“什、什麽?”
甘卿:“……”
哦,不小心自作多情了。
“什麽事?”
“那個……那個人,”閆皓結結巴巴地指著一個在路口徘徊的男人說,“在這走來走去,說警察告訴他,他媽媽就是從這條路上‘走’的……”
甘卿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認出了路口的男人——昨天在醫院也見過一次,是那個不幸去世的林老太的兒子。
林老太討要打賞錢未果,心髒病發去世以後,行腳幫的人怕擔責任,偷偷把老太太的屍體運走埋了。
“屍體是從這條路上運走的啊,”甘卿問閆皓,“怎麽了。”
“我想跟他說句話……不、不知道怎麽說,”閆皓抓耳撓腮,他被甘卿揍過、救過,還從她手裏領走過塑料小人,因此勉強拿她當熟人,還能說幾句話,要他去搭訕陌生人,可就太強人所難了,“我也沒有證據……也不一定說得準,你能不能幫我說……”
甘卿被他這顛三倒四的表述說得雲裏霧裏:“什麽沒有證據?幫你什麽?等等等等……喘口氣,不著急,先確定你的主謂賓。”
“他媽媽,就……林老太太,”閆皓按照語法家教夢夢老師的指點,艱難地迸出一個主語,“失蹤……從這條路上……悄悄可能看見了。悄悄是……”
“寵物店的小女孩,我知道,”甘卿說,“然後怎麽了?”
閆皓感覺自己說不清楚,從兜裏掏出一個小本,上麵是他和悄悄麵對麵筆聊的記錄。
“晚上我看見有個人蹬著電動三輪從這過,”纖秀的女孩子的字跡寫道,“車上裝了個一人高的麻袋,還打電話說‘燕寧人高眼雜,惹麻煩’之類的話。然後不小心騎進坑裏,車上東西都掉了。”
“麻袋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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