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士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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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一個士氣, 又一個士氣。
燕子郗從來沒碰見過陸沉峻這樣的人, 他冷了張臉, 揪住陸沉峻的衣服。
陸沉峻比他高了整整一個頭, 穿著威武的甲胄, 手上提著寶劍,俯視燕子郗:“放手。”
燕子郗脾氣也不好, 沒一點兒動作。
“你想清楚, 延誤軍情,殺無赦!”陸沉峻十分嚴肅, 他重視每一場戰役, 勝過重視自己的性命。
他對燕子郗有全然的武力壓製,這種武將的逼迫一襲過來, 燕子郗心裏危險之意大作,眉眼登時全涼下去。
陸沉峻這樣的人不到黃河心不死,既然說不聽,那就讓他滾出去受受教訓。
看是他一身骨頭硬, 還是別人的刀硬。
燕子郗垂眸, 眼睛埋在陰影裏, 玉白手指一根根地放開陸沉峻的衣袖。
陸沉峻見他聽話,臉色稍霽:“知錯能改,你還不算無可救藥。”
見燕子郗不說話,他皺眉:“你怎麽了?是本將軍適才嚇到你?軍營裏規矩就是如此,隻要你不再犯錯,本將軍絕不會動你。”陸沉峻又不瞎, 在他想來,燕子郗這樣的男寵雖然以色事人,但肯定也是深受袁公寵愛,泡在蜜罐裏習慣了的,陡然被自己拿殺氣一激,估計嚇得夠嗆。
燕子郗抬起頭來,眼裏一片溫和:“我並未被嚇到,將軍多慮了。”
真的沒被嚇到?陸沉峻表示一千個懷疑,他對陣了多少武將,不怕他的寥寥無幾,更何況手無縛雞之力的燕子郗。
嘖,這男人還挺有自尊心,看在他知錯能改的份上,陸沉峻勉強不戳穿他。
他哼了一聲,拿劍掀開簾子要走出去。
燕子郗輕聲道:“將軍既是作戰,不召集各將軍商議嗎?”
陸沉峻一頓,燕子郗聲音溫柔,循循善誘:“雖然將軍勇猛無雙,不懼那程霸小兒,但這樣大的戰事,其餘將軍定然也感到心焦,將軍不如召集各將軍商議,群策群力時也能安定軍心。”
勇猛無雙、群策群力、定軍心……這些話都是陸沉峻愛聽的,尤其是燕子郗一雙桃花眼裏滿是孺慕……
“咳。”陸沉峻有些膨脹,做出一副沉穩的樣子:“你說得不錯,大戰在即的確該多多商議。”他對麵前這‘男寵’也改觀不少,覺得燕子郗眼光好,還有些機變:“你同我一路去。”
燕子郗一笑:“卻之不恭。”
他跟在陸沉峻後邊兒,陸沉峻本拿劍掀開了簾子,結果自己走出去後就順手將簾子一放。
後麵的燕子郗險些被厚重的簾子啪一下拍在臉上,他掛著一臉春風般的笑意,自己卷開簾子跟上。
陸沉峻毫無所覺,大踏步走在前方。
“圍鼇澗地勢險要,澗口處平緩開闊,裏邊則逐漸狹窄。程霸善馬,一向倚仗騎兵,若我們以一騎小隊誘程霸騎兵深入此澗,再在澗口處設下繩索埋伏,山澗上邊輔以滾石相擊,未嚐不能殲滅程霸騎兵。等騎兵覆滅,剩下的步兵也隻是時間問題。”
陸沉峻指著地圖侃侃而談,眉宇間滿是自信。
燕子郗站在一旁,倒也認同陸沉峻的作戰之法,但問題還是那天他說的,袁公富貴天下皆知,陸沉峻打敗了袁公,肯定有許多軍閥覬覦他的物資,程霸隻是其中一個。無論陸沉峻再怎麽天才,也不可能在無城池補給下打敗所有豺狼,最好的方法就是避而不戰,以最完整的實力奪下田城。
燕子郗假作疑惑道:“將軍妙計,隻不知由誰去行誘兵之事?”
陸沉峻爽快道:“自然是本將軍,程霸匹夫見了主帥自然心喜,定會不顧一切追殺本將軍。”
燕子郗笑著讚歎:“將軍果然足智多謀,但密林之中若將軍孤身一行前往誘兵,定要帶一個熟悉此地的老兵,以免錯了路途。”
馬德全心裏一動,上前一步:“不可!將軍乃我軍主帥,隻有統籌大局的道理,這等小小的誘兵之事,還是由末將代領。”
陸沉峻雖然瞧不慣馬德全的作風,但畢竟是他父親留下的將領:“誘兵之事危險重重,本將軍身強力壯也得小心再三,馬將軍還是留守後方,隻等衝鋒就是。”
他雖說話難聽,但的確可算宅心仁厚。
可惜馬德全早生了反意,在他看來陸沉峻年紀小,除了武力外一無是處,現在因袁公一事又被推到風口浪尖上……陸沉峻早晚是要死的,可別拉著他。
馬德全正好借誘兵一事帶著兵力走:“將軍雖威武,但末將好歹也在軍中排得上號,程霸見了末將一樣會追上來。”
燕子郗聽他說得不像話,斯斯文文地給陸沉峻吹耳邊風:“將軍,誘兵雖險,但隻要馬匹快些就足夠。馬將軍誘兵成功後自然勞損過度,沒有精力再作戰,剩下真正凶險的剿滅程霸騎兵一事,還是要由將軍來完成。縱觀整個軍中,也隻有將軍出手,我軍贏麵才能最大。”
他長得美,語氣柔,會說話,說的話也仿佛真是對的,而且一碗碗迷魂湯給陸沉峻灌下去。
陸沉峻聽過許多誇讚,燕子郗是唯一讓他頭腦暈乎乎的,陸沉峻咳嗽一聲:“即使本將軍出去誘兵,照樣有精力調馬反轉去殺程霸。”
燕子郗一笑,用甜言蜜語順毛摸陸沉峻,暗地裏包藏禍心:“將軍身有大才當然能做到此,隻是將軍如此必定十分勞累,我等心裏反而有牽掛……”
陸沉峻獨擋一麵慣了,沒誰有說牽掛過他,他身上都有些發麻,感覺十分奇怪。這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陸沉峻冷哼道:“牽掛什麽!你這書生長得文弱,心裏也那麽脆弱,一點事都經不得……”
燕子郗見他沒生氣,湊在他耳邊小聲道:“將軍,注意軍心啊。人說食君之祿,就要分君之憂。馬將軍對將軍中心耿耿,將軍若什麽事都不讓馬將軍做,馬將軍心裏該如何想?長久如此又如何利於軍心穩定?將軍若擔憂馬將軍涉險,那就給他最快的馬,最利的劍,讓程霸放心追上來的同時,也最大限度保障了馬將軍的安全。”
燕子郗要蠱惑誰時,語氣都放得格外輕柔。
他身上幽幽的冷香直朝陸沉峻鼻子裏鑽,陸沉峻特別不自在,他怎麽覺得這人離他太近了些?雖然都是男人,挨得近沒什麽,但這人曾做過男寵,若是蓄意勾引自己的話……
陸沉峻望向燕子郗,卻見他眼神清澈,氣質溫和,的確是在一心商議軍中大事的樣子。
陸沉峻心裏那點緊張也煙消雲散:“好,那就馬將軍前往誘兵,負責將程霸帶到圍鼇澗。”
計策成功,燕子郗低下頭,嘴角翹起一個小小的弧度,襯著他的桃花眼,倒是綺麗極了。
陸沉峻現在忙著去布置圍鼇澗,並沒注意燕子郗。
繩索、陷阱、滾石……一切都準備就緒後,陸沉峻埋伏著等待馬德全和程霸過來。
一炷香過去、兩柱香過去……
根本沒人過來。
陸沉峻大手握緊:“馬將軍久久未歸,是否被程霸追上,雙方正在惡鬥?”
他心焦,道:“我得去救他。”陸沉峻愛兵如子,何況馬德全是他父親舊部。
燕子郗心知馬德全此時已領著人走了,安撫陸沉峻:“將軍大可不必焦慮。”他遞過水壺給陸沉峻,陸沉峻看了眼,猶豫了下接過來一飲而盡。
這男寵……好,說男寵未免太不尊重,這書生為人倒是溫柔細致,和軍營裏的大老粗都不一樣。
燕子郗說話輕聲細語:“此山不算大,地形構造也獨特,若是馬將軍同程霸交起手來,那等兵戈聲廝殺聲定會在山間回蕩。”實際馬將軍惜命得很,現在指不定帶著人躲去了哪兒,燕子郗道:“現在沒有廝殺聲,恰恰證明馬將軍十分安全。馬將軍對將軍忠心耿耿,又驍勇善戰,將軍隻要在此地慢慢等候便可。”
沒有人不愛聽好聽的,這便是讒言比忠言順耳的原因。
陸沉峻在燕子郗的溫言軟語中,漸漸安定下來,大手也鬆開。
燕子郗靜靜待在他身邊,氣息如柔和春風,漂亮的桃花眼時而瞥一眼東方。
那是他們營帳的方向。
陸沉峻的堅持沒有等來馬德全,等來的是營帳處升起的徐徐青煙,以及樹梢上,一個隨風舞動的程字。
他們的營帳被程霸燒了!
陸沉峻目眥欲裂:“怎會如此,馬將軍未歸,兩軍又沒交手,程霸匹夫如何能悄無聲息地尋去營帳?”
雖說大部分的軍旅物資都是大軍隨處攜帶的,可是營帳被毀,對士氣是個不可磨滅的打擊。
燕子郗凝眉:“將軍,此時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程霸一舉燒了營帳,正是他們士氣高漲之時,而我軍低落,隻能早些避走。”
陸沉峻咬牙,他一生中何嚐未戰就敗得往後逃過。
他低聲斥道:“走什麽!隻要程霸敢來,本將軍就能守株待兔,把他殲滅在圍鼇澗中。”他壓著怒火:“你們書生又不懂戰事,沒事少在那胡說,亂本軍軍心!”
相比其他人,陸沉峻已經盡量壓製怒氣對燕子郗說話,然而在燕子郗聽來,又是他被陸沉峻吼了一通。
反正現在陸沉峻是他砧板上的肉,燕子郗決定不再忍受他。
他捏著袖子,將水壺拿過手就起身,一見便知要離開。
陸沉峻被他的反應弄得一愣,伸手去扯燕子郗的袖子:“你在作什麽!戰場之上,是你能隨便亂走的?我是主帥,未經允許,你又能隨便離開?”
他本來就心煩,現在更心煩,簡直不懂燕子郗一個男人怎麽也能作成這個樣子。
剛才就溫溫柔柔地待在旁邊給自己遞水喝,現在一言不合就要跑,簡直……過分!沒上沒下!任性不守禮!視軍紀如無物!
燕子郗冷臉,但還是極有素質地說話:“我一介書生,什麽也不懂,在此也幫不了將軍,未免將軍煩心,我還是暫時離開。”
陸沉峻道:“刀劍無眼,一會打起來你又怎麽辦?本將軍說過送你出去,就不會食言。隻要你別非要上趕著找死。”
他說話一點都不好聽,但是拉著燕子郗的手卻緊緊的。
見燕子郗掙不脫了,陸沉峻才讓人去召集其餘將軍。
孫成、李非……陸沉峻眼裏聚集著風暴,嗓音低沉:“缺人。”不隻馬德全,還有幾個將領也不見了。
今天的情況實在太奇怪,但陸沉峻從未想過是源於背叛,他握劍的手青筋暴起,一時之間還沒想好該怎麽辦。
燕子郗提醒:“將軍何不令斥候前往打探。”得到陸沉峻的首肯後,燕子郗麵對著這個高大卻年輕的將軍,以口型無聲道:“清點人數。”
陸沉峻大手一緊,明白燕子郗是什麽意思,他的軍隊……他拿命來保的軍隊,每次戰鬥都衝在最前麵生死與共的軍隊,也許發生了叛亂。
背叛有多麽傷人心毋庸置疑,但陸沉峻始終站得巍峨如寶塔,沒一點軟弱,他揚聲道:“給本將軍查!清點人數!”
統計結果很快出來,除馬德全外,還有兩名將領和手下士兵也不見了。
斥候回來的說法是沒見到任何打鬥的痕跡。
最後一絲希望破裂,陸沉峻喉頭動了動,大手如要將劍柄捏碎一般。
陸沉峻的字典裏沒有自怨自艾,現在不是想什麽背叛的時候,他堅定且沉聲道:“大軍撤退,往山裏遊擊,避開與程霸正麵交鋒。”
陸沉峻不是不想打,隻是現在打不贏了……
隨著馬德全等人的出走,軍隊實力瞬間縮水,他除了避開外毫無辦法。
陸沉峻沉默著上馬,一勒韁繩,他處在頂級的悲傷和憤怒中,都沒忘了燕子郗,朝他伸出手:“上來。”
燕子郗不慣和人同騎,稍微愣了一下。
陸沉峻聲音嘶啞,麵無表情:“現在馬匹緊張,你不上來就追在馬後跑。”
燕子郗跑得動就有鬼,他並不矯情,因為這馬一看便知烈性,他便伸手握住陸沉峻的手,借力翻上去騎在馬背上。
陸沉峻道:“坐穩。”
不待回答,他一夾馬腹,黑馬瞬間離弦而出。
他們的馬跑在最前麵,沒人看得到陸沉峻的表情,燕子郗隻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的悲傷,以及一如既往堅硬的、安穩的胸膛。
燕子郗垂眸,現在陸沉峻‘一無所有’,隻有避開程霸這一條路了,隻等屆時和田城的軍隊一起夾擊,圍攻程霸,再奪取田城。
成長的過程總是慘烈,這位將軍剛愎自用,偏偏又有真本事,他能打敗程霸,卻沒有哪怕一點戰略眼光,燕子郗根本無法說服他。
隻能通過馬德全等人來折斷他的手腳,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
幾個早有叛意的將領,完全比不上田城帶來的利益,而且……燕子郗認為他們給自己提鞋都不配,陸沉峻有自己輔佐,為什麽還要留著這種時刻反水的垃圾?嫌物資太多了嗎?
嗯,但現在還是得對這個將軍順毛摸,讓他趕緊恢複過來。
在陸沉峻勒住韁繩下馬後,燕子郗聲音極柔,遞過水壺關懷:“將軍,是否需要喝水?”
作者有話要說: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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