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高予仁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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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鳴,我是高予仁……現在到裝置b區f管廊上來,留神著點,別讓其他人注意。”我迷鈍著聽完高予仁聲音低沉的唯一的一句話,低頭看看手機屏幕,來電竟然是個陌生的號碼。

    b區f管廊……我心裏默默念叨,莫名地有些微微緊張的情緒。高予仁神神秘秘地找我,該是要我為他做事了。

    跳下床,鄭滿倉卻湊了過來,將我的摩托車鑰匙遞給我說:“陸……陸鳴,剛才看你睡得香不敢打擾你,摩托鑰匙還給你……謝謝你,也謝謝你的同學,人民醫院給阿媽掛上號了。”

    “恩,掛到號就好。”

    鄭滿倉帶著些歉意的語氣,猶猶豫豫說道:“等阿媽看好病,我一定請你喝酒。”

    我不冷不熱說:“再說吧。”

    套了件深色t恤,離開宿舍區向裝置快步走去,燥熱了一整天,此時天雖已黑透,但潮濕悶熱的空氣裹在皮膚表麵,仍然令人感覺從內髒熱到了汗毛。溜進裝置區,爬上十幾米高的管廊通道,渾身上下已然被汗水濕透。

    f管廊上,人行通道兩旁密密麻麻、橫七豎八地布置著往來各個裝置之間的管道,鳥窩般地支成了一張金屬質地的大網,裝置間的空中連接處,就數這裏最是遮天蔽日,從地下的空地向上看這片區域,幾乎看不到整片的藍天,而站在管廊上方時,地麵的照明燈光線也幾乎難以使這裏被照亮。在一處施工未完成的腳手架平台上,隱隱約約站著一個背著手的胖大身影,不用細看便知是高予仁了。

    高予仁看到我來,甕聲甕氣問:“怎麽樣?工作忙嗎?”

    我沒好氣地喘著還未調勻的呼吸,說道:“有事說事。”

    高予仁聽起來倒有些和氣地說道:“這次找你,是想請你幫忙。”

    “高總,您這麽說話我倒不習慣了,”我譏諷道,“您是將軍,我是個搖旗呐喊的小兵,您發號施令就是。”

    “嗬嗬,事情不難,可以說非常簡單。”高予仁清清喉嚨,伸手指指腳下支撐板間隙的空當,在空氣中劃了一個圈,說道:“後天上午,廠裏開中間交接大會,會議主席台上的講演席,就布置在這處腳手架、這個圈圈的正下方。”

    我順他手指方向向下,試圖透過縫隙看到下方的情形,但他阻止了我:“別費力,從這個位置往下,幾層管道遮擋著,是看不到主席台的。”

    我竟有些好奇他的意圖,凝神聽他又說:“到時你找一大桶油漆,提前守在這裏,等我撥通你的手機,你看到來電,立刻把油漆,從這個空當倒下去。”

    我琢磨一番他的意思,尋摸明白他是要我把一桶油漆從空中倒下,淌過重疊的管道,流到下方的講演席上,到時如果有人正在講演席前講話,那麽油漆就會灑在那人的頭頂。也許是讓那人出醜,也或許有其他什麽目的,但且不論他的目標人物是誰,這個點子倒他媽稀奇, 饒是我先前想東想西,倒也想不出高予仁要我辦的第一件事,竟然是這麽一件帶著惡作劇意味的事。我竟然因此竟產生了那麽一絲絲的興奮。

    我問:“然後呢?”

    “傻了?然後你就跑啊,躲起來啊。難道你想讓王瑜他們知道,這事是你幹的?”

    我又想了一陣,道:“每天上午,裝置裏到處都是幹活的人,保不齊這個腳手架上就有人在幹活,你讓我怎麽下手?”

    “後天,中級副職級別以下員工放假一天,除了下麵開大會的,裝置裏沒有別人。還有什麽問題嗎?”

    “你要潑誰的油漆?”

    “哈哈哈,”高予仁笑笑說,“和技術可行性無關的問題,我沒有必要跟你討論。怎麽樣?這個任務不難吧,有沒有問題?”

    我咬咬嘴唇,說:“我可以做,但別忘了你的承諾。”

    “一年!如果你做得好,也許不用一年,你就再不用為了那些照片提心吊膽。而且嘛,以後我提拔提拔你,到時候你跟著我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那也說不定。”

    我沒得選擇,隻好低沉說道:“好。”

    高予仁忽然扯扯襯衣的衣領,解開一個扣子,說:“這他娘的鬼天氣,熱死個人了!”說完,他挪動軀體,費力地從腳手架平台跨到人行通道裏,拍拍我的肩膀說道:“用點心,做得好了,我給你發錢!”

    高予仁走了,留下我獨自在腳手架平台上坐下,從懷裏摸出煙,落寞地抽了起來。這種任人宰割卻又無力反抗的滋味,真的很讓人難受。我厭惡別人的威脅!可像艾思彤以我的工作作為威脅時,我渾不在意,大不了不幹了就是……但來自高予仁的威脅,其中涉及的事,又讓我不得不無能為力地向他低頭。

    心裏煩躁難安。

    但此時裝置裏又暗又靜,坐在這離地十幾米的空中抽完一整支煙,不由得開始想林裳了。思念的小溪流淌,很快便匯成了大江長河。我掏出手機想給她打電話,卻發現其實早已收到幾條來自她的微信消息,隻因我隻顧著跟高予仁見麵而根本沒有留意。

    打開照片,發現林裳竟去了殘缺。有幾張拍了舞台上阿寺的樂隊,有幾張拍了酒吧裏新布置的熒光燈,還有兩張,一張是她的自拍,另一張,是她和肇可可的合照。穿著薄衫的林裳依然美得不可方物,隻是她似乎有意識地照顧著肇可可的情緒,因此在拍照中並沒有微笑。而肇可可打扮得很另類也很精致,隻是眼神卻有些空洞和無力。

    我知道魏航的離開,無疑對肇可可是個致命般的打擊。然而在感情的世界裏,孰是孰非,誰對誰錯,哪裏又有答案。我打通林裳的電話,樂隊演奏的背景音中,林裳好聽極了的聲音仿佛是一汪冰泉,浸潤著燥熱難耐的天氣,和我這顆飄搖不定的心。

    她溫柔地笑著說道:“等等,酒吧裏太鬧了,我到外麵跟你說。”

    耳聽搖滾聲越來越小,而嘩嘩的流水聲似有似無,想必她已然離開酒吧,走到了錦江邊上。林裳笑問:“怎麽才給我打電話呀?是不是我魅力不夠,都沒辦法讓你想我?”

    我又怎能告訴她我跟那艾思彤高予仁折騰了這許久,隻好答著:“想,很想你……有句詞怎麽說來著,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我憔悴得全身上下都沒了力氣,電話都拿不起來啦。”

    “臭貧!那現在怎麽又拿得起電話啦?”

    “因為看了你的照片,激動得又有了力氣。”

    林裳笑了笑說:“假得很,虛偽。”

    “哪有……今晚你怎麽去殘缺啦?”

    “唉,”林裳歎氣,“我想到coco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殘缺,心裏不好受,就想來陪陪她。”

    “今晚生意怎麽樣?”

    “說實話,不怎麽樣……絲管路上這麽多間酒吧,其實酒都差不太多,生意好的店,區別就在於它有自己的特色,有很高的辨識度。魏航的樂隊便是殘缺的特色,現在他走了、樂隊走了、客源也便流失了。”

    我亦歎氣:“魏航那家夥,固執得像頭牛,鞭子抽也抽不回來!”

    “其實,那也不全怪他,coco在這件事上,確實做得有點太過孩子氣了,畢竟,她應該了解魏航的脾氣,和他的追求的……”

    慨歎一陣魏肇二人的感情問題,對他們能否和好如初,我們無法抱有樂觀的希望。沉默一陣,林裳忽然問道:“你猜猜我現在在哪裏?”

    “在哪裏?江邊上唄。”

    “不是啦,我正站在安順廊橋上,看餐廳玻璃上反照著的江景呢。”

    “恩……我們還在那裏拍過合照呢。”

    林裳笑答:“有嗎?我忘了耶。”

    “忘性怎麽這麽大,那天晚上你親了我,我的臉上留了你的口紅印,被魏航他們取笑了半天!”

    “哈哈……你還偷偷摸摸地想抱我,被我從玻璃反光中發現了,”林裳大笑,許久說道,“那天晚上,其實我有點兒不開心,你還記得嗎?”

    “嗯,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不開心嗎?”

    我歎口氣說:“是因為我那時還惦念著文惜吧……不瞞你說,那些日子我還沉浸在失戀中魂不守舍,想和你更進一步,卻又始終抹不開心裏的糾纏。但是,其實……那時候就有點喜歡你啦。”

    林裳問:“那你現在還會惦念她嗎?”

    我想了一想,正經說道:“除非失憶,否則我沒辦法抹去停留在腦袋裏的記憶,所以曾經那些我跟她在一起的美好的畫麵,偶爾也會閃現。但我現在已經從失落和絕望中走出來了,於是看待那些回憶的眼光,是平和寧靜的,而不再是悲傷痛苦的了。”

    “嗯,你跟我講實話,其實我是很愛聽的,你是個善良又溫暖的人,愛一個人那麽深,雖然令我感到嫉妒,可是……我想,你也會那樣愛我的吧……”林裳停了停又說,“其實,正是因為你的誠懇和真實,我才會越來越惦著你……要不然,我才不會……才不會和你在一起呢。”

    我微笑說道:“現在這不挺好嗎?嗬嗬,其實我根本沒有想到,我們能在一起,有時想想,還覺得很恍惚呢。”

    “臭顯擺!”林裳溫柔地咬著字句說道,“那你覺得,我們在一起,好不好?快不快樂?”

    “很好,很快樂。”

    “那就好……陸鳴,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論以後遇見什麽情況,我們兩個都永遠誠心誠意地對待彼此,珍惜每一次的相聚,和每一分的快樂,好嗎?因為……快樂對我而言,其實真的是挺難得的。”

    “嗯,一定會的。”

    林裳忽然歎口氣說,幽幽說道:“陸鳴,你明天晚上能不能來成都一趟,我……我想見你。”

    我正待說好,卻又想到後天早晨要給高予仁做的事,可能需要提前做些準備,免得臨時出岔子,於是說道:“明晚可能不行,明晚的工作會很忙。”

    “哦……那好吧……”林裳有些失落地說,靜默了一陣,說,“後天早晨我們公司會去參加你們廠的中間交接大會,到時候,我們能不能早早地,先見一麵?”

    我有點摸不清她的心思,問:“到時候不就見麵了嗎,為什麽一定要‘先見一麵’?”

    林裳沉默了好一陣子,我以為電話斷了而實際並沒有,她終於笑了笑說道:“還不是想你了麽……”

    我哈哈大笑,說:“丫頭,再說一遍你想我了。”

    “我想你……個大頭鬼啦!”

    ……

    一番調笑嬉鬧和叮嚀囑咐後掛斷和林裳的電話,我有些沉浸在她的溫柔中不能自拔,晃悠悠地摸了一支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忽然好想抱她在懷裏,像吻煙嘴一樣,好好地吻她的嘴……

    漆黑陰沉的天幕的某個方向,忽然照相機閃光燈般爍了一下,跟著,轟隆隆的雷鳴從遠方傳來。一分鍾不到,電閃雷鳴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

    我手裏煙頭猛地抖了一下,猛然想到:艾思彤不會還在那河邊等我吧?這個瘋女人,既任性又暴戾,我開著卡車離開河邊時,她尖吼的話語依稀竟還在耳邊回響:我不走!我就在這裏等你!你不來,我就等到餓死……我艾思彤說過的話,說到做到……

    我想已經過了這麽久,她可能已經離開了。但她的狂躁又令我不得不相信,她確實會說到做到。也許就在這雷暴天氣中,她依然任性和倔強地守在那裏。

    天幕越來越低壓陰沉,我不敢再在高處停留,因為就在剛才,一道尖銳幽藍的閃電,擊中了分餾塔頂部的避雷針,雷聲像是就在耳邊爆響,振聾發聵。(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