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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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簾馬虎地半遮著窗戶,淡藍色的壁紙令整間臥室有了些顯得過分的寒意。一刹那間,我隻覺得四肢有些發冷,感到四周陰氣森森。

    林裳撲在床前跪倒慟哭,她伸手進被,尋摸出秋期的手,緊緊地握著,兩個人的三隻手,半點兒血色也沒有,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的動力。秋期雙目緊閉,麵色淡然,像是睡著了一般,可如果是真的睡著,又如何林裳這般哭喊,她竟絲毫沒有反應呢?陡然間我想起了躺在床鋪上如同靈魂出竅的蘇小晴,種種不太好的預感開始在心頭縈繞。

    床腳梳妝台處忽有人咳嗽,我這才發覺那裏竟坐著個瘦削得有些單薄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臉,一對陰測測的眼睛,是王瑜。他深沉、悲痛而憐憫地看著林裳,目光裏有點兒淚光在閃動,可轉頭看見我時,驚愕劃過,無以複加的憤恨和厭惡毫不留情地投向了我。

    他抖了抖嘴角,似像是要說出什麽惡狠狠的話來,卻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換作一聲悠長的歎息。似乎在這一刻開始,他疲了,若幹年來比之打入悍匪內部的臥底警察更殘虐的生活,在這一刻結束了,像是一把穿越了千年的古劍,從古墓裏發掘而出,離開劍鞘重見天日的那一瞬間,猶可照人的劍身霎那間鏽跡斑斑,失去了全部的光彩。

    “媽媽,媽媽……”林裳反複推動著秋期的身子,期待著在她的麵上尋找些生機。卻像是麵對一棵冬日裏的落葉枯木,幹枯開裂的樹皮總讓人感到絕望。

    “林裳,”王瑜重重歎了口氣,起身扶住林裳的身子,道,“鎮靜點兒,你媽媽現在需要安靜的休息!吵鬧隻會打擾到她的休息。”

    “是真的麽?”林裳顫巍巍地起身,滿麵憂愁地用求助般地目光看著王瑜道,“確診了嗎?”

    王瑜痛苦地閉上眼睛,道:“已經請了幾個專家看過了,還在觀察中,但是,到目前為止的症狀,基本可以確認是……是精神分裂。”

    林裳萬念俱灰,綿軟軟地跪倒在地,頭發像殘風中的敗柳般淩亂著。心念像是原本就豆大點兒的火苗,被一潑冰涼的雨水徹底澆熄了。

    ……

    幾個小時過去了,林裳依舊木然地坐在床邊。不哭了,也不說話了,身子更沒半點移動。窗外的太陽漸漸西斜,把高大樹木的影子投進房裏,斑斑駁駁的,像是一塊塊破碎了卻又忘卻不了的回憶。

    眼瞅著天就要黑了。穆雪幾番上樓,情緒低沉地喚著一眾人下樓吃飯,沒人應她。

    我一瞬不瞬地癡癡地看著林裳,心像墜了鉛一樣地沉重,像雜草般地淩亂。一幕幕和林裳相識以來的畫麵在腦海裏回蕩。

    這麽久了……我對她,從擔憂到憐憫,又從憐憫到互相認定,隨著時間的流淌,感情像是冬日裏漸漸厚重的積雪,散發著晶瑩而又迷人的光澤;可我的心境,卻從和她相識直至今日,像是踩著滑雪板從高坡上滑落,直至穀底,很難像是從前那般,可以沒心沒肺地輕而易舉地快樂起來了。

    我不知道該怪誰。怪我不該和她相愛嗎?可我舍不得離開她。怪她不該執迷不悟地複仇嗎?可不到結局就放手,對她而言亦是一種不公平。

    佛說,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歌唱,有愛就有恨,或多或少。

    除非不愛了,斬斷風帆的桅杆,否則整個人整顆心,還不是要為了愛情隨波逐流,哪怕焚滅了一切,都覺值得。

    念想間,床頭忽而一聲如怨如訴的哀歎,林裳聽聞聳了聳身子,扭轉頭來,驚喜並激動地喊道:“媽媽,您醒了?”

    可林裳臉上的興奮隻持續了短短的一會兒。我和王瑜亦來到床邊,這才瞧見秋期醒倒是醒了,可臉上的表情凝重而呆滯,目光沒有個焦點,就連身邊緊緊牽住她的手的女兒,也渾沒有注意到。

    林裳有些怕,顫抖道:“媽媽,媽媽,我是女兒……您不認識我了嗎?媽媽?”

    王瑜歎氣間扶起秋期的身子,讓她半坐在床頭。秋期的雙眼在移動中掃過我,立時令我的心底泛起一陣陰冷的寒意。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那是一雙空洞無光,卻又詭異駭人的眼睛。

    王瑜給半杯冷水裏摻了些熱水,喂了秋期一顆藥,又將水杯抵在她的嘴邊。秋期呆滯地飲水,一口又一口,喉頭發出咕咕的水和空氣摻雜咽下的聲響。不多時,她凝滯地腦袋一歪,一縷水順著嘴角流進了脖頸裏。這番情形不消說,她是真的傻了。

    秋期用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想要複仇,或者說是以最無以複加的殘忍對待自己。也許消除疼痛的方法,是用另一種更加劇烈的疼痛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這是她的思路和選擇。

    我想當年的“賽西施”一定是驕傲的、自愛的人物,她始終無法接受自己在感情中的失敗,她無法認同愛情帶給自己的傷害,她認為自己不該承接受這樣的對待,不該承受這樣的痛苦。

    於是以複仇為名,她試圖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能力,證明自己並不比艾仲澤新的選擇差。可最最愚蠢的一點,便是她把衡量自己的標準,潛意識中建立在艾仲澤那個利欲熏心的男人身上了。

    這是失敗卻不承認失敗的人,在事實真相麵前選擇的自我欺騙和自我保護。現在好了,當擊碎過她夢想的人輕而易舉地又一次將她的執念碾成了渣時,像是仇恨的*一點一點積累而成的*未來得及投降敵人時,敵人卻引爆了仍在她懷中,毀滅了一切的*。

    ……

    夜半,林裳無能為力地接受了秋期瘋了的事實。看著床上枯坐著的,時而傻笑時而發呆,時而吵鬧時而恐懼的秋期,她流淌著眼淚歎道:“您還沒有認命嗎?您認命吧媽媽……其實女兒,早就已經認命了。”

    哭也哭得淚幹了,傷心也傷得麻木了,林裳抬起紅腫的雙目問王瑜:“我想見見媽媽的主治醫生。”

    “明早他會上門複診。”

    “就住在家裏嗎?難道不需要住院治療?”

    “現階段沒有必要住院,醫院的環境對病情更加不利。相比之下在家靜養會更好些,在熟悉的充滿安全感的環境裏,有親人在身邊陪伴,可能對病情的康複更有幫助。”

    “醫生有沒有說,什麽時候會好轉,什麽時候能痊愈?”

    王瑜歎息著搖了搖頭。

    林裳的情緒微微有些激動:“醫生到底靠不靠譜?診斷究竟準不準確?如果不靠譜,我們還愣在這裏做什麽?為什麽不去上海,去北京,找最好的醫院和最好的醫生?”

    “平靜些,現在不是激動的時候。”王瑜輕輕拍了拍林裳的肩膀。

    “舅舅你有沒有搞錯?”林裳無法置信地皺眉說道,“這個時候你讓我平靜?你讓我怎麽平靜?如果這樣的情況都可以平靜對待……”

    王瑜臉色變得難看:“好,那我問你,如果平靜解決不了問題,激動就可以解決嗎?”

    林裳沉默中愣了一愣,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你在等我平靜下來?”

    “當然。”王瑜仿佛一直在克製自己的情緒,一直在默默地等待。他咬著嘴唇道:“決定以後的路怎麽走……此時此刻,比決定治療方案,更加重要!”

    幾根糾纏在一起的頭發打了個死結,林裳幾次用手指都未能梳通,焦躁中一把扯下丟開,問道:“究竟暴露到了什麽程度?”

    王瑜此刻同樣埋沒在了深深的挫敗當中,像一隻鬥雞比賽中敗下陣來的公雞,垂頭喪氣地歎道:“現在的時光國貨在艾仲澤的麵前,就像一張塑料薄膜般透明。”

    “連你也……”

    “當然,”王瑜自嘲般苦笑道,“不光是我們,樓下你穆叔叔……掌握在別人手裏的東西,足夠他在牢裏過下半輩子了。”

    林裳蹙眉急道:“連他也?”

    王瑜點點頭,陰陽怪氣地指著我說道:“這就要歸功於他的好哥們兒汪銘了,話說回來,你……還是要跟這小子在一起嗎?就因為他,我們一次又一次……”

    林裳猛然打斷了王瑜:“如果沒有陸鳴,我早就被你和媽媽逼死了!我還能堅強地活到現在,是因為我的心裏還有一份支撐!何況,你不也一直在利用陸鳴嗎?”

    王瑜伸出手指無力地指了指我。我嗤笑一聲,平靜地看著他。

    王瑜仰頭道:“好,我不說他,說我們!說我們爛到了根裏的時光國貨!怎麽辦?咱們命門都被人扣住了!透支了這麽些年……愛羽日化沒能整倒,咱們自己反而要被別人整倒了,就連抽身自保,也是不可能的了!”

    幾聲歎息,房間裏忽然靜得可怕。

    許久,窗外忽有車子駛來的聲音。不久,穆雪蹬蹬蹬地跑上樓來,沉聲說道:“你們都下來吧,做好心理準備……艾仲澤來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