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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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湄是家裏最大的孩子, 底下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小妹。

    弟弟有點內向,但是成績優異, 乖巧聽話,葉湄在閑暇之餘經常提起,言語間全是對弟弟的喜愛和驕傲。

    許晝聽過葉湄提起過無數次這個弟弟, 也看過他的照片。

    沉默地對峙片刻,他抬了抬手:“進屋說吧。”

    山村裏的小房子, 簡陋又寒酸,關著門都有風漏進來, 和千裏之外華燈璀璨、高樓林立的a市有著天差地別。

    許晝假死之後,那些人還在追查,這些年東躲西藏, 在一個地方安穩不了幾天, 又得換地方。這兒雖然寒酸, 但與外界的聯係幾乎斷絕, 這幾個月是他多年來最安心的時候。

    他很少和人交流了,對葉湄的弟弟也沒有多熱情,語氣很平靜:“有什麽事嗎?”

    葉南期收回打量的目光。

    許晝出身名牌大學,也不知道怎麽會給葉湄當助理。沈度查到的照片還在, 當年意氣風發的青年,現在冷漠又疲倦,滿目警惕與蒼然, 要不是五官一樣, 一時之間都不會讓人察覺這是同一個人。

    沈度握住葉南期的手, 掌心溫暖。葉南期的心定了定,道:“我想問你一點事,再討要一個東西。”

    許晝依舊警惕,並不多言。

    “幾年前……我偶然翻到了我姐姐的日記。”

    葉南期頓了頓,看許晝神色微動,把特地帶過來的日記本遞給了許晝。

    許晝默不作聲地接過,手微微顫抖,動作小心翼翼的,生怕折到。

    葉南期臉色淡淡,繼續道:“因為這本日記,我得知姐姐的死另有蹊蹺,選擇了和她一樣的路,進入娛樂圈,想接近她當初的經紀人,還有裏麵提到的榮禹集團。”

    他淡淡地敘述自己這幾年打算怎麽做,做了什麽。沈度雖然查到不少東西,猜出他的打算,但從未開口問過,怕戳他的傷口,還沒有聽過他這麽詳細地說出。

    看他神色平靜,沈度握著他的手又緊了緊,心中不住地慶幸。

    幸好他沒有回來得太晚,沒有讓葉南期在孤獨中走向自毀。

    葉南期不想讓沈度太難過,提及苦處時,輕描淡寫地三言兩語略過。

    雖然難捱,但他捱過來了,身邊還有了沈度陪同。

    以前那些事,再想起來時,也沒那麽痛苦了。

    他緩聲說完時,許晝也翻完了葉湄的日記。

    原以為奔逃這麽多年,心裏已經麻木,可是看著日記上熟悉的字跡,聽到葉湄疼愛的弟弟平淡地敘述自己怎樣追查、想為她報仇,他的眼眶倏地紅了。

    沉寂在心裏幾乎落了灰的悲慟、痛恨、憤怒與無奈升騰上來,交織膨脹,他的喘息急促,眼淚突然就滑落眼眶,落到手中的日記本上。

    葉南期望著他含淚的眼,道:“許晝,你喜歡我姐姐,對吧?”

    許晝一遍遍地、反複地看著葉湄最後的那篇日記,看著那句“噩夢要醒了”,最終沉默地點了點頭。

    當年他剛畢業,看到滾動的大屏幕上葉湄回眸一笑的風采,原本的雄心壯誌倏地翻覆。

    在此之前,許晝從來不信一見鍾情,覺得這是無稽之談。

    可是他就是對葉湄一見鍾情了。

    憑著一腔熱血,心甘情願地給她當助理,隻為能多接近她一點。

    得知葉湄有戀人後,許晝本想等那年葉湄封影後就辭職,誰知一切在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葉湄失蹤一天一夜才回來,精神恍惚,差點瘋了,卻沒有告訴其他人發生了什麽。

    許晝合上日記本,珍惜地摩挲了片刻,遞回給葉南期,暼了眼沈度,問:“這是誰?”

    葉南期平靜自然地道:“我愛人。”

    沈度一怔,握著葉南期的手,在他手背上輕輕親了一下:“不方便的話,我出去,你們說。”

    許晝搖搖頭,不等葉南期多說,直接開了口:“我的腦子有點亂,想到什麽說什麽吧。”

    “……你姐姐是被方行遠拽下去的,那些人其實不太敢對太紅的明星下手,容易出事。”許晝的臉上帶著回憶之色,“你姐姐她太美好了,和她接觸過的人都很喜歡她……我發現她的精神狀態不對,逼問她發生了什麽,她找不到人來傾訴,崩潰之下,才給我說了那些事。”

    “一開始她想報警,可是第一次報警後沒有反應,反而收到了那些人的警告。後來她又報了警,來了個小片警,什麽都做不到……”

    “他們覺得她不夠乖順,給她注射毒/品,讓她染上了毒/癮。”

    那些人還用葉家三人的生命安危來做威脅,葉湄反抗不了,和陳玟見麵,做過許多次心理疏導,依舊抑鬱又痛苦。

    她還有個戀人,名為譚弈,是個小有名氣的青年攝影師兼畫家,遭受此事後,她忍痛和他分了手。

    葉南期無意識地回握沈度的手,胸口堵著,即使已經有了點預感,他還是問出了口:“他人呢?”

    許晝沉默了一下:“他接受不了你姐姐突然提分手,覺得肯定另有隱情,跟蹤你姐姐到了那些人聚會的別墅外,被發現了。”

    “那些人當著他的麵……淩/辱你姐姐,又把他打了一頓,趕出去了。第二天,他在巷子裏被一個醉酒的小混混拿刀捅死了。無冤無仇的,那個小混混被判了死期,進去時還在掙紮,說不是他幹的。”

    葉南期知道當初最後陪著葉湄的是兩個人,還是葉湄在日記裏寫的。

    以前他以為另一個人是方行遠,後來又以為是葉湄的戀人。

    但那個人早早就死了,還會有誰?

    看出葉南期的疑惑,許晝搖了搖頭:“那段時間,她的精神很不穩定了,最後陪在她身邊的隻有我……她還偶爾聯係一個人,日記裏說的也可能是那個人。”

    “是誰?”

    “她沒告訴我。不過有一次她毒/癮犯了,控製下來後昏過去,我偷偷拿她的手機,看到通話記錄上隻有一個字……白。”

    白。

    一陣冷風從門縫裏鑽進來,葉南期打了個冷顫。

    他腦海中冒出來的第一個麵孔,是白諭。

    許晝不清楚葉湄聯係的對象,低著頭繼續道:“譚弈的死肯定沒那麽簡單,可惜一切都被偽造得太簡單,警察沒怎麽查就抓了凶手。那個小混混無親無故的,譚弈看起來也隻是運氣不好,家裏把人帶回老家安葬,法院判定下來,死刑,也很快就執行了。”

    譚弈的死,是壓垮葉湄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墮入深淵,還間接害死了戀人,痛苦到極致,想回家尋求家人的安慰,然而那時候她的激烈反抗惹怒了對方,各種虛構的醜聞爆出來,回家麵對的隻有不知實情、覺得都是她錯了的家人。

    於是家人反而變成一把推力,把她推向死亡。

    當年毫不知情的葉南期痛恨過葉湄,可許晝何嚐沒有恨過葉家。

    沈度默默記下譚弈的事,準備回去查一查。看葉南期沉默的樣子,他伸手攬住他的肩,輕輕撫了撫。

    葉南期得到安慰,才有力氣繼續說話:“她怎麽激怒了那些人?”

    許晝突然笑了一下:“她裝作順從,放鬆了一些人的警惕,偷偷帶了針孔攝像頭,拍下了那些人狂歡的視頻;同時請了個偵探,讓他偷拍了不少照片;還匿名找了幾個有名的狗仔,告訴他們幾個地點,說有明星在那兒開性/party。”

    人性最醜陋最陰暗最惡心肮髒的一麵,在不需要掩飾的假麵party上暴露無遺。

    想到上回的所見所聞,葉南期和沈度不用深思,也能猜出會是何等的糜亂。

    那幾個狗仔也算神通廣大,真給他們拍到點東西,剛爆出來就引起軒然大波,隻是很快就被死死壓了回去,那幾個狗仔也再也沒出現過。

    這件事差點暴露那些人,他們氣急敗壞,幹脆把這帽子往葉湄身上一扣,反潑髒水。

    葉南期消化了許久,道:“照片呢?”

    “方行遠偷走了。”許晝冷笑一聲,“那些人被你姐姐激怒,他也好不到哪兒去,來求你姐姐原諒他,然後偷走了照片。”

    葉南期額上青筋跳了跳,忍著怒意,問道:“視頻在你手裏?”

    許晝點點頭:“我剪輯了一小段放到網上,想引起警方和民眾的關注,結果被發現了,差點死在他們手上,逃走後就偽造了死亡證明。”

    往後遇到誰,他都覺得不可信,連最信任的陳玟,都不知道他手裏到底有什麽。

    在實力懸殊過於巨大時,他舉目茫茫,尋不到任何可靠的東西,隻能將視頻攥在手裏,也僅僅隻敢攥在手裏而已。

    葉南期聽完,歎息道:“辛苦了。”

    許晝捂了捂眼,低聲道:“不,我很懦弱,我逃跑了,不敢拿證據舉報上去,沒有你那種決心給她報仇。”

    “你想幫我一把嗎?”

    許晝道:“我做夢都想給你姐姐報仇。”

    下山時繞了另外一條路,大雨過後,山路泥濘又濕滑不堪。

    好在張平熟悉地形,走的路順暢又安全。即使如此,到山下時幾人都是一褲腿的泥。

    許晝把證據交給了葉南期,多年的逃命生涯讓他害怕與人接觸,加之那些人還在追查他,他暫時就躲在小山村裏,需要時再出麵。

    花了一番功夫,幾人才在山腳找到停靠的兩輛車,萬幸附近太荒涼,沒梁上君子覬覦。

    葉南期的行李都在車上,有幾件換洗的衣物,和張平告別後,先鑽進車裏換衣服。

    沈度靠在車上,摸出手機,高科技在山野裏成了廢鐵一晚上了,現在總算有了信號,可以發揮大用。

    他聯係了一個兄弟,讓他幫忙查一下九年前譚弈的案子。

    葉南期換好衣服,降下車窗,敲了敲沈度的背:“穿我的衣服?”

    沈度收起手機,欣然點頭。

    葉南期身形削瘦,又比沈度矮了小半個頭,衣服穿著略短。

    不過有總比沒有好,何況還是老婆穿過的,沈總很滿意。

    順便評價了一句:“媳婦兒,你的內褲有點緊。”

    葉南期掃了眼他的下三路:“你可以選擇脫下來,或者我給你剁了就不緊了。”

    沈度捏捏他的耳朵,遺憾又難過:“昨晚還寶貝得不行,今天就這樣……果然嚐過的美味就不是美味了。”

    “……”葉南期昨晚驚魂未定,現在冷靜下來回想,臉紅得要滴血,語氣冷酷,“閉嘴。”

    “就訂明天下午的機票吧。”沈度老實地換了個話題,訂好機票,側頭看了看葉南期。

    葉南期拿著u盤在發呆。

    他湊過去,伸手把葉南期的臉掰轉過來,麵對著自己,柔聲道:“不要太難過,我們能給姐姐報仇。等解決了這件事,我們去見姐姐,寶貝兒記得指著我,告訴姐姐‘這是要和我在一起一輩子的老公’。”

    葉南期靠在他懷裏,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笑了,在他肩窩裏蹭了蹭,輕聲道:“沈度,其實我寧願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就算報了仇,他也未必會有多快意。

    葉湄存在過的痕跡,遭受過的痛苦,都不可能隨著時間和事情的解決而抹去。

    隻有什麽都沒發生過,才是最好的。

    沈度親了親他的臉頰:“我也寧願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葉爸爸沒有車禍,葉宛沒有眼盲癱瘓,葉家和和美美的,葉湄沒有遭遇那些事……那樣他的南南就可以幸福地過完這輩子,而不是在心底刻下了永遠不會磨滅的印記。

    即使那樣,他們可能不會重遇,他不會愛上葉南期,葉南期對他也永遠是討厭的……即使那樣,都好。

    張酩很有耐心等他們倆磨蹭完,上了另一輛車,往市裏開去。

    顛簸了一段,路才漸漸平緩,開回最近的y市時,天色已經擦黑。

    查了下y市的酒店,沈度帶路去了沈家產下的,到了地兒,找到酒店經理亮了身份,讓他保密,去買兩身衣服回來。

    昨天折騰了一天,晚上也沒休息好,床板又硬,硌得不行,葉南期在車上睡了會兒,都睡得比在山上好。

    隻是依舊困倦,和沈度進了酒店的房間,衝了把冷水才清醒過來,打電話給李恒然,說明了一下情況,隨即借用沈度的電腦,把視頻用郵箱發給了李恒然一份。

    做完這一切,他的手指按在鼠標上,指尖顫抖,好半晌,才有勇氣打開了那段視頻。

    畫麵抖動了一下,開始不太清晰,隨即有雜音漏出,清晰起來。

    看不出背景是哪兒,但和沈度葉南期遇到的差不多,奢侈得過分。

    唯一不同的是,“主仆”界限很清晰。

    奴隸脖子上有項圈,被主人牽著,或者脖子上掛著個標牌,明碼標價,都沒有戴麵具,甚至沒有穿衣服。

    葉南期腦子裏嗡嗡的,不敢想象葉湄可能也會是這樣,惶然地回過頭,沈度親了親他的額頭,低低安慰了他幾句。

    他幾乎想閉上眼時,葉湄出現了。

    時隔多年,繼上次在那個快倒閉的電影院看到葉湄後,這是葉南期第二次看到她。

    她穿著一身雪白的裙子,高貴純潔,仿佛西方神話中的女神。隻是那張眉目如畫的臉蒼白如雪,原本愛笑的嘴角抿得筆直,整個人看起來和死了也差不多。

    她的模樣依舊很美,隻是靈魂已經死了。

    看哪兒都毫無波瀾,一片死寂。

    葉南期的呼吸都變得輕緩了許多,喃喃道:“姐……”

    接下來的一切不堪入目。

    葉南期看完後腦子一片混沌,渾渾噩噩的,撐著額頭,好一會兒才發覺自己滿頭的冷汗,呼吸都很困難。

    沈度緊張地看著他,見他似乎回神了,一把推開電腦抱住他,想驅散他身周的寒意。

    他覺得命運待他的南南實在不公,為何偏要他來遭受一件又一件痛苦的事。

    “沈度……”

    葉南期許久才哽咽著開口:“我好冷。”

    沈度抱起他往浴室走,在他額角輕輕一吻,繾綣溫柔,溫聲低語:“泡泡熱水,放鬆一下,乖寶,先別想太多。”

    他放了熱水,看葉南期進入浴缸,想回去聯係幾個朋友,葉南期卻抬手拉住他的袖子:“陪陪我。”

    沈度百依百順,和他一起洗了澡,很君子秉承了非禮勿視,換上睡衣,把人牽回床邊,找到吹風機,耐心地給他吹幹了頭發,才道:“睡吧,我在旁邊看著。南南,你太累了。”

    葉南期直勾勾地看著他。

    他的指尖還殘留著那股寒意,隻有拉著沈度的手,才覺得沒那麽冷。

    他是公司塑造的假的太陽。

    可惜要散布陽光到別人心裏,先得自己心裏有陽光,他從來沒有。

    沈度才是真正的,閃閃發光的,溫暖的,屬於他的太陽。

    葉南期怔怔地想完,看沈度要走,倏地一把將他拽上床,跪坐在他身體兩側,依戀地在他臉側吻了吻,目光中帶著哀求:“沈度,我想要你。”

    沈度頭一次得到葉南期的邀請,卻沒半點開心,大手在他頭上輕撫,把他按在自己懷裏,道:“南南,你現在的狀態……”

    “我想要你。”

    “南南……”沈度無奈地道,“你這個狀態,我怎麽可能下得了手。想哭就在我懷裏哭出來吧。”

    看完那個視頻,葉南期明顯有點崩潰。

    就算做過再多的心理準備,清楚至親遭受過什麽,然而親眼看到,總會有另一種讓人倍感無力的絕望。

    葉南期伏在他懷裏沒動靜。

    沈度耐心地等著。

    等了許久,肩頭傳來濕意,沈度安慰地輕輕撫著他的背,等他收拾好了情緒,睡衣卻被一把扯開了。

    沈度抬眼看他:“嗯?”

    葉南期低下頭索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哭過,聲音略啞:“我想要你。”

    沈度對他實在沒法,幹脆抱著他翻了個身,一起躺在床上,認真地觀察了下葉南期的表情。

    葉南期看起來不是真的想和他上床,隻是現在很需要他,離不開他。

    他蓋上被子,摟住葉南期,道:“不是我想當君子,等你狀態好點兒了,跑都跑不掉。”

    葉南期無言地看著他。

    他也算是明白什麽叫思想的巨人,行動的矮子了。

    嘴上那麽流氓,親親蹭蹭占便宜都不含糊,真要真刀實槍地幹起來了,又顧慮太多。該說他是君子紳士呢,還是有賊心沒賊膽的臭流氓?

    追求的時候恨不得天天睡他,到手卻不碰了。

    葉南期在心裏嘀咕幾聲,被抱著卻覺得安心,看了看手機,得到李恒然的回複,沉默了會兒,扯了扯沈度的領子。

    沈度低頭看他。

    葉南期看起來有點可憐:“還是想要你。”

    心愛的人就在自己懷裏,三番五次地大膽撩撥,沈度假裝自己快要參禪悟道立地成佛,一直在忍。

    忍到現在,終於忍無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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