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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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後幾個月過去, 到快過年時,案子的風波終於稍微平息, 不至於早上去趟公園都會聽到來跑步的大叔大媽討論了。

    沈度聯係到的團隊也終於有了空,給葉宛做了個全身檢查後, 表示能治愈眼睛的把握隻有百分之十。

    聽起來很渺茫,但是比起其他處得來的冷冰冰的“不可治愈”,這無疑是個從天而降的巨大驚喜。

    關鍵時刻,葉南期自然得過去, 隻不過不能攜帶家裏的大型不動產沈總。這一去大概得半個月才能回來, 沈度不太樂意, 但也隻能噤聲。

    看他可憐兮兮的,又是此事的不二功臣,葉南期哭笑不得,臨走前給不動產沈總喂了個飽, 提前透支一下。

    第二天是被沈度抱著上車前去機場的。

    把媳婦兒送上飛機,含辛茹苦養貓狗還要上班的沈度鬱悶壞了,枯燥辛苦的工作結束後, 下班回家還看不到老婆,逮著幸災樂禍的趙生就是一頓削。

    隔著一片海洋收到來自趙生的哭訴短信,葉南期放下手機, 假裝沒看到。

    手術事關重大, 不可能再瞞著葉媽媽和葉宛。葉南期一到療養院, 便將這事告訴了她們, 隨即讓葉宛自己來決定, 到底要不要做手術。

    這麽多年來,她也做過許多大大小小的手術,無一例外全部失敗。

    然而聽到葉南期說出百分之十的成功率時,她稍稍一愣,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葉南期擔憂這個小妹,操不完的心。他醞釀了很久的話還沒說出來,葉宛眨了眨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漫無目的地在四周打轉:“你們不用擔心我,即使手術不成功,我也不會被打擊到的。我隻是想要這個百分之十的機會,如果成功了……我就能再次看到你們了。”

    她說著說著,聲音低下去,手在空中茫然地揮了揮,被葉南期輕輕握住。

    葉宛茫然的眸子微微濕潤:“我……好想你們,好想看看你們,再看看……姐姐。”

    一瞬間葉南期的心裏又酸又澀,說不出的難過。他和葉媽媽對視一眼,輕輕拍了拍葉宛的肩,溫聲應好。

    手術很快敲定,在三天後的早上。算不上太晚,葉南期幹脆住在療養院,每天早上推著葉宛出去,在醫院附近散散心。

    葉媽媽的性格溫軟又膽怯,陪著小女兒來到這異鄉將近一年,也堅強開朗了不少,兄妹倆出去時,她就和新結交的朋友站在一邊看,笑得滿足。

    多年陷在黑暗的世界中,葉宛對周圍的一切都很好奇,每次和葉南期在一起,都要詢問很多古怪的問題,比如“綠色是什麽顏色”。葉南期也不嫌煩,往往總能用抽象的方法回答出來。

    直到手術前一天,兩人在療養院附近的小林子散步時,葉宛突然問起沈度的事。

    當年搬進大院時,葉宛還太小,對那幾年的印象不深,應該對沈度也沒什麽印象了。

    葉南期斟酌著,將許多事情簡化省略,用一種堪稱完美的表達方式,給葉宛描繪出一個青梅竹馬多年重逢、天雷勾地火很快臭不要臉湊在一塊兒的故事。

    葉宛卻沒吱聲兒。

    過了許久,她才輕輕開口:“沈度哥哥是個好人吧,哥哥以前一個人,很辛苦。”

    葉南期本想略過這個話題,發現她的聲音似乎在發抖,默了默,轉到她身前。果不其然,小姑娘睜著眼,咬著唇,在無聲地流淚。

    葉南期微微一怔,反應過來,半跪在葉宛身前,伸手替她擦淚:“宛宛,乖,不要哭,明天就要動手術了。沈度很好,我現在也很好。接下來隻要你和媽媽天天開心,我就放心了。”

    葉宛忍住淚意,顫聲道:“哥哥,壞人都被抓光了嗎?我和媽媽什麽時候能回去?姐姐……怎麽樣了?”

    葉南期俯身抱著她,逐字逐句地回答:“壞人已經被抓走了,等你做完手術,過段時間我們就回去。姐姐……現在已經安心地睡了。”

    說完,他恍惚了一下。

    都說女孩子是很敏銳的,他後知後覺,柔弱的母親和妹妹不是什麽都不知道,而是她們了解他的擔憂,知道他的軟肋,明白她們該做什麽,於是藏起自己的憂心,在他麵前微笑,要他放心,配合著他。

    並非自私,也並非不擔憂他,隻是屬於家人間的默契。

    回去前,葉宛擦幹淨了臉,和葉南期勾勾手指,保證誰也不說出剛才的對話,更不要說給媽媽聽。

    新的一年又要到來了。葉南期推著輪椅,望著這個國度依舊美麗的天幕,心想,今年過年,要是大家能聚在一塊兒,就好了。

    約定的日子轉瞬便至,出發前,沈度打來電話,安慰了葉南期幾句,讓他別憂心,又給葉宛鼓鼓氣。

    能說的話說完了,還不肯掛電話。

    其實就是想葉南期了,想多聽他的聲音。

    葉南期要送葉宛去醫院,好笑地哄了他兩句,不等沈度為自己爭辯聽聲音的權利,就掛了電話。

    到醫院時,小姑娘的臉色微白,抿著唇,卻比兩個不爭氣的大人要冷靜不少,反過來安慰他們:“不用擔心,手術很快的。”

    葉南期默默祈禱一句,和葉媽媽目送她被推進手術室,這才準備給沈度撥電話過去。

    結果手機一震,微博特別關注跳出來一條微博。

    沈度:被南南掛電話的第五十九分鍾,難過。

    葉南期:“……”

    沈總今年到底是幾歲?

    葉南期輕咳著和葉媽媽說了一聲,找了個人少的地方,撥電話過去,故意沉聲道:“我這兒辦正事呢,鬧騰什麽?”

    今天是周六,沈度一個人在家,抱不了老婆,隻能摟著毛毛揉,委屈道:“寶貝兒,我想你了。”

    毛毛原本安安分分在他懷裏趴著,似乎聽懂了沈度的話,仰起腦袋細細地喵了聲。

    葉南期心裏一軟,重點跑偏:“毛毛在叫?”

    沈度對一切和自己爭寵的生物都抱著敵對心態,當即道:“是我。喵。”

    葉南期:“……”

    震驚於沈度的臭不要臉,毛毛憤怒地揚起爪子抗議,要當場揭發他。沈度淡定地將它往地上一放,欣賞這隻小短腿一時半會兒爬不上來的畫麵。

    豈料酷蛋趁機跳了上來,對著沈度的手機就是一陣汪汪汪,毛毛也趁機爬上沙發。

    場麵一度非常混亂,最終沈度雙拳難敵貓狗同心的八爪,舉手投降。大男人懷裏蹲著一雙貓狗,三個不同的物種對著電話,一起深情地表達自己對葉南期的思念。

    葉南期心裏又暖又軟,笑罵道:“德行。我這才離開幾天?不要教壞我的毛毛和酷蛋。”

    那邊貓飛狗跳沈度鬧的一出,把葉南期的緊張攪和去大半,他回到手術室前,握著葉媽媽的手,一起安靜地等待。

    手術沒葉宛安慰自己的那麽快,直到中午,門才被打開。主刀醫生是個瑞士人,臉色微倦,神色依舊冷靜自持,過來和葉南期握了握手,迎著他略微緊張地眼神,用德語說了句“一切順利”。

    手術順利得讓葉南期產生一種非常不真實的錯覺。

    他天生比較點背,除了和沈度在一起外,沒什麽事順遂過。

    很想在這時候吸一口沈度,冷靜冷靜。

    拆紗布得等一個月,葉南期猶豫了一下,和沈度商量了一下,回去的時間再次延長。

    這還是在一起後頭一次分開這麽久。

    葉南期在陪著葉宛的時候,也會偶爾出神。他被沈度寵愛到了骨子裏,分明分別的時間也沒有多長,卻依舊矯情地想得每晚都難以入眠。

    時間緩慢地過去,終於到了拆白紗的時候。

    醫生和護士到臨之前,葉南期先將屋內的窗簾放了下來,室內隻有微弱的光。瑞士醫生和他並肩站著,依舊是一臉看淡生死的冷漠。

    葉媽媽緊張地看著小女兒,抱著手在胸前低低祈禱。

    護士的動作輕巧又麻利,三兩下便拆下了白紗。葉宛的聽覺敏銳,敏銳到似乎這屋內每個人的呼吸她都能聽到。

    她咬著唇,眼睫顫抖著,不敢睜開眼。

    真的那麽順利?她真的能看見了?

    十來年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對光影與家人的印象模糊到隻剩一個畸形的輪廓。

    而現在,隻要睜開眼,說不定就能看到清晰的畫麵了。

    她突然產生了一種類似於“近鄉情怯”的感覺,忐忑又害怕,指尖顫抖,半晌,被一左一右兩隻手牽住了。

    右邊是來自母親的溫暖手掌,很小很小的時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母親的手掌,如今已經長滿了繭子,卻依舊溫暖寬厚。左邊是從小疼愛她的哥哥,手心微涼,卻依舊能讓人感到暖意。

    她聽到葉南期溫聲道:“宛宛,慢慢睜開眼,看看媽媽和哥哥好不好?”

    葉宛一咬牙,依言慢慢睜開了雙眼。

    多年的黑暗依舊在眼裏模糊著,然而又有著天差地別。屋內有著微弱的光線,並不刺眼。她的心跳劇烈,反應過來時,眼裏的世界已經清晰起來。

    記不清顏色的世界跌進眼底,陌生又令她感到歡喜。

    她眨了眨眼,目光從旁邊帶笑的金發碧眼的護士,到一臉嚴肅的醫生,最後落在身邊溫婉美麗的女人身上。

    葉宛張了張嘴,遲疑著叫:“媽媽?”

    葉媽媽捂著嘴,淚水浸濕了眼眶,和那雙重新生出了神采的眸子對視上,含著淚一把抱緊了她,哽咽到說不完話:“宛宛……媽媽的寶貝……”

    葉南期鬆了口氣,衝醫生深深鞠躬。醫生擺了擺手,檢查了一下葉宛的眼睛和身體,便轉身離開了。

    葉宛剛做完手術,不敢掉淚,忍了好一會兒,才在母親懷裏抬起頭,眼眶發紅地看向葉南期。

    和記憶中一樣好看。

    在他模糊的記憶裏,母親和姐姐是最美的,爸爸是頂天立地的,小哥哥是最好看的。

    即使十年不見,隻看一眼,她依舊能立刻辨認出來。

    葉南期溫和地撫了撫她的頭發,含笑道:“宛宛,恭喜。”

    錯失了十年的光陰固然可惜,所幸現在又重新拾取了光明。

    這個世界很大,還有時間,可以慢慢看。

    拆下葉宛眼上的紗布後,主刀醫生又逗留了幾天,觀察完葉宛的情況,確定沒有太大的術後反應,便準備離開了。

    離開之前,這個不苟言笑的醫生來到病房,送給葉宛一個從俄羅斯趕來時特意買的套娃。

    因為知道病人是個陷入黑暗多年的小姑娘,特地買了個外形可愛的。

    沒想到冷臉的醫生心思這麽細膩,葉宛驚喜不已,捧著套娃愛不釋手。

    葉南期送走了醫生,掐指一算,他已經離開一個多月了,再不回去,沈度八成要親自跑來了。

    和葉媽媽商量了一下,他迅速訂好了機票,沒告訴沈度,想突然回去,給他個驚喜。

    臨近過年的前兩天,母子倆帶著家裏的小妹,坐上了返程的飛機。

    到國內時,已經是晚上。葉媽媽不想打擾兒子的生活,此前就說定了要和葉宛回以前的地方住。

    葉南期搬家回a市,掙了錢後,買了兩套房。一套是給他自己住的,隻是上次淪陷在狗仔的攻勢中,暫時不準備再回去。另一套是特地給葉媽媽買的,比他自己的房子地段好,戶型好,清淨,安保係統嚴密。

    家裏沒人後,他請了鍾點工,三天打掃一次,回去還能住人。

    葉南期把母女倆送回家,看夜色深了,和葉宛說好改天趁沈度有空,就帶他過來,便離開了這兒,打車回家。

    本以為這個點回去,沈度應該在家,誰知進門時,屋內居然黑魆魆的。

    葉南期滿頭霧水,猜出沈度大概有事還沒回來,伸手按開燈,早已嗅到氣息的酷蛋在門邊又蹦又跳,親熱地蹭他的褲腿。

    一個多月沒見,還怪想念的。

    葉南期反手關了門,疑惑地摸了把酷蛋的腦袋:“蛋蛋,你爸呢?”

    酷蛋:“汪汪汪。”

    語言不通,交流失敗。

    葉南期果斷放棄交流,抱起漂亮的小奶狗走了兩步,迎麵又飛來一坨貓。

    疲累的葉南期抱著一貓一狗上了樓,深感負擔沉重,幹脆先把兩隻關在門外,鑽進浴室洗澡。

    洗完才想起忘記拿浴衣了。

    浴室裏隻有一件幹淨的白襯衫,是沈度的。

    葉南期盯了會兒,福至心靈,鬼鬼祟祟地套上襯衫。沈度比他高大,襯衫也大,袖子長了,下擺正好能包住屁股,欲遮不遮,下麵是兩條筆直修長的腿。

    葉南期在鏡子裏看了會兒這樣的自己,若有所思。

    他看慣了自己的樣子,也不知道到底怎麽樣。

    據說穿成這樣挺讓人上火的……要不要找機會試試沈度的反應?

    還沒想好,隔著浴室門聽到外麵傳來陣貓叫狗叫。

    葉南期生怕這表麵兄妹打起來,衣服都忘了換,匆匆推開浴室的門跑出去。

    正好和還穿著正裝的沈度對上了視線。

    掃了眼媳婦兒的造型,沈度的眸光深沉難明,灼燙逼人。

    葉南期:“……”

    雖然是想過誘惑沈度,但在兩人分別了一個多月的情況下,這樣做明顯有點作死。

    他明兒還想起床去陪陪葉宛。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強烈危機,葉南期抬手就想關上房門,讓沈度去冷靜冷靜。在一起這麽久,沈度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伸手卡在門縫裏,聲音莫名的微微喑啞:“今晚有應酬,你不在家,就沒推掉,回來得有點晚。”

    葉南期很信任沈度不會跑出去吃喝嫖賭,胡亂點頭。

    心裏無比後悔剛才為什麽不穿浴衣就跑出來。

    沈度問:“怎麽不告訴我一聲就回來了?”

    葉南期挑眉:“突然襲擊才叫查崗,提前通知那叫做戲。誰知道我不在的半個月裏,你有沒有帶什麽小妖精回來。”

    沈度推開門,笑了:“放心,我的小妖精就你一個,外麵的都是沒成精的。”

    葉南期正想就他這句話長篇大論地挑挑刺,就被一股大力襲倒。

    屋內鋪著厚厚的軟毯,腦後墊著沈度的手,沒摔疼,隻嚇了一跳。沈度隔著那層薄薄的襯衣,發狠用力地親吻他,尾椎都覺酥麻。

    他的呼吸也亂了,還沒徹底喪失理智,耳邊傳來弱弱的貓叫聲。

    葉南期紅著眼眶,睜開眼,和毛毛那雙純潔無瑕的藍眼睛對上。

    一瞬間心靈都得仿佛到了淨化。

    低級趣味也被掃走大半。

    他默了默,咬牙推了把壓在身上急色的沈度:“……你好歹把它們倆給拎出去。”

    箭在弦上的沈總憋著一口氣,把在屋裏鬧騰的毛毛和酷蛋逮出去,喂了糧,又收拾了一下被它們弄亂的家具。

    再回到屋裏時,葉南期已經換好衣服,趴在床上睡著了。

    沈度:“……”

    看著葉南期恬靜的睡容,沈度實在下不了手弄醒他,隻能給他掖了掖被角,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養貓養狗明明是雙份的快樂……為什麽在這一刻突然成為了雙倍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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